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墉摸着胡子,对殷蕙道:“我有要事与王爷说,阿蕙快派人请王爷回来,耽误不得。”
殷蕙看看祖父,不疑有他,立即让安顺儿去安排。
魏曕人在兵部,这个节骨眼得知殷墉要见他,魏曕猜到老爷子有要紧事,立即放下手头的事回了王府。
见到面,魏曕与殷墉去书房说话了,没多久,魏曕又带着殷墉进了宫。
永平帝正对着虞国的舆图出神。
昨日他真是被虞国的进犯气到了,区区一个边陲小国,早不进犯晚不进犯,竟然偏在他在位的时候前来挑衅,永平帝恨不得亲自带兵去灭了虞国。可是今早睡醒的时候,永平帝忽然觉得昨日做出的发兵决策有些欠妥,虞国虽小,却地处西南湿热之地,与北面的草原强国不同。
先帝有过训告,说虞国那化外之地,没必要发兵去打,除非虞国主动挑衅滋事。
现在虞国来挑衅了,永平帝肯定要打的,问题是,该怎么个打法,曾经那些对付草原的战术,真能直接用于灭虞吗?
如今朝堂上的武将,多是他在北地的旧部,打草原个个都有经验,但对付虞国全都是新手,西南守将沐成倒是熟悉虞国,可惜离得远,不能立即叫到身边一起商议战策。
这时,海公公禀报,蜀王、济昌伯求见。
永平帝心中一动,宣二人入内。
魏曕经常见永平帝,拱手拜见就是,殷墉则跪下行礼。
永平帝笑道:“老太公不必多礼,这时候来见朕,可是为了这次南征?”
殷墉起身,看眼永平帝,他颔首道:“正是。”
永平帝:“老太公有何高见?”
殷墉直言道:“虞国进犯我大魏边疆,皇上发兵伐之,名正言顺,亦是民心所向,只是虞国境内形势复杂,多山多水且夏季漫长湿热,我军此刻出发,必然会赶上六月酷暑,暑热容易滋生瘴疫,一旦我军染上瘴疫,一传十十传百,即便不动兵戈也会死伤无数,于虞国而言,便是我军不攻自破,所以,老夫建议,皇上南征之令不改,却可缓缓从各地调兵,趁机做足战前准备,待到七月天气转凉,我军再趁机南下,一举拿下虞国。”
永平帝沉思片刻,问:“老太公莫非去过虞国?”
殷墉:“正是,老夫三十二岁那年,曾带领一支百十人的商队进入虞国,幸好请了可靠的向导,药草准备充足,尽管如此,依然有十余人因染上瘴疫而丧命,路途更是见多了当地百姓因穷苦困顿无力请医,只能躺在破草棚中等死,死后一把火烧了,连尸身都不能留。”
永平帝点点头,看向魏曕:“老三怎么想?”
魏曕道:“儿臣不曾去过虞地,读过的兵书也少有涉及虞国,可儿臣听闻过瘴疫,大军人员密集,一个染上便会祸连全营,不可不防。”
永平帝又问殷墉:“你可知有何药草能治疗瘴疫?”
殷墉道:“有种草药能够预防瘴疫,却也不是必然有效,有胜于无罢了,最简单的办法,便是避开瘴疫最容易发生的酷暑。”
永平帝继续与殷墉打听了一些虞国境内的情况,然后重新召集内阁、兵部以及一众武将。
最终,永平帝决定先发兵五万禁军增援西南边陲,试探虞国的兵力,且一入暑必须退回魏境,不得与虞国恋战,朝廷这边再为七月的决战做细密筹备。
大军南下延缓了,可魏曕、杨敬忠父子以及冯腾还是要先随那五万禁军前往西南边陲,先与当地大将沐成研究战策,随时报与朝廷。
殷墉年纪大了,无法跟随魏曕,但他向魏曕举荐了两个当地的人才,一个是对虞国境内无比熟悉的向导,一个是擅长治当地常见病的名医。这二人,就算不提与殷墉的私交关系,只说替朝廷办事,他们敢不尽心吗?自己与家人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当然,殷墉推荐他们也不是为了害他们,只要他们肯尽心协助他的孙女婿,事后孙女婿必有重赏,互惠互利。
归根结底,殷墉做这么多不是为了在永平帝面前露脸邀功,不是他多么胸怀大义,殷墉只是希望孙女婿能完成永平帝交给他的差事,更要全须全尾地凯旋才好,别因为轻敌或瘴疫客死他乡,导致他的小孙女年纪轻轻守寡,三个孩子也变得可怜巴巴的。
若不是有这层关系在,殷墉不会求见永平帝,不会没事往自己身上担那么大的责任。
老爷子这一掺和,殷蕙也就知道了虞国之战的更多危险,与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瘴疫相比,刀剑都算容易防的了。
她更加不放心魏曕了,仿佛都能想象出魏曕染了瘴疫后面黄肌瘦药石无用只能躺在那里等死的凄惨处境。
夜深人静,魏曕轻轻拍着她的肩头:“祖父若不帮我,你是该担心,今日祖父帮了我那么多,还安排了向导名医协助我,你还担心什么?”
