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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 第34节

    赵六竟傲然道:“他自然是不错,可我将来会比他更强。”
    云鬟听了这一句,不再说什么,只是抬头轻轻一笑,便抱着书转身而行。
    身后赵六望着她的背影,忽地提高了声儿,说道:“你不信?且等看着就是了。”
    云鬟也不回头,只是把那本裹着书衣的书握着,向着赵六扬了扬。
    阿宝见云鬟要回去,便也忙把各色渔具取了,追着云鬟一块儿送到了素闲庄。
    顷刻到了庄上,云鬟自回卧室,先把书好生放了起来,才靠桌边儿落了座,露珠儿便送了凉水湃好的百合莲子银耳汤进来。
    云鬟吃了两口,这汤水虽能解暑气,却解不开她心中忧闷郁燥,——“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呵,这一句话,却果然大有赵黼的风范了。
    云鬟不觉冷笑:果然并未认错他,然而前生从来不曾在鄜州遇见,甚至不知赵黼也曾来过鄜州,如今却是怎么了,风水倒换,这人竟主动撞上来,且如此自来熟似的。
    竟该如何面对他?定要好好地想一想才是。
    云鬟放下汤碗,徐徐地吁了口气,垂眸回思:
    季陶然死后两日,大理寺的白清辉来到江夏王府,当面问起季陶然的死因,白清辉此人虽冷,却跟季陶然从来最好,且季陶然死在王府内,白清辉自不肯善罢甘休。
    面对白清辉挟怒的质问,赵黼却仍是轻描淡写,带笑说道:“白少卿心痛挚友之情,本王很是明白,你要查便查就是了,倘若果然查证是本王杀了他,那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白少卿拿下本王就是了。”
    白清辉宛若冰雪的脸上,因愠怒而带了一层薄红,他的声音愈发清冷,因怀怒而带一丝轻微的颤,道:“这话我记下了,王爷可也好生记得,万别食言。”
    赵黼含笑点头:“本王从来一言九鼎,从不知食言而肥是个什么,白少卿请便。”
    白清辉见他欲起身,忽然说道:“既然王爷允许下官查证此事,那么,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他不等赵黼相问,便道:“下官想先跟崔娘娘见上一面儿。”
    赵黼闻言,面上的笑从五六月的淡暖变成了八九月的冷飒:“哦?”
    白清辉却依旧清如月辉,冷似冰雪:“下官听闻季陶然进王府后,曾跟崔娘娘见过面,既然娘娘是此案人证,下官是不是能当面相问娘娘?”
    赵黼歪头,看了白清辉半晌,忽地咬了咬侧边下唇,轻笑道:“好啊,既然白少卿想见本王的阿鬟,且还是为了公务……本王又如何不肯成全呢?只不过,本王怕白少卿见了她……反而会更失望罢了。”
    赵黼说罢,回头道:“请侧妃出来……相见大理寺的白少卿。”
    第36章
    且说当时季陶然死讯传出,京城之中人尽皆知。
    季陶然明明是死在江夏王府的,且死的有些不明不白,怎奈江夏王深得圣宠,风头无两,因此虽有人觉着季陶然之死颇为蹊跷,却并没有人敢当面质疑江夏王,除非是嫌命长。
    不料,满目喑哑之中,大理寺少卿白清辉竟亲临王府,因又知道季陶然死之前曾跟云鬟照面,便要求见问话。
    赵黼派人去传崔云鬟,半晌,有丫头转出来,便对赵黼回禀说道:“娘娘说身上不好,病了,不见外客。”
    赵黼听了,便笑着看白清辉道:“本王说的如何?阿鬟竟是连见也不肯见你呢。”
    白清辉蹙眉:“王爷先前答应的,莫非即刻就出尔反尔?何况……她不肯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是畏惧王爷之故,或被要挟……也未可知。”
    白清辉素来少言寡语,惜字如金,今日却一反常态。
    赵黼瞥着他,道:“白少卿,你是执意要跟本王过不去么?”
    白清辉道:“下官行事,从来只是要得一个公道。只不过这次……正巧儿便是王爷。”
    赵黼摩挲着下颌:“季陶然的尸身,想必白少卿已经查验过了?”
    白清辉道:“是。”
    赵黼道:“白少卿乃是本朝第一验官严大淼的唯一高徒,只怕早断明季陶然是如何死的了?”
    白清辉听他问起,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退的干干净净:“自然知道。”四个字,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赵黼问道:“敢问死因为何?”
    白清辉双眼死死地盯着赵黼:“人是在王府被害了的,王爷莫非不知?是被……利刃……断喉而死。”最后八个字,一字一顿,字字千钧般。
    赵黼嘴角带笑,眼底却仍是冷的:“那白少卿不如猜一猜,本王若要杀人,需不需要动用兵器?”他不待白清辉回答,便道:“阿鬟既然不肯来见你,少不得本王再做个恶人,就带你过去见她如何?白少卿,本王对你可好么?”
    白清辉正觉意外,忽然赵黼到了跟前儿,说话间气咻咻地,那股气息仿佛直逼面上,白清辉十分不适,便后退两步出去。
    赵黼见状,便笑道:“你镇日跟些死尸为伍,本王尚且不曾嫌弃你,你反倒嫌弃起本王来了不成?”
