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

    都城局势不明,西北戍军又刚刚从战事之中抽离,需要短暂的休整才能进行后续之事,虽然忧心被困在都城的崔峤,但崔嵬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贸然出兵,因此目前来看,不管是他还是严璟又或是西北戍军中的任何一个,都暂且不能离开西北。
    既然要留在西北,他总是想能时时看见严璟的。
    因此没有任何的迟疑,崔嵬便应道:好,我的事,也由璟哥做主。
    第六十六章
    天寒地冻, 北风呼啸,尽管已近晌午, 依旧难抵寒风侵肌。不过戍军大营的人对于这种天气早就习以为常, 尤其刚刚从环境更恶劣的北凉归来,云州这样大多晴朗的天气倒是显得温和了许多。
    惯例结束晨训之后已近晌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却依旧无法抵消室外的寒意。幸好营帐之中点着炭盆, 一进到其中, 就被久违的暖意所萦绕。
    符越端坐于炭盆的正前方,手里拿着一封明显不知看过多少次的书信,置陆陆续续进入营帐之中的几位将军带来的喧嚣于不顾, 就仿佛这帐中只有他一人一般, 坐得安稳,看得认真,时不时地还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上一口。
    李将军最后一个进到帐中,先是骂了几句寒冷的天气, 跟其他几位将军打过招呼之后, 挨着符越凑到炭盆前坐下,将冻的发红的手伸到近处烤了烤,微微蹙眉:这鬼天气这么冷,咱们将军昨夜一宿都没回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符越兀自看着信, 没有回应, 李将军朝他手里看了一眼, 忍不住撞了撞他肩膀:符将军, 差不多了吧,你这封信看了一路了,我瞧着上面就那么几个字,背都背下来了,你就不担心咱们将军吗?
    符越将信折好,收回怀里,抬眼看了看李将军,也伸手过去在炭盆上烤了烤手,而后喝了口热茶,才回道:将军做事素来有分寸,你们又不是不知,只要你们不给他惹麻烦,又有何担心的。你们不是知道,崔老夫人及崔府的家眷前不久都迁到了云州城里,许久未见,将军回去瞧瞧也是应当。更何况现在这种时候,能散散心倒是一件好事。
    几位将军听完他的话都陷入沉默,都城的局势对众人来说都颇为忧心。
    稍倾,赵将军最先按捺不住,伸手在桌案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提起这件事老子就生气,那个什么狗屁康王陈启,守不住西南也就算了,老老实实地混吃等死,老子还能当他是个好人。偏偏不安分地跟南越里应外合,起兵谋反。要是没有他搅局,咱们又何必忌惮那么多,老子早就亲自引兵杀回都城,就凭着都城那万八千人,也想谋朝篡位?
    可不是!老子们在西北跟北凉杀得昏天黑地,本以为这次赢了之后便可高枕无忧,结果一回头,朝中居然发生了这些事。李将军附和道,也不知道咱们皇后娘娘在皇城里现在怎么样了,咱们将军与皇后素来姐弟情深,肯定担心的紧。唉,眼瞧着将军那张小脸这段时日又瘦了一大圈,真恨不得立刻带一队人杀进皇城,将人抢将出来。
    几位将军久在军中,虽然在行军打仗的事上都唯崔嵬是从,到底年岁要长上一些,在其他事上,更多了几分长者的关心,眼看着崔嵬这段时日清减许多,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担忧。
    符越听着几个人的议论,面色也沉重了些许,自从听说都城的消息,他的心情与几位将军也差不了太多,但行军打仗的事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有些事不管嘴上说的如何容易,却是绝对不能冒进的。且不说西南军与南越军加起来有多少人马,西北戍军刚刚竟大战而归,伤了元气还没及恢复,若是立即长途跋涉往都城而去,毫无胜算。
    因此虽然气愤,却也不得不忍耐。
    正当几位将军讨论的义愤填膺、热火朝天之时,帐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阵冷风席卷而入,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之前,崔嵬唇畔噙着浅笑,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众位将军今日到的倒是整齐。
    崔嵬的突然出现登时打断了原本的议论,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其身上,不仅察觉到他语气分明轻松了许多,更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的将军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他怀里,居然抱着个孩子?!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目光从那孩子脸上转到崔嵬脸上,跟着又转回到那孩子脸上,最终李将军率先开口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将军这是背着兄弟几个在都城悄悄娶了妻?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李将军一开口,立刻得到了回应,几位将军根本不等崔嵬否认,直接就着这个话题讨论了起来:
    可不是,你看看那眉眼,跟咱们将军简直是一模一样,这白白嫩嫩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咱们将军小时候。
    你才多大,怎么可能见过咱们将军小时候?