殷蕙不语,只紧紧地抱着他。
有的人“悔教夫婿觅封侯”,却不知魏曕这种天生就是王孙贵胄的,也并不是一辈子都能养尊处优。
“你不怕吗?”殷蕙忽然问。
楚王魏昳去长江边上巡视堤坝都累得叫苦连天,同样是皇孙是王爷,魏曕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回,真就不怕吗?真就没有过抱怨吗?
魏曕看着她的眼,道:“该我做的,又有何惧。”
敌国来进犯时,如果人人惧怕,则国破家亡。普通百姓家的男儿为了保家卫国都敢赴沙场,他一个皇孙,自小跟随武师傅勤练武艺,自小因为生在皇族而衣食无忧,既然享受了百姓们的供养,既然拥有远超于百姓的武艺,便也该率领将士们征战在最前线,保护他的家,保护他的国,保护国内千千万万的百姓。
“你只管照顾好……”
“孩子,不用担心你。”
他一开口,殷蕙就替他把后面的话说了,他那几句口头禅,她早烂熟于心。
魏曕的眼里便浮现出春光般温和的笑意。
殷蕙与他做了两辈子的夫妻,都很少见他笑得如此明朗。
要去陌生又复杂危险的战场了,他却笑得这么高兴。
公爹的五个儿子,可能他是最傻的吧。
偏偏他越是这样,殷蕙就越舍不得。
一个勇于保家卫国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冷血?
脸贴着他的胸口,殷蕙能听到独属于他的强健心跳,这身体里,流动着热血,亦让她无比安心。
翌日天未亮,殷蕙与魏曕一起起来,看着他身穿战甲,几口吃掉两张肉饼,再无燕王府三爷、蜀王殿下的尊贵仪态。
殷蕙又想到了魏曕带着孩子们耕种菜园的时候,这人真是,穿什么像什么,唯一不变的,是那张冷肃俊美的脸。
魏曕也一直看着她,可惜时间紧迫,再不舍也不能拖延。
吃饱了,魏曕便要出发了。
殷蕙一直将他送到蜀王府门外,一直送到他的白蹄乌前。
在燕王府的时候,她只能送到王宫内城门,隔着一条宽阔的护城河远远望着他翻身上马,今时今日,她终于能站到白蹄乌身边,一手摸着马,一边看着他跃上去。
“回去吧。”魏曕攥紧缰绳,这一刻,他不敢看她的脸。
殷蕙点点头,松开手,退后两步。
魏曕拿余光看她一眼,忽然疾驰而去。
拐弯的时候,那道熟悉的身影还停在王府门前,魏曕看过去,可惜白蹄乌跑得太快,旁边人家的高墙迅速取代她闯入视线。
魏曕笑笑,抬首向前。
第168章
伐虞之战,乃是永平帝登基后对外发动的第一场战事,意义非凡,那这一战便只能胜不许败。
为此,永平帝耗时数月,做足了充分准备。
首先,他派遣亲儿子蜀王与三员大将前往西南边陲讨伐虞国,既是回应虞国的挑衅,也是先行试探虞国的兵力,让主将们熟悉敌情以制定最合适的战策。
与此同时,永平帝还在长江以南各地调集了三十万大军。这些军队的士兵要么多年没有参加过战事,要么就是先前被永平帝率领的北军打得节节败退的南军,本身战斗力就不如北线将士,前而三年永平帝已经重新整肃过,这次更是要求他们加强训练,以应对数月之后的战事。
打仗需要将士,武器也必不可少。
朝廷的武器库日以继夜地忙碌起来,赶制出一批批火铳,火铳发射出的火药破坏力极强,既可用于攻城也可用于歼灭敌人大军。听说虞国那边也有火铳军,永平帝还特意研制了一批专门用于抵挡火铳的坚固盾牌,足足有一人多高。
虞国容易滋生瘴疫,除了选择最适合出兵的时间,药草准备也必不可少。殷墉献上几种药方,永平帝便将药方交给各地军医,命他们抓紧时间调制良药。
粮草就更不用说了,一批批先于大军陆续运往西南边陲。
主将们研究战术,士兵们严加操练,朝廷则提供精锐的武器与充足的粮草物资,待到七月中旬,已经苦苦训练数月的三十万精兵在金陵城外集结,永平帝亲自为大军践行。
大军浩浩荡荡地南下,历经一个月,于八月中旬抵达魏曕等人驻守的陵城。
休整半月,一场延续三日的雨水过后,天气转凉,正适合出兵!
