分卷(23)

    严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关心的人很少,喜欢的事情也回想不起来。那深深宫墙只教会了他忍耐与逃避,他一直想着离开都城天高海阔自由肆意,现在终于离开那里,但其实过得还是跟先前一样,无所事事。
    其实倒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毕竟这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但在此刻,神采飞扬的崔嵬满怀着纯粹而炙热的情感,惹人艳羡。
    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崔嵬其实有些不太好意思,他抬眼去看严璟: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没有。严璟立刻回道。
    那便好。崔嵬松了口气,我方才瞧着璟哥你一直在远远地看着校场,或许是有那么一点感兴趣的。所以,才提出或许我可以教你。当然,仅这一日这一招半招的或许不会在武艺上有什么长远的进步,但,哪怕什么都学不会,只是开开心心地在校场上滚上一圈,其实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吧?
    说到这,崔嵬微微垂下眼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可能因为我自己觉得练武是一件虽然看起来很枯燥但其实很快乐的事情,就想让你也能体验一下,是不是有些太想当然了?
    严璟轻轻笑了一下,低下头挽了挽自己的袖口,又整理了一下束腰的腰带,朝着崔嵬点了点头:那今日就劳烦崔嵬将军指教了。
    二人在校场的角落里找了一块空地,崔嵬双手负在身后,腰背挺直,一双眼明亮而又动人,他朝着严璟点了点头:璟哥。
    严璟掀起薄薄的眼皮,与少年人目光相对,觉得胸口莫名地氤氲起几分早已沉寂多年的畅然,身形一动,提步便朝着崔嵬攻了过去。
    严璟上一次和人动手还是那一日在大漠之上,一开始还颇有些束手束脚,但随着崔嵬的步步紧逼,反而逐渐放开了去应对。这是一场已知结果的争斗,所以也没有人执着于去争一个胜负。
    严璟可以感受的到崔嵬在出手时留了分寸,招式看似凌厉,却没有杀意,每一招的用意都很明显,迫使严璟尽可能地用上自己的毕生所学来还击,而崔嵬在对招之间也不忘时时地出声提醒与指点,倒是使二人之间的缠斗持续了许久。
    校场上的人不知何时被这二人的动静所惊动,士兵们不敢造作,几位胆大的将军却已经凑了过来,围在一旁一边看着二人打斗,一边兴高采烈地讨论:
    这人谁啊,功夫看起来还不错,能在咱们将军手下过这么多招?
    你看不出来吗,那是咱们将军刻意放水!
    你以为将军平时跟咱们动手的时候就没有放水吗?不放水的话还不都像方才符将军那样,几招就被扔到了地上。关键你看这位长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小白脸,还能有这样的本事,就算不错了。
    符越正蹲在最前面看得兴起,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唇边勾起一抹笑:李将军,你可知被你叫做小白脸的这位公子是谁?那可是堂堂瑞王殿下。说到这,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可好心提醒你,这位瑞王可记仇的很。
    那李将军一愣,又忍不住朝着严璟看了一眼,还是忍不住道:不是说那瑞王是个草包吗?我这么瞧着,这不也还是能应付的吗?哎,不对,咱们将军什么时候跟瑞王这么熟了?
    符越蹲得累了,索性盘腿直接坐在地上,一手撑着下颌:我倒是也想知道。
    二人到底实力悬殊,尽管崔嵬有意相让,但最终严璟还是因为体力匮乏,率先收了手,也不管脚下的尘土,直接瘫倒在地,豆大的汗滴从他前额不断地滚下,衣襟也被汗水浸湿,看起来颇为狼狈。
    崔嵬瞧着他的样子不由担心,心中颇为自责自己方才是不是应该再留几分力,毕竟这瑞王又不是军中那些将军。等他凑过去正要询问的时候,却发现严璟虽然仰面躺在地上,唇角却是上扬的,本就精致的眉眼因为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神采,让疲惫又狼狈的严璟看起来竟然有那么一点勾人心魄。
    对上那张脸,崔嵬的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一时之间居然忘了自己要问些什么,整个人半蹲在严璟身前,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严璟躺了好一会,才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他抬眼看着垂向自己的那个人影,眨了眨眼:怎么?
    崔嵬回过神来,用力地摇了摇头,挨着严璟坐了下来,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璟哥,你还好吧?
