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便扫一眼旁边的二人,见他们默然不语,便清楚这人说的是真的。
“哦,我说错了,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命,”闻人恒愉悦道,“我师弟那人只要一生气,就不怎么喜欢和人讲道理,到时杀的人会更多,而且绝对有这个能力。”
不用问,首当其中的肯定是魏家。
魏庄主暗暗吸气。
他早已能断定当年阿晓是装疯的,理由大概是不想随他去丰贤庄,而等自己走后,阿晓独自离开了十年,这十年做过什么、去了哪里,他们都不清楚。
他活到现在,好事坏事全干过,自认为见多识广、识人无数,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心智能到阿晓这种程度。
十年前,他没能识破阿晓的计谋,十年后,他们就栽在了那人手里。
阿晓那个人,能忍、聪明、心狠,尤其还这般年轻,委实可怕。
他沉默一会儿,对老者道:“放他走吧。”
他补充道:“时间地面我们定。”
闻人恒知道这一句是对他说的,心中一块大石落定,说了句可以,转身便走。
魏庄主道:“小恒。”
闻人恒停住。
魏庄主静默一下,说道:“很多事,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闻人恒回过头:“比如?”
魏庄主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闻人恒看看他,没有再问,继续往前走。
魏江柔忍不住追了两步:“恒哥……”
闻人恒脚步不停,像是没有听见。
魏江柔眼眶一红,下意识又往前追了一步,尚未开口便见人影一闪,老者已经拦在了闻人恒的面前。
老者看他更加不顺眼,冷冷道:“她在喊你,你聋了么?”
“当然没聋,”闻人恒道,“但我没什么能和她说的。”
老者看了一眼魏江柔,后者在这个空当跑过来,咬咬唇看着闻人恒,低声道:“恒哥,我能和你谈谈么?”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可以谈?”闻人恒垂眼望着她,“阿晓那事,他说过不追究,我便不过问,现在你应该知道你父亲是白子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和阿晓就是黑子,你二哥是被我们绑的。”
魏江柔眼眶更红:“我爹是有苦衷的。”
闻人恒问:“什么苦衷?”
“我不知道,总之……总之是有苦衷的,”魏江柔哽咽道,“恒哥,我……我对你……”
“我知道,”闻人恒打断她,“但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魏江柔一呆,眼泪顿时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
老者眼神一寒,一把掐住闻人恒的脖子抵在树上:“你敢弄哭她!”
闻人恒皱了一下眉,紧接着神色便恢复了如常——他若能被这点事威胁,也就不是闻人恒了,淡定地问道:“所以前辈的意思是让我骗她?”
老者眼底的寒气更盛。
这时魏江柔找回了神志,慌乱地让他放开手,她见闻人恒单手捂着脖子,急忙问:“恒哥,你怎么样?”
闻人恒不答反问:“还有别的事么?”
“你……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说话?”魏江柔哭着问,“是不是因为阿晓?要是没有他……”
“没有他,你我之间也没可能。”闻人恒再次打断了她,语气仍是往日的温和。魏江柔向来喜欢他这样,今天却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温和竟能如此残忍。
她猛摇头:“不,不会的,我们只是没有相处的机会,”她咬着唇,下定决心道,“那我给你当妾呢?我不求你明媒正娶,就当你的妾行么?”
闻人恒简直觉得出现了幻听,问道:“你要给我当妾?”
魏江柔点头。
闻人恒笑了笑:“是那种永远住在偏院里,每月从账房领点够活的钱,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一面,也就逢年过节出来一次给正房磕个头的妾?”
魏江柔的脸色刹那间惨白:“……什么?”
“不是每一户人家都像你家那么融洽,”闻人恒道,“回头让你爹多带你看看那些不受宠的妾过的是什么日子。”
魏江柔崩溃了:“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哪里比不过阿晓?
为什么!