    我爹当年就跟着老将军打仗,看着咱们将军长起来的,自然是我爹跟我说的。听说咱们将军小时候那叫一个眉清目秀,看起来乖顺可爱,结果抓周的时候直接就选了佩剑,也不知道咱们这小公子怎么样,不过不管怎么说咱们将军也是后继有人了。
    你也好意思说,咱们将军小小年纪就老婆孩子都有了,你一大把年纪连个媳妇都没有。
    眼看着话题朝着不可预估的方向而去,一直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符越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众人的对话,他朝着崔嵬怀里看了一眼,抬眸问道:这是三殿下?
    崔嵬弯唇,轻轻点了点头:是的,这是玏儿。
    一时之间喧哗的众人全都安静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崔嵬怀里正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好奇地向四周张望的严玏:将军,你找到三殿下了?
    是璟太子殿下带着玏儿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回了云州。说着话,他忍不住回头张望,下一刻,严璟就掀开帐帘大步而入,面色依旧苍白,但却分明要比前一日精神焕发,他将手里的小布老虎递到严玏手里,朝着崔嵬道,就说带他出门太麻烦,天寒地冻的,还要专门给他带着这些小东西。
    崔嵬微垂目光看了一眼怀里得了布老虎明显高兴起来的严玏,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他不是不肯吗?
    经过一夜的相处,严玏已明显将这个才出现的小舅舅纳入自己人的范畴里,与严璟一起成为了对他来说不可或缺的两个存在,但凡有一个不在场,就要四处张望着去找,若是两者都不在,便会毫不犹豫地大哭起来。
    按照原本的计划,崔嵬今日是必然要回到军中的,毕竟大军刚刚拔营回到西北,军中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他也要与诸位将军一起商议一下后续的事情。严璟也想到军中露个面,毕竟他若想重回都城,必须仰仗西北戍军,而今时不同于往日,他不可能还像以往那般,对一切都不闻不问,全等着崔嵬一个人去做。
    然而还没等二人出门,眼看着他们消失于自己的视线之中,严玏便立刻嚎啕大哭起来,王府的下人手忙脚乱地去哄,却丝毫不得章法,最终还是崔嵬按捺不住,回过身将严玏抱进怀里,干脆一并带回了军中。
    这也就是因何他们到这个时辰在顺利抵达,毕竟带着严玏,二人也只好放弃了骑马,乘了马车一路颠簸而来。
    严璟的突然出现让众人更是惊讶非常,在场诸人久在军中最善识人,立刻便看的出来,眼下的严璟与数月之前那位瑞王已是大不相同毕竟,当日里那个为他人所不屑的草包王爷竟已成为了当今大魏最后的希冀,在不知不觉之中,整个大魏的江山竟系于他一人肩上。
    以往见到严璟,符越总会忍不住上前故意惹上几句,尤其是先前在军中又知道了他与崔嵬的关系,但或许是此刻这人身上散发出的不同的气质,让符越放弃了逗弄的心思,他看着严璟那双依旧清冷却又多了几分坚定,在望向崔嵬又掩藏不住温柔笑意的双眼,躬身施礼: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在场诸人才突然回过神来永初帝驾崩那日,皇后崔氏亲自登上城墙,对着城下的叛军宣读遗诏,消息口口相传,天下万民都已清楚,瑞王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若不是时局所迫,严璟其实应该已经奉遗诏登帝位了。
    几位将军跟着符越一起,躬身施礼:末将等参见太子殿下。
    严璟面色和缓,没有任何的波澜,他安静地受了这一礼,而后才点头道:诸位将军不必多礼。目光从大帐之中环过,缓缓道,大魏危在旦夕,今后还需仰仗诸位。延毕,他抬起双手,朝着众人深深一揖。
    几位将军一怔,立刻回道:驱逐叛贼,收复都城,本就是我等职责,效忠殿下,我等义不容辞。
    严璟微勾唇,轻轻点头:有诸位将军在,我自然放心。他侧目看向崔嵬,发现严玏正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便立刻伸出手来,将他接到自己怀里,而后拍了拍崔嵬的肩膀,示意其入座,又转向其他人,诸位也请列坐。我对行军打仗的事一窍不通,今日前来也只是作陪,列位继续商议,不必在意。
    第六十七章
    暮色西垂, 夜色将至,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官道上,朝着云州城的方向而去。崔嵬怀里抱着安睡的严玏,视线却止不住地向严璟身上瞟去, 直到一直垂眸不知想些什么的严璟都感受到了那明晃晃的目光, 抬眼朝他怀里看了看:怎么一直看我,是要我帮你抱玏儿吗?
    严璟说着话, 直接伸手将严玏接了过来,找了一个更自然的姿势让他睡得更安稳一些,口中忍不住调侃道:原来咱们将军也有抱不动的时候,不过也是, 这小家伙现在的分量也不轻,抱久了确实也很吃力。下次这样可以直接开口, 他唇角向上扬起, 目光徐徐落到崔嵬身上, 只要你开口,璟哥还会不管你吗?
