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外人!周郎多番帮我,要不是他求情,我就不仅仅只是废手了”陈碧双目喷火的退开一步,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看着陈青“我是你妹子,你信他不信我?他连你的绣品都敢剪,为啥不敢坏我营生?”
陈青对此别无他话,只问道“你这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连哥哥的话都不信了……自打我嫁去梁家,他可曾对你有过一分敌意?这几年你穿的用的哪个不是捡好的买?你到京城这么长时间,他可曾对你不管不顾?”
陈碧被训的哑口无言,若问梁子俊待她好不好,扪心自问,确实远超一般哥夫对妻妹的照顾,比作亲妹子都有所不如,可周郎又怎会骗她?
“你非要信个外人我也不好说啥,只当以后没你这妹子便是!对错早就教给过你,若是还不能明辨是非,以后就好自为之吧”陈青言尽于此,略带失望的看向一手带大的妹子。
“是梁子俊骗你才对!为了一个梁子俊,你连我都不要了?”陈碧不敢置信的瞪着陈青。
枉她这般顾念哥哥,怕给她多添负累,如今竟然轻易便说要断绝关系,陈碧多日来的焦躁不安集中爆发,不管不顾的将所有怨言不经思考就全部喷出“呵呵……他怎般待我都是应该!别忘了,梁子俊一早相中的便是我,要不是你替嫁,如今过好日子的人便是我!……而我?可不会像哥哥这般,为了个外人便抛弃亲生妹妹,你说过的,咱俩才是最亲的人,我的就是你的……”
陈碧疯癫的模样让陈青愣住了,他放狠话不过是为了让妹子尽早回头,可没想到……没想到妹子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她在怪他占了本该属于她的荣华富贵,怪他没有尽心照顾她的生活……
“你就这么想过好日子吗?”陈青愕然的出声问道。
“为何我就不能奢想?是你教会我要争取幸福,也是你教给我女子亦能挣钱养家、女子也该活的要有尊严!”陈碧不无指责的问着陈青:“可你看看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你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我每天辛辛苦苦绣活也不过勉强能买起一支银簪,你却不费吹灰之力的掌管整个布坊。你生个小哥就被当做继承人教养,而我却要战战兢兢的为了一无所出忍受流短蜚长……我的好哥哥,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陈青几欲站不稳脚跟,如同被晴天霹雳砸中般遍体酥麻,这就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妹子?他引以为傲,自尊自爱的妹子?
是他教她识字读书,也是他教给她赖以谋生的生存技能,更是他教给她女子也当自强不息、自尊自爱……
可也正是他教给她本不该属于这代女子的自由主见,才让妹子认识到这时代对于女子的不公平。在见识过繁华生活后,才不甘回归平淡,遵从本能的去追逐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幸福,寄望于能够凭借银子得到梦寐以求的生活。
周瑾在一旁听的暗自发笑,梁子俊却是暗耐不住跳出来骂道“别他娘的将自己说的跟棵小白菜一般可怜!就凭你?给爷提鞋都不配!即便娶了你,当爷真会把铺子交给你打理?别做梦了!”
梁子俊揽过陈青,扶住晃悠不支的媳妇,粲然一笑,扭头看着他眼睛说道“忘了告诉你,爷一早相中的便是陈青,要不是当初错把他当爷看,哪会想要娶你?嘿嘿嘿……你不过是长得像了点而已,可这性子……哼~爷还当真瞧不上!”
梁子俊眯眼一顿挖苦,把陈碧骂醒了,也把陈青盯的略显窘迫,拉着人嚷道“闭嘴吧你!”
“怎了?爷说实话还不许?就她那水性杨花的性子,知道了一准休回去浸猪笼!”梁子俊不无嫌弃的打量陈碧“土鸡再怎么打扮仍是土鸡,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没完了!”毕竟是自个妹子,再怎么不好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给她难堪。
陈碧今日才知道自己在梁子俊心中到底是什么模样,心里一万个想跟哥哥说对不起,说她不是真心这么想的,可双脚却像扎根一般怎么也提不起来。哥哥眼中的失望是如此浓厚,那个永远对他百般疼惜的哥哥让她伤到满目悲凉,她怎还有脸再喊他一声哥?