    严璟感觉流失的力气稍微恢复了一些,翻身坐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虽然确实有些累,但,就像你说的,确实是一次很新奇的体验。他抬手随意擦了擦前额的汗,当年他们要是能请你去宫里当教习武艺的师傅,说不定我现在也能上阵杀敌了呢。
    崔嵬笑了起来:其实宫里的师傅教的都还不错,最起码璟哥你的基础还算扎实,只不过志不在此,又疏于练习,更缺少了许多对敌的经验。
    严璟弯了唇:将军说的是。他侧过头,看见了不远处凑在一起的几位将军,方才他沉溺于与崔嵬的打斗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此刻才发现有多少人在围观,不由失笑,看来我今日在你军中可是丢了大人。
    崔嵬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解释道:军中的几位将军只是喜欢凑热闹,并无恶意。而且方才只是正常的对招而已,璟哥你尽了自己全力,就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严璟轻轻摇头,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丢人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自打遇见你之后,我大多时候都是既狼狈又仓皇的,倒也不差这一次。
    崔嵬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严璟,瑞王殿下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大多的时候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一开口又总是阴阳怪气,即使再好看,也让人忍不住避而远之。
    但是眼下崔嵬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人不一样了,语气里少了刻薄,眉眼里会带笑,绝美的容颜沾染笑意之时,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让崔嵬总有那么一刻会忍不住失神。
    崔嵬朝着四下里看了看,拍拍手站了起来:时辰到了,璟哥,我们去吃早饭吧。
    严璟仍坐在地上,眉眼里带着一股慵懒之意,直接朝着崔嵬伸出了手:拉我一下。
    崔嵬目光落在那只手上,不由自主地便伸手过去,将严璟从地上拉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纵使严璟有再厚的脸皮, 也不好意思一直赖在人家大营不走。更何况他心知肚明, 哪怕现在看起来他与崔嵬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但对于整个西北戍军来说,他也还是个外人。
    其实初来乍到云州, 能够与西北戍军保持这样的关系, 已经比他料想的要好的多。毕竟在都城撞破崔嵬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一度以为回到西北之后就要与戍军和崔家彻底撕破脸, 到时候能不能有安生日子过都不知道。
    却没想到机缘巧合, 离开都城的路上他们又有了交集。更没料到,那次交集会让他对这个少年彻底改观, 甚至主动跑到人家军营里来结交,这事若是传到都城, 传到自己那个精明的弟弟和他身后郑家人的耳朵里, 倒又给他们的小动作添了些筹码。
    不过,天高皇帝远,西北的事情传回都城会变成什么样, 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严璟与崔嵬一起在帐中用了早饭, 也再也没有什么耽搁的理由, 他也不想再不识时务地耽误军中的事情, 主动告。如他所料, 他没有逗留的理由,崔嵬也没有挽留他的道理, 连推脱都没有, 亲自将人送到了营门外。
    严璟前一日骑来的马跟着享受了一整晚战马的待遇, 已经被人牵到了营门口, 严璟顺手接过马缰,正要上马,却听见崔嵬开口:璟哥。
    嗯?严璟回手拍了拍那并不怎么安分的马,抬眼看向崔嵬,如何?
    崔嵬看着那马,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执意道:王府还是换一位马夫吧。
    严璟不明所以:怎么?
    且不说那日在大漠上那匹累死的老马,今日这匹,也有些瘦弱,看起来也不算温顺。崔嵬蹙眉,王府又不会缺食料,却将马养成了这样,还是换掉的好。
    严璟没想到崔嵬会在这种时候关注这种问题,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失笑:倒也不是马夫的问题,是我初来乍到,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没完全理顺,我平日里出行极少骑马,也没在这种事情上费心,马厩里有几匹马我都不太清楚。至于这匹,也是昨日随意在城里买的,看起来倒是瘦弱了些。
    他说着话,回头朝着那马看了一眼,随口道:过几日空闲了我倒是可以去城中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马置上几匹。这匹看起来虽然瘦了些,我昨日一路起来倒也还好,一会顺利骑回城里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崔嵬见他如此笃定,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看着严璟翻身上马。其实昨日他就瞧见了,这次严璟出来穿的是一件有些修身的小袖袍衫,黑发高高束起,加上近日可能在校场上滚过一场的缘故,身上多了几分难掩的精气,仅这一个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而又飘逸。
    严璟在马上坐稳,一手拉着缰绳,垂下视线看着营门前仰着头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少年,严璟见过许多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惊艳,有诧异,有难以置信,还有得知身份之后的失望,却从没见过崔嵬这样纯粹的目光,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
    严璟觉得心间有那么一刹那涌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却又在瞬间消失,让他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心口,却又没有感知到什么。
    他定了定心神,面上便没有显露什么,朝着马下的崔嵬轻轻点了点头:多有叨扰,那我回去了。
    崔嵬点头,他觉得在这种时候其实应该说些什么,却只是看着严璟,轻轻地应了一声。
    严璟倒也没介意,反而还朝着少年露出了一点笑,轻轻地拍了拍马背,用力地夹了下马腹,朝着崔嵬挥了挥手,一人一马便朝着云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崔嵬一直站在营门口一动不动,久到严璟的身影完全的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就在方才,看着严璟的背影远去的时候,他心底生出了几分自己也说不上缘由的失落感,虽然转瞬而逝,却也还是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
    将军。符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方才从那边路过就瞧见你一人站在这儿,在营中转了一圈回来,怎么还在?
