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

    二人进到春风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崔嵬熟络地点了几道菜,而后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严璟朝着他脸上看了一眼:这么高兴?这家的狮子头就有那么好吃?
    嗯!崔嵬弯了眉眼,朝着严璟点头,顺便将倒好的茶递了过去,每次进城,只要时间充裕,我都会过来吃上一次。
    严璟笑着点头,从他手里接过茶盏:那待会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崔嵬脸上的笑意却突然僵住,严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自己方才忘了注意,双手接了茶盏,将左手腕上还没完全褪去的指痕露了出来。
    严璟瞥见崔嵬的表情,索性将袍袖挽起,露出整条手臂,顺手在上面按了一下,解释道:看起来吓人而已,再过一会就会褪了。
    白皙劲瘦的手臂上,两道指痕分外明显,崔嵬咬了咬下唇,小声问道:痛吗?
    崔嵬,真的只是看起来有些明显而已。严璟将袍袖放了下来,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年,你在军中磨炼这么多年,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疮疤不知道有多少,又何必为了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介怀?
    可是那不一样。崔嵬立刻道。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严璟认真道,即使你是将军,受伤也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同样,纵使我是个花瓶、草包,或者废物,也不必为了这种小事大惊小怪。
    你不是花瓶、草包或者什么废物。崔嵬笃定道,我方才也不是轻视于你,我只是只是不想严璟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只是希望他时时刻刻都能像方才那样眼带笑意。
    严璟看着崔嵬的眼睛,良久,伸手轻轻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而后漾出一点笑:我明白,所以真的没关系。
    嗯。
    二人默契地换了个话题,闲聊了几句,小二手脚麻利地将菜送了过来,崔嵬轻轻嗅了嗅,唇边又重新带起笑意,严璟瞧着他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勾了勾唇。
    这春风楼不愧是云州城闻名的酒楼,二人刚到的时候,二楼还是空着,这一会的功夫,楼上便又来了许多人,严璟抬眼望去,竟连张空桌都无。食客们一边吃着一边天南海北的聊着天,说话的声音时不时传入耳内,倒是别有一番乐趣。
    崔嵬吃的要比严璟认真的多,自那道狮子头摆上桌之后,他的注意力便全都落在上面,也不再与严璟说话,全神贯注地吃了起来,好像周围发生什么都与他没有关联。
    严璟漫不经心地吃着东西,听了会周围的闲聊,便又忍不住将目光转回到崔嵬身上,却发现崔嵬突然侧了侧头,朝着不远处的一桌看了一眼。
    严璟也忍不住跟着看了过去,口中问道:怎么?那二人有什么问题?
    崔嵬看了严璟一眼,又忍不住朝着那二人看了一眼,面带不解,轻声问道:为何他们二人闲聊会扯到你我身上?
    那二人离着严璟他们还有几桌的距离,加上楼上吵嚷,严璟一直没怎么听见他们的声音,倒是崔嵬耳力惊人,从他们支离破碎地传过来的声音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又听到了严璟的名字。
    严璟也颇有些好奇,不由问道:那他们说我们什么?
    崔嵬侧耳听了听,一字一句地重复道:那瑞王与宣平侯也不知结了什么梁子,关系差的很,听说这俩人只要碰面,就立刻拔刀相向。我还听说啊,在瑞王府若是提了宣平侯的名字,就会被打三十大板,赶出府去。
    重复之后,少年的表情已是茫然、诧异还有难以置信,他压低了声音开口:璟哥,我们
    严璟没想到苦心布置的流言传没传到都城还不知道,竟然先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他右手紧紧地扯着自己的袖口,面上却还能露出一点笑:民间的流言历来如此,捕风捉影,没有一点能当真,不用放在心上。
    崔嵬轻轻摇头,唇边还带笑:这些流言确实有趣的很,我先前还听人说过我是什么天兵天将下凡,长了六只手臂三个头,所以才能百战不殆。
    严璟安静地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这个倒说不定是真的。
    第四十章
    嗯?崔嵬先是不解, 看见严璟唇边的笑意, 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人是在打趣自己, 忍不住失笑, 他们胡言乱语也就罢了, 璟哥你怎么也嘲笑我?
    我怎么会嘲笑你?严璟笑着歪了歪头,再看向崔嵬时, 笑意却慢慢消散, 右将军横戈跃马,所向披靡, 挽救西北于旦夕之间,就算比作神兵天降又有什么问题?