心里不是没抱怨过现状,可从不曾想过取代他嫁给梁子俊,今日这般口无遮拦全怪哥哥说要不认她,不然她哪会胡说八道?说到底她不过才是一个19岁的小姑娘而已,被娇宠惯了,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就对最亲近的人蛮横发泄。
“呜呜呜……”陈碧低头掩住面颊,感到羞愧不已。
会闹成这般,是陈青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惯坏了陈碧,妹子会走上歧途,也跟他的教导不无关系。如今她一错再错,早已断送了唾手可得的幸福,弄丢了真心爱他的夫君,也让疼她的人伤透了心……
不忍将妹子逼上绝路,陈青沉默着递出一纸休书,没忍住上前轻抱了下她“我始终都是你哥……想回家了,就给哥捎信,哥来接你……”
“对不起……”陈碧攥紧休书,她错了。
“不能做妾”这是陈青对妹子唯一的要求,见她点头,便径直往回走。
梁子俊快手搀住脚步虚浮的陈青,暗怪道“就该拉回去狠打一顿,看她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脚上的泡是她自己走的,终有一日会后悔”陈青几欲找不回声音,刚一走出巷口,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啧~就知道强撑!打一顿出出气也好啊!”梁子俊背起晕厥的媳妇,暗骂道“死陈碧!爷当真跟你八字不合,好悬没娶了你这淫妇进门!再让爷见着你,非扒了你那身脏皮浸猪笼不可……”
至此梁子俊便打定主意再不许媳妇和这白眼狼有啥牵扯。
周瑾等人走远,才上前搀住哭倒的陈碧“回吧,以后再不会有人敢指责于你,等铺子做大,为夫定会为你讨回今日屈辱”
陈青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一路奔波彻夜不眠,又被沉重的事实打击到食不下咽,没几天便病倒了。
梁子俊急的直骂娘,连请几名郎中看诊,也只给开些养身补气的药方,说是心郁气结,需化解心病才好对症下药。
万卓平得知媳妇不肯回头,不等身子养好便要回乡,梁子俊也晓得他是不想在这地多呆,硬给人揣了一百两银票,才许诺定会给他再找个好媳妇。
万卓平哪还有这心思?一个陈碧就快让他难过的喘不上气,还娶?怕是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
万卓平对陈碧用情至深,怕是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梁子俊怕人寻短,还特意派了一名伙计一路照看。
进京一趟就丢了媳妇,万家从最开始的人人欣羡变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柄,再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了!好在事情没宣扬开来,村人只当万家嫌弃陈碧不能生养,故此才休妻另娶。
至于哪家闺女能有这等福气,暂时还不好说,只从媒婆一个接一个的被万卓平轰出大门,也猜的到休妻背后肯定另有缘由,是以一时间万柳屯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陈青闷不吭声的病了半个月,整个人都变得消沉起来,平日除了答话,一率缄默不言,梁子俊看不得他这般折腾自己,对闷葫芦骂道“省省吧!为了个白眼狼至于这么伤心吗?老陈家就没一个好种,以后你都给我远着点,听见没?”
陈青木然的抬头看他“我也是陈家人”
对于这个事实,梁子俊却是矢口否认“少跟他们比,你是爷媳妇,死了也得改姓梁!”
陈青懒得跟他争辩,却见梁子俊臭着脸瞪他“你该不是抱养的吧?凭陈家那烂到根里的德行,咋就生出你这么个犟种?”
陈青无可辩驳,真追究起来,他只能算是半个陈家人,身子是陈老二夫妻给的,芯子却不是……想到这,陈青不得不正视,陈碧到底还是老陈家的种,与陈平其实并无二样。
即便得他教养,不似陈平表面那般趋炎附势,但心里却仍妄想着一步登天,借由机缘改变命运。
钱财当真是磨灭人性的百害之首,多年教导都不及一时的奢华享受,连陈碧那样的女娃都忍不住堕落其中,他还有啥话可讲?