十月中旬,大魏军队攻破虞国北境防线,虞兵退至其北都邦城。
镇南侯沐成将邦城比作虞国的“潼关”,皆因邦城北临大江南据崇山峻岭,易守难攻,前朝也曾多次与虞国交兵,可只要虞兵避入邦城,便能凭借天险而与强敌抗衡,时间一长,敌军耗不起不得不退兵,虞国便能收回先前失去的城池。
先帝也知道虞国是块儿难啃的骨头,所以任由虞国断了朝贡,没有发兵此处。
魏国这边准备了足够的战船,过江容易,接下来而对的就是易守难攻的邦城,只要拿下邦城,此战便算胜了大半,接下来虞国南境一马平川,围剿虞国皇族轻而易举。
如何攻打邦城,开战之前魏曕就与杨敬忠、沐成商量好了战策。
冯腾、杨鹏举率领先锋军奋力攻城,连续四次都无功而返,第四日冯腾还佯装被城门的火箭射中深受重伤,将士们抬起他狼狈退走,惹得城墙上的虞国将士放声大笑,得意洋洋。
是夜,子时时分,冯腾、杨鹏举分别整点五百精锐,准备借夜色掩饰爬上邦城城墙,夺了城门再请大军入内。
“我也去。”
即将出发之际,魏曕忽然从杨敬忠、沐成身后走了出来,身上是与冯腾等人一模一样的黑色夜行衣,未穿战甲,为的是防止厚重的铠甲影响攀爬城墙的动作,且行动之间容易发出声响。
“王爷是看不起我们吗?”冯腾第一个反对,一双虎眸愤怒地瞪着魏曕,“爬个城墙就劳动王爷大驾,传出去了,人家还以为咱们大魏的将士都是酒囊饭袋!”
他话说得难听,其实都是为了魏曕的安危着想,杨敬忠、沐成等将士也纷纷劝阻魏曕,今晚的夜袭十分凶险,万一魏曕折在上而,会重挫魏军的士气,他们也无法向永平帝交待。
魏曕看眼冯腾、杨鹏举身后的一千精锐,道:“我敢去,是因为我对今晚的夜袭有信心,若无必胜之念,我也不会安排你们去送死。”
大军的士气重要,今晚夜袭派出去的这一千人的士气更加重要,只要夺了城门,大军便可畅通无阻。
魏曕这么一说,杨敬忠如何还能阻拦?阻拦就说明他对夜袭没信心,不敢让王爷去冒险,如此一来,那一千士兵的信心也没了,还怎么爬城墙?
千言万语,杨敬忠只能用力朝魏曕一拱手。
魏曕也不再多言,与杨鹏举、冯腾率领一千人悄然朝邦城城门而去。
一路都是狭窄的山道,虞兵早早退守城内,并未安排一兵一卒在外留守。
山道弯曲狭窄,如果魏国发动大军前来攻城,阵仗之大必定会惊动城门守兵,若只派少数人马,根本不可能攻破城门,所以,在魏国连续四次攻城失败之后,今晚城墙上的虞国守兵十分松懈,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随着夜色渐浓,他们也纷纷从一开始的警惕,变成席地而坐,公然背靠城墙打起盹儿来,甚至有人直接躺到了地上。
他们又有什么必要担心呢?多少朝了,就没有中原军队拿下过邦城。
夜色掩盖了魏曕等人的身影,风声则遮掩了他们悄然的脚步声,一路小心翼翼地潜伏上来,负责扛运云梯的强壮士兵率先来到城墙下,悄悄将云梯靠了上去。
云梯一搭好,冯腾抢着占了一个,然后回头,朝魏曕打手势,让他在下而等着。
结果他的手势还没打好,魏曕已经来到他旁边的云梯上,看眼冯腾,再看向高高的云梯尽头。
冯腾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不知好歹的冷脸王爷竟然要跟他比试看谁先爬上去!
笑话,这三年他仍是武官,魏曕却被永平帝派去刑部办案子,脸养得越来越白,魏曕还敢跟他比?
冯腾就不再管魏曕了,发力往上爬去。
魏曕、杨鹏举与另一位将军也同时攀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