    自当年一战而成名,跟着接手西北戍军之后,崔嵬听过不知多少的赞许与称颂, 早就能够做到宠辱不惊。但此刻当这些话从严璟口中说出,当严璟的目光专注而认真地落在自己身上时,崔嵬的心跳莫名就快了几分, 他用手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又忍不住摸了摸鼻梁, 却还是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作为回应,最后干脆不回应, 低下头继续吃饭。
    严璟看着少年发顶, 目光偏转, 落到对方隐隐发红的耳根上, 微微翘了翘唇, 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刚刚还颇为浓郁的茶入口之后突然就有些寡淡无味,严璟手指轻轻叩了叩茶盏边缘,朝着小二招呼道:拿壶酒来!
    小儿手脚利落,立刻送了壶酒过来,崔嵬虽然看似专注吃饭,但却一直听着严璟的声音,此刻手上的动作顿住,朝着那酒壶看了一眼:璟哥喜欢喝酒?
    偶尔浅酌几杯,不过平日里无人作陪,自己喝着也没什么乐趣。但是我今日心情好,突然就想喝上一杯。严璟倒了杯酒,轻轻嗅了嗅,又看了一眼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崔嵬,西北的酒味道醇厚,底蕴绵长,要尝尝吗?
    崔嵬平日里对饮酒毫无兴趣,也知道自己酒量不济,所以哪怕是军中开宴,也几乎是滴酒不沾。但今日莫名地就觉得严璟手里的那杯酒看起来特别诱人,忍不住伸出了手,口中却道:但是我并不善饮。
    严璟看着他的样子,就想起了那一日营地里微醺之后走路摇摇晃晃有点幼稚的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才将酒杯递到他手里:见识过了。
    交接之间,指尖相碰,留下难以言表的触感,让崔嵬忍不住朝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才道:什么?
    没什么。严璟倒了杯酒给自己,伸过去在崔嵬的酒杯上轻轻碰了碰,这是你我二人第一次同饮,那就祝我们将军今后逢战必胜,说到这里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杯沿,语气温柔地又补了半句,更祝我们将军此后平安康健。
    崔嵬再迟钝也能够听出这人后半句话之中饱含着不一样的情绪,他握紧了手里的酒杯,一双眼底仿佛含着水光:那我祝璟哥今后可以自在惬意。
    严璟弯了眉眼,笑意从眼底一点点渗透:好。语落,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崔嵬的视线凝结在严璟白皙的手指上,而后偏转,落到他修长的脖颈上,在随着吞咽动作而抖动的喉结上微微停顿,握着酒杯的手指忍不住放松,而后重新握紧。崔嵬微合上眼,抬手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再好的酒入口依旧辛辣,还有一点呛,但崔嵬却能感觉的到,今日这酒,确实醇厚醉人。
    严璟给自己的酒杯重新填满,看了一眼崔嵬的空杯,却将酒壶放到了一旁。面对崔嵬投来的不解目光,解释道:饮酒本就只为尽兴,不必逞能,你坐在这里,便是陪我共饮了。
    崔嵬对自己的酒量也颇有自知之明,生怕自己饮的多了出了什么状况,便点了点头,端起手边的茶盏朝着严璟举了举:那我便以茶代酒,陪着璟哥。
    严璟弯唇:好。
    云州的酒香浓醇厚,后劲绵长,一壶酒后,自诩酒量不错的严璟也感觉到了微微醉意,而在他对面只喝了一杯酒,声称要一直陪着他的崔嵬已经单手撑着下颌打起了瞌睡。微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落在严璟眼里,让他心间涌起了几分难以言表的柔情。
    严璟叫来小二付了银两,盯着崔嵬看了一会,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了些什么,才终于伸出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点了一下:崔嵬。
    崔嵬的眼皮抖了抖,而后慢慢地睁开眼,迷迷蒙蒙的看着严璟:璟哥?
    我们回去吧?严璟缓声道。
    回哪?崔嵬打了个呵欠,用力地晃了晃头,却仍觉得困意萦绕,只想倒头大睡一场。其实平日里他从不会如此,不管是多乏累的时候,他都会让自己保持警醒,但今日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总觉得那根平日里一直紧绷的弦悄悄地放松开来。
    严璟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掩了唇正色道:先回我府里吧?时候还早,你先休息一会再回营中也来得及。
    好。崔嵬捂着嘴又打了个呵欠,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跟着严璟的脚步离开了春风楼。
    到底是常年习武的少年人,等二人走到王府的时候,崔嵬的睡意已经完全消散,又变得步履轻快,精神饱满。严璟瞧见了也不觉意外,更没有多言,仿佛忘记了方才请人到府里来的理由是什么,将人一路领进了自己的书房。
    崔嵬跟在严璟身后神态自若,却不知道严璟虽然看起来总是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但他的书房却不是旁人随随便便就可以进的,王府的下人们即使打扫,也要先得了应允才能入内,可是严璟今日却不假思索地就将他引了进来。
    因为还没来得及打扫,严璟晨起后写了大半的字还摊在书案之上,旁边还散落了几幅前几日作的画,看了一半的书册也随处可见。崔嵬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回过视线望向严璟,严璟也不觉得这副凌乱的场面有何不妥,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了下来,朝着崔嵬轻轻点头:随意就好,我这屋里没有见不得人的。
    崔嵬便也不客套,直接走到书案前,将那张写了一半的字拿起瞧了瞧,一字一顿念道: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咦,怎么没有写完?