陈青不急于回乡,他还在等陈碧回心转意,终归是从小养大的妹妹,眼见她在火坑里挣扎,哪狠的下心弃她不顾?
都说天下最难父母心,没有不是的父母,却只见不孝的子女。陈青只希望经历此事,陈碧能够大彻大悟,只要肯改,即便卓平不要她,他这当哥的也会把她领回家。
梁子俊陪了几天,见媳妇情绪平稳下来,便不再整日守着,而是早出晚归的忙于生计。铺子里有万掌柜盯着,虽是一时受到影响,但历经半月整顿业绩又提了上来。
他现在也有了正式营生,给刘魏之做谋士,也可称为幕僚。虽无实职,但栖身于刘府名下,亦是身价大涨的有识之士。
第193章 沈正司
奸情仅是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没过几天就被新的话题所取代。
在京城,这种丑事本也翻不起多大浪,可坏就坏在梁子俊惯于招摇,这会又挂了实职,没多久便在户部打响了名号。
有好事者私下里一打探,好家伙,这人家门不幸出了个淫娃荡妇啊~连刘魏之越权查案一事都给扒了出来。
刚升官加职就闹出这等丑事,刘梁二人不日就遭到尚书省全体官员的排挤。
这等有辱门风之事,哪怕只是妻妹那也算大有关联。好在梁子俊皮厚,刘魏之又不甚在意外界流言,不然仅公事上的挤兑,就够刘大人喝一壶了。
梁子俊惯于引导事态,加上他本人八面玲珑,不多久便重新联络起了感情。
有个别顽固份子不屑与之为伍,梁子俊也不勉强,尤其对上工部的沈正司,更是逢见必掐。
刘魏之亦好奇为何梁子俊独与他不对盘,闲聊时谈起,也不免为之莞尔“你俩本是同窗之谊,确如同仇家一般,真是奇也怪也”
“一言难尽,总之我俩互看不对眼就是了”梁子俊嫌弃的直撇嘴。
“定是你恶意讨嫌,不然依沈正司的脾性,哪会无故接茬”刘魏之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
“嘿嘿嘿……我就看不得他孤傲的德性,越不待见我,我就越想去气他”梁子俊一副招人恨的嚣张样,连刘魏之见了都甚感头痛。
这家伙哪都挺好,就是这点最招人烦,比之夏景玉的恶劣性子不遑多让。
刘魏之办案有功,回京后官升从三品侍郎,在户部也算是坐稳了第二把交椅。而沈书誊防疫有方,特提拔至从五品正司。
从七品芝麻官连跳三级,正可谓对他治下有功的大力褒奖。
两人官级相差悬殊,又隶属于不同部门,本也没啥太大交集,奈何身旁这人与他同出一门,是以掐来掐去,反倒是让刘魏之多为熟识工部同僚,也大为欣赏沈书誊的为人气度。
梁子俊以侍从的身份随侍在侧,除了递送文书便是约酒聊天,日子倒也过的如鱼得水。
有这么个能说善道的谋士,让刘魏之大感轻松,原本不善交际的他能在户部混的风生水起,不得不说多亏了梁子俊那张巧嘴。
可这张巧嘴但凡遇到沈书誊,就如同挂上了刀片一般嗖嗖往外放冷刀,气的沈书誊想不加理会都不成。是以二人的唇枪舌战也成了尚书省特有的一道风景线,每每二人碰到一起,都有好事者跑来围观。
这日,梁子俊又占了上风,放衙后施施然回到家中,还颇有兴致的跟陈青说道一二。
陈青懒得理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只劝他少与那沈正司交恶。梁子俊不以为意,暗地里却悄然销毁递到家中的书信。
陈青正在赶制夏季新品,来京一个多月,也不知庄稼长势如何,眼下正到了除草季节,不知梁家和虎子忙不忙的过来。
他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人,京里没田伺候,就拿绣活打发时间,耽搁了一个月,再不给店里添些新款,也怕会为家里多添亏损。
新铺生意不温不火,市面上又多出一家与之竞争的布坊,陈青暗恼之余,只得创新针法。除了想压制周记外,更多的是想教训那个不省心的妹子。