    崔嵬对于这样神采飞扬又带着几分调笑的严璟没有丝毫的抵抗力,这个人面容太过精致,哪怕现在二人已经互通心意, 但崔嵬还总是会为之失神,他怔怔地看着严璟的笑,而后突然回过神一般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 没抱不动。
    说着话, 他朝着严玏看了一眼, 又朝着严璟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衡量这二人在一起的重量,而后道:不仅抱得动玏儿,再抱一次璟哥也是没有问题的。他歪着头想了想,认真道,像上次那样,从王府门口抱到璟哥的卧房也不会觉得吃力。
    严璟:
    对上少年那双认真的眼,严璟掩唇轻咳了一声,而后道:阿嵬,我年长你三岁。
    崔嵬眨了眨眼,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是呀。
    所以,我也比你高,更是比你重上许多。严璟低头捏了捏手指,所以
    严璟话还没说完,崔嵬便突然明了,他微微蹙眉看着严璟:璟哥,你是不是很介意被我抱起来这件事?
    若说介意,严璟倒其实不是很介意,只是每每这种时候就会让他想起当日二人初识的时候,自己被崔嵬倒扛着进营帐的场景,多少觉得有些丢人。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摇了摇头:倒不是介意,我只是觉得,既然年长于你,就应该是我来照顾你,总要你在我面前保护我会让我觉得汗颜。
    崔嵬立刻明白了症结所在,他偏着头想了一会,突然拉住严璟的手,凑过去讨好一般亲了亲严璟的唇:我习武多年,只擅长这种事情,能够为璟哥做的也只有这些,其他的事情,还仰仗璟哥来照顾我了。
    少年的目光认真而又澄澈,明明是在讨好与安慰,却又十分的自然与坦率。严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那上面还残存着崔嵬的气息,然而崔嵬已经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还不自觉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看起来十分无辜却又让人无法自拔。
    严璟微微眯了眯眼,正当他马上有下一步动作时,原本在他怀里安睡的严玏突然扭了扭身子,歪了歪头,在睡梦之中换了个姿势,砸吧了一下小嘴,又继续沉睡过去。严玏的动作不大,却让严璟重新找回了理智,他微垂下眼帘看了严玏一眼,轻笑了一声叹了口气。
    崔嵬把车帘掀开一小条缝隙正向外张望,听见严璟的叹息声立刻转过头来:璟哥,怎么了?
    严璟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严玏的鼻尖:没事儿,就是突然觉得把玏儿留在身边也未必是个好决定。
    崔嵬一时没能理解严璟话里的深意,只是下意识地朝着严玏望去:玏儿怎么了?
    睡梦之中的严玏被严璟打扰,抽了抽小脸,躲开他的手指,继续安睡。严璟看了一会,笑着摇头:只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后又这个小家伙在,想单独跟你在一起,也是十分的不容易。
    崔嵬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道:那,那下次再去军中,便不带玏儿了,以后总有不能带着他在身边的时候,他也该跟府里的其他人熟悉一下。
    严璟噙着笑意看他:你是舅父都听你的。
    一听严璟的语气,崔嵬便明白这人又是在调侃自己,他抽了抽鼻子,转过头去,继续看向车外。严璟侧过头便看见了他微红的耳根,忍不住勾了勾唇,露出清浅的笑意。
    阿嵬?严璟替严玏掖了掖被子,突然开口,今日我瞧着,符越似乎跟先前有些不太一样,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烦心事?
    他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只不过话少了些,璟哥居然也看的出来。阿嵬转过头看他,他可能是担心阿依公主吧,虽然她那个哥哥被我杀了,但北凉现今的局势也并不明朗,阿依公主独自一人要面对那些对汗王之位虎视眈眈的叔伯兄弟,符越自然不太放心。
    阿依公主?严璟微挑眉,随即又失笑,虽然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他稍一思索,既然如此,为何不将人一起带回云州来?虽然眼下朝中局势混乱,但西北还是太平的。
    说到这儿,崔嵬笑着摇头:符越自然这么想过,但
    那一日大胜之后在北凉王城之下,他与符越得了都城的消息,当即决定拔营回云州,符越偏过视线,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女,眼底忍不住浮现出忧虑,索性开口问道:你哥哥这一死,王位空悬,他那些亲随,还有你们族里的叔伯兄弟都不是什么善类,你不如,带着你阿娘一起,与我回云州?
    少女闻言,笑靥如花,就像她随风飞舞的红色衣摆一样,在茫茫雪原之中绽放,而后,她缓缓收了笑容,认真地看着符越:将军此番回大魏,也是危机重重,又为何不干脆留在北凉与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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