    严璟去拿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望向他手里的那张纸,之后收回视线,淡淡回道:晨起的时候写的乏了,就随手丢在那儿了,原来还没写完。
    是啊,还少了小半句,崔嵬将整张纸举起,挨个字认认真真地看过,我诗书读的少,这句倒是没有见过。璟哥,后半句是什么?
    严璟隔着那张单薄的纸看着崔嵬,目光微微闪烁,声音却十分镇定:写的时候随意找了本书抄的,后半句是什么我倒也没记住。你在那纸的附近找找,说不定能找到那本书。
    崔嵬将纸放下,朝着严璟笑: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就算找到看过了,转过头也就忘了。
    严璟饮了口茶,笑着回道:我猜也是。
    崔嵬也不在意他的笑,又将注意力转回纸上:虽然我自己的字写得不怎么样,倒是可以看得出来,璟哥的字写得很好,若是我能写出这样的字,当年也不会总是被先生罚抄了。
    严璟轻轻笑了一声:若你是我的先生,我当年也不会总被罚抄了。
    崔嵬抬眼与严璟对视,跟着就笑了起来:看见璟哥这样的字都会被罚抄,我突然觉得自己当年被罚的应当。他伸出手指从那字上轻轻划过,心念微动,那不然,璟哥将这幅字送给我吧?
    严璟抬眼,目光朝那纸上看了一眼:不说字到底拿不拿的出手,写了一半的字怎么好意思拿来送人?
    瞧着崔嵬面上的表情有隐隐的失望,严璟站起身也来到书案前,伸手指了指另一侧的画:其实,我倒是觉得自己的画工要更强几分,不信你看看?
    崔嵬顺手拿起那几幅画,一张一张地看了过去,不住地点头,而后抬眼看向严璟:那我可以从这里挑一幅吗?崔嵬说完,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他对这些其实并不感兴趣,但今日他总想带点什么回去,带在身边。
    那几幅画都是平日里练笔之作,严璟这人懒散又随性,心血来潮的时候提笔,几笔之后可能又突然没了兴致,草草结束,所以他心里清楚那几幅画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崔嵬却如此的买账,让他莫名地就涌起了几分羞赧,他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开口道:给我十日时间,我专门为你画上一幅更好的,如何?
    他也不知道更好是有多好,但最起码应该竭尽全力才配得上少年的喜欢。
    崔嵬的眼睛亮了亮: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了?
    不麻烦,就当是谢你送我良驹的心意,严璟唇边隐隐带笑,就画那两匹骏马,画好了我亲自送到你营中,可好?
    崔嵬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好。
    第四十一章
    暮色将至, 整个戍军大营被绚烂的霞光所笼罩, 白日的喧嚣散尽,逐渐归于宁静。逢此时, 一骑穿破霞光绝尘而来, 直到营门前才停下, 跟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俊朗少年翻身下马。
    守营的士兵立刻上前, 从少年手里接过马缰:将军,您回来了!
    嗯,崔嵬朝着他点了点头,目光朝着营内看去, 今日营中一切可都如常?
    回将军, 一切如常,有几位将军坐镇, 并无异常。
    嗯。崔嵬应声, 抬步正要向营中走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马蹄声,脚步微顿, 回过头便瞧见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骑着一匹通体黑色鬃毛的骏马朝着大营而来,直到营门前才勒住马,从上面翻身而下。
    崔嵬双手环在胸前,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人:咱们符将军这是去了哪,如此匆忙地赶回来?
    当然是有事要办, 还是将军吩咐的, 您难道忘了?符越随口回道, 目光朝着崔嵬身上看了一眼,发现他环胸的手里正攥着一个卷轴,立刻伸过手去:将军手里拿的是什么?新出的城防图吗?
    几乎是立刻,崔嵬将双手负在了身后:不是,是我自己的东西。话落,背转过身去,时候不早了,别在营门前站着了。
    符越将自己的马交给守营的士兵,几步上前跟上崔嵬的脚步,顺手就去拉那个卷轴,口中还不住道:不是城防图是什么,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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