陈碧到底没抗住周瑾的忽悠,答应接管绣房。好在她还懂的鸟尽弓藏,在周瑾未曾休妻前,核心针法拒不教给布坊绣娘。
妹子的事一时无法解决,陈青绣活之余便想起回京任职的沈大哥,想着许久不见,自己又恰好来京,自是要想法见上一面。之前为了陈碧大病一场,又思虑过重不曾想起这位友人,此刻得了空闲,当下便满心期待与之重逢的场面。
梁子俊打从得知媳妇想找沈书誊,就吩咐小厮将书信全都拦下,之所以见天找沈书誊麻烦,为的也不过是小心眼发作罢了。
陈青久久等不到回信,还当是搬家或是送丢了,连着又写了两封,仍是不得消息。惆怅之余,就只能上街四处溜达,说不准就会在街上碰到沈书誊呢。
夏至来临,陈青首次顶了张白皮出门。春耕没怎么晒着,加上又病了半月,这会白白净净的看着又俊俏几分,害的梁子俊都不想让他再晒黑了,媳妇还是白点好看。
陈青绣闷了,也想上街找些灵感,正在布坊中闲逛,就碰到了久不见面的沈书誊。
七年未见,二人长相多有变化,陈青一时没敢冒认,直到听见声音,这才惊喜唤道“沈兄!”
沈书誊一身素衣也穿得煞是好看,成熟的气质自内而发,人群中想忽略他都难。此时听人唤他,观望许久,才张嘴结舌的叫到“可……可是阿青?贤弟!”
“沈兄!一别七年,我都不敢认你了”陈青欣喜的上前说道。
沈书誊亦激动的拉着人不停诉说,七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想要回报,无论是考取功名还是解救危难,没有陈青的帮助,他怎会有今日这般成就?
以往不得机缘,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错失良机!
沈书誊一通感谢,听的陈青大为皱眉“你我许久不见,净说些见外的话,莫不是除了道谢,沈兄早忘了我们之间的结义之情?”
沈书誊一拍额,暗骂自己太蠢,贤弟哪是这般计较之人,自己高兴疯了才净跟他说些外道话“是为兄的错,阿青莫怪……我也是一时情难自禁才会乱了分寸”
“算了!我看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聊”陈青笑弯了一双眉眼,晓得他耿直的性子便不再逗他。
茶楼一叙,也让沈书誊感叹许久,直到陈青听完七年来的经历,这才问起为何迟迟没收到回信。
沈书誊诧异惊叫“怎么可能?我前阵子才往青平县寄了一封,若是知道你要来京,定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不对,该是找上门才对!”
陈青歪着脖子揉揉颈椎,暗咳一声,猜也该猜到准是那无赖耍的手段,家里的事不好明说,陈青只得打岔揭过,且等着回家教训梁子俊!
二人直聊到天色擦黑,沈书誊才不得不改日再约“下次休沐定要与你畅饮一番”
“好!”陈青自动忽略酒量不济,豪气的约他不醉不归。
回到家中,陈青狠训了梁子俊一顿,要不是看在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真想抡起拳头打他几下。
得知跟他结怨的沈正司正是沈书誊,陈青言明再三,不许他再无故找茬。
梁子俊醋意大发,却迫于媳妇的淫威,只得面上妥协,私下里却绞尽脑汁想要坏他好事,哼~才不会让沈书誊得逞呢!
之所以这般防着沈书誊,梁子俊自有一番歪理。
凭他多年来的直觉可以肯定,那家伙对陈青定然怀有不一般的情感。什么兄弟之情?狗屁!知道陈青是哥后一准得动歪心……
梁子俊以己度人,哪会不晓得沈书誊会起什么心思?当初书院门口,他二人均不知陈青是哥的情况下,那沈书誊就曾多番相护。后来又是赠笔、又是替他出谋划策,若没点别样心思,他二人哪会七八年还不断联系?
陈青傻不拉几的想不通,沈书誊那个贼人一旦知晓实情,必然会饮恨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