闻人恒没听见她的未尽之言,但却能看出她眼底压抑着的疯狂,收敛一点笑意,正色下来:“我这么说是为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他上前一步,“小柔,我说最后一句,阿晓活着,我活着,他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
魏江柔浑身一抖,心痛如刀割,近乎茫然地看着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想要害他,上次也是吓的。”
闻人恒打量她一会儿,又笑了笑:“怪我这么多年一直躲着你,竟现在才看出来……”
他说罢看向魔头,诚恳道,“前辈,你真该多注意一下,除去这张脸像你的故人外,她还有哪一点像人家,配不配你这般护着她。”
魏庄主心头一跳。
他这么半天没插嘴,无非是想让闻人恒的话放狠一点,也好让小柔彻底死心,但闻人恒到底是闻人恒,他观察多年得出的结论,闻人恒这么快就看出小柔的本性了。
他说道:“够了小柔,让他走吧。”
他上前拉住女儿,魏江柔再也忍不住,靠着他的胳膊大哭出声。
闻人恒扫一眼冷着脸似乎想对自己动手却又强忍着的魔头,没有再看他们,转身走了。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入夜,水寨灯火通明,门口还有几个人徘徊,似乎在看守,又似乎在等人。他缓步走到河边,刚要用轻功过河却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立刻过去了。
叶右和谢均明并不清楚他会从哪里回来,干脆就在附近守着,此刻见到他,二人同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闻人恒走了几步,对师弟伸出手。
叶右想也不想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闻人恒笑着抱好他:“时间地点他们定。”
“没关系,咱们想办法拖一个月,够准备的,”叶右说着从他的怀里起身,紧接着扫见他脖子上的指印,神色蓦地一沉,“这谁弄的?”
第100章
叶右睡得并不踏实。
许是傍晚时想的东西太多,他又梦见了儿时的事,此起彼伏的声音潮水似的涌上来,不停撕扯着心脏,身后大火连天,无处安身,他只能顶着刺骨的寒风在长夜里没命地往前跑。
不知过去多久,画面一转,他看见师父被剑客一剑穿胸,鲜血淌了一地,师兄向他跑来,抓着他的双肩不停地叫他。
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一动不动。
我只有你了,他想,我就只有你了。
闻人恒仍在喊他:“阿右,阿右醒醒……”
叶右猛地睁开眼。
闻人恒捏着他的下巴:“做噩梦了?”
叶右缓了一口气,感觉浸在寒冬中的三魂七魄一点点归了窍,目光清明起来,他向师兄的怀里一靠,“嗯”了一声。闻人恒擦掉他额头的细汗,询问他做了什么梦。叶右不想提,说道:“没什么。”
闻人恒见这人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伸手抱好他:“别看了,再抹一天药就下去了。”
叶右沉默。
闻人恒道:“还在不高兴?”
叶右道:“没有。”
闻人恒不戳破他,告诉他再睡一会儿。叶右没有睡意,只闭上眼靠着他。闻人恒垂眼看着师弟,凑过去在他的额角亲了一下。
他其实心里清楚。
自听说魔头出现的那一刻起,师弟就想杀人,后来师弟提议主动去找魔头,估计也是在盘算着手刃仇家,昨晚若不是他拦着,师弟很可能已经冲过去了。
他支持师弟报仇,但魔头经过二十年的钻研,武功怕是更上一层楼,师弟虽然练了江湖第一的《追成散》,可对上魔头会如何谁也说不好。所以与其仓促冒险,他更倾向准备妥当了再下手。
“我知道你想杀他,”他低声道,“都到这一步了,不差多等几天。”
叶右又“嗯”了声,怕师兄继续安慰他,多加了一句:“我知道,我不是为这个。”
闻人恒道:“那是为了什么?”
叶右睁眼看看他,没回答。
他是不想师兄再跟着他犯险,尤其已证实魔头还活着,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搞得他现在特别想把师兄绑了关起来,等事情结束再放人。
他虽然没说,但闻人恒却读懂了他的眼神,简直要气笑了,翻身压住他:“你想都别想,最好把多余的念头给我掐了。”
叶右无奈。
二人都不想再睡,便在床上腻了一阵。
闻人恒按着师弟吃了不少豆腐,顺便撩了撩,直到确定他没心思再想别的,这才勉为其难地放过他——因为天色终于亮了。
这一晚,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睡好。
前辈们更是早早就起了。他们坐在饭厅,一时都没有开口,沉重的气氛有如实质般地压下来,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
丁喜来只停留数息就溜了,决定等开饭了再进去。
他找地方一坐,想起了昨晚的事。
昨晚晓公子和闻人恒他们回来后,晓公子由于与魔头周旋而伤了神,率先回房休息去了。闻人恒则留下来,对他们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包括黑子的身份,以及白子要与他们约定一个时间地点要回人质。
丁喜来忍不住感慨:“没想到晓公子竟然是黑子,厉害啊!”
任少天和卫晋在他身后默然无语。
如今魔头没死,魏庄主还很可能是白子,黑子的身份反倒是眼下最不要紧的事了,也就少爷会在意一下。
丁喜来不知他们的想法,默默将整件事溜了一遍,想起这个局设了好几年,顿时对晓公子更加佩服,也清楚这样的人估计找不出第二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