    崔嵬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
    符越上前来,搭着他的肩膀往营中走,顺手指了指门口的守卫:回去吧将军,也让他们几个稍微松口气。
    哦。崔嵬侧目看了一眼,打开符越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个子没我高,不要总垫着脚搭我肩。
    符越不满,回头朝着云州城的方向指了指:刚那瑞王个子倒是比你高,那不然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搭?
    璟崔嵬下意识地吞回了那个称呼,就好像悄悄藏了什么秘密一般,舔了舔唇,瑞王端正矜贵,又怎么会像你这样走路的时候勾肩搭背。
    符越挑眉,手臂抱在胸前,边走边思索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倒是觉得这个瑞王与上次见面的时候好像不那么一样了。当然,一开口的时候还是那么,嗯,不给人留活路,不过看起来好像不像上次那么废物了。
    确实是不太一样。崔嵬随意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子,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废物。身为皇子该学的该做的其实他都没有落下,只不过因为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就要被叫做废物,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那些人又怎么知道他到底是不会做还是不想做?
    符越本是随意提及,到没想到崔嵬居然会帮严璟说话,一时之间惊讶至极:这么看起来你还真是对那位瑞王印象不错,不过也是,以前也没见你主动去跟谁对招。
    瑞王确实是挺好的。崔嵬小声补了一句,最起码整个西北都再找不到他那么好看的人了。
    啊?符越扭过头跟一位路过的士兵说话,忽略了崔嵬这句,你说什么?
    崔嵬本也没想让他听见,只是摇头,突然又道:上次那个卖战马的胡商你还能找到吗?
    能啊,符越漫不经心回道,军中现在的战马有专门的供给,应该不用联系他吧?
    我想私下里买两匹马。崔嵬道,你将人找到,让他备好马,到时候我亲自去挑,只要两匹上等的,脾气秉性最好能温顺些,从我饷银里出钱。
    符越更是不解:你买两匹马干什么?
    崔嵬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向上扬了一下,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而后又迅速恢复如常,神秘兮兮地回道:反正是我想要,你帮我联系就是了。
    好吧,反正到时候那么大两匹马买回来,我不信我会不知道你要干什么。符越轻哼了一声,对了,那个北凉公主怎么安置?
    她的身份不好再待在军中,待会你便将人送出去,在云州城外找个隐蔽的地方,派两个人守着,好吃好喝的供着,但暂时还不能放她离开。崔嵬眉头拧起,等我们在北凉的人传回消息来再做商议。
    她说的若是真的,你真的想与她联手?
    我们与北凉早晚有一战,这一战的结果如何也还是靠我们自己。但若是能在他们中间有这么一个援手,总没有害处。崔嵬轻轻呼了口气,此事还是要跟几位将军商议一下再做定夺。
    符越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那我待会便叫他们过来,不仅要商议此事,接下来军中日常戒备,包括对云州城的城防,也都该重新布置一下了。谁知道北凉那位未来的汗王到时候会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嗯。崔嵬点头,却在符越要转身的时候叫住了他,昨夜营中关了个女子的事情不能外传,尤其那女子的身份更不能让人知道。以免日后真的与她联手,反而成了我们的麻烦。
    符越深以为然,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位北凉公主的相貌颇为显眼,又在云州城中晃过一圈,谁知道城里还有多少北凉的细作,若是传回去,确实是麻烦的很。
    符越搓了搓手指:我让人再去城里打探一圈,看看那位公主进了云州城之后都去了什么地方,看能不能想办法替她消了踪迹,不让人察觉她到了我们这里来。若是办事的人精明一些,说不定还能顺便摸出一两个北凉的细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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