    白清辉面无表情,只冷声道:“多谢王爷成全,请王爷带路。”
    赵黼挑眉冷笑:“成全么?倒也未必,本王只是……想看一出戏罢了。”
    赵黼在前,便领着白清辉到了后宅,进了待月苑,却见院中幽静,悄无人声,只木槿花寂寂地贴墙而立,地上堆积着许多细碎花瓣,仿佛铺了一层粉色的长绒毯子,偶尔风吹过,便掠起数片花瓣,惊慌般凌乱四散飘落。
    白清辉虽貌似清冷,实则心底怒极,不然也不会贸然来到江夏王府,更不计一切地跟江夏王对上,然而来至这院子后,乍然看见这样落花满地的一幕,那心底的愤怒之意忽然不知为何,竟翻做了细细地伤哀之意。
    心头一乱,脚步便有些迟延,白清辉徘徊之时,耳畔忽听赵黼低低道:“爱妃不是病了么?身上是哪里不好?过来……让本王为你……”
    不知是不是因他对江夏王素有成见,总觉得这声音大不怀好意。
    白清辉皱眉看向前方,这才发现赵黼不知何时竟进了屋内,隔着那朦朦胧胧淡樱色的窗纱,不闻有人回答,只一声微微带痛的闷哼传了出来白清辉听得明白,眼神微变,喝道:“王爷!”迈步急奔入内!
    且说先前,白樘白四爷跟任浮生两人料理过素闲庄之事后,仍旧出鄜州城,便往京内赶去。
    晚间投栈,浮生伺候四爷洗漱过后,见他对着桌儿自看书,浮生便也对面的凳子上坐了,抽出腰间宝剑擦拭。
    然浮生的心思何曾是在剑上,一边儿抚那剑身,一边儿频频拿眼睛看白樘,只是不敢擅问。
    室内只听见白樘轻轻翻书的声响,烛光摇曳中,眉眼才褪去几分威煞之气,依稀多了些许温润之色。
    许是见四爷眉眼儿透着几许恬淡之意,浮生咽了口唾沫,方笑道:“四爷,先前去都去了素闲庄,为什么多留一会儿都不曾,匆匆地就走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跟凤哥儿见上一面儿。”虽是如此,却仍是不曾对面儿仔细相谈,让浮生十分怀憾。
    白四爷闻听,却仍是眉眼不抬,仍看着书页,一直把那一段都看完了,才淡声说道:“你既如此多情,何不留在庄上就是了,且省了我的心。”
    任浮生摸着头笑道:“我自然是要跟着四爷的,四爷去哪儿,我便也去哪儿……不过,原本咱们都走到半路了,为何四爷匆匆赶回去,莫不是就料到了素闲庄上会有危难,是特意回去救凤哥儿的?”
    四爷不做声,他不开口之时,整个人仿佛超然物外,对周遭种种都是置若罔闻。
    这疑问窝在心里良久,浮生又是个藏不住事儿的,索性便又道:“只是四爷一片好意,却也不说一声儿的……凤哥儿他们只怕没头没脑,还都不知道怎么样的呢。”
    白樘听了这句,才又抬眸看了浮生一眼,道:“只自无愧于心就是了,难道还要张扬的天下皆知不成。”
    浮生趁机忙又问道:“可是四爷又怎会知道王典在素闲庄呢?”
    白樘长指一动,细微地哗啦声响,又翻过一页书,此刻却并不是仔细看书,白樘微微抬眸,眼神里却有些迟疑。
    浮生却已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白樘见状叹道:“王典是个睚眦必报的凶恶小人,原本遍寻不着之时,我以为他趁此机会逃之夭夭了,直到我想起……”
    白樘欲言又止,心底却想起素闲庄上那青玫丫头出事的那日。
    ——那天,他本是去素闲庄见云鬟的,其实以他的性子、身份,本不会做此破格唐突之事,毕竟对方只是个小女孩子罢了,很不该亲自“登门造访”。
    只因,一来在县衙公堂上见她独立相抗黄诚,那份气度谈吐,举手投足,皆是不凡……二来,不由就想起了昔日那件始终无法忘怀的旧事。
    再加上浮生一直在耳畔嘀咕“凤哥儿凤哥儿”,那日他才偶然动兴,便亲来了素闲庄,谁知却不巧地竟扑了个空……
    待暗哨报信,白樘跟杜云鹤两人赶到树林之中。
    杜云鹤自护着赵六而去,而他因听闻死了人,本能地便快步入林,彼时火把的光闪烁,照的树林中光怪陆离,若鬼影烁烁,而若干大人身影之中,是那个小小地人影,伶仃立在众人之间。
    白樘不知的是,一念生,一意动,不免便牵出更多来。
    他一探素闲庄,二抱凤哥儿回庄上……这两件事,却都落到了有心人的眼中。
    起初白樘不以为意,毕竟对他而言公务在身,亦是最要紧的,分身分心给素闲庄也不过是一时之兴而已,何况他此行紧迫,又着急回京,是以一刻也不耽搁,事情定了后,便立刻启程。
    然而在半路上,却总觉着心神不宁,总觉着似乎忽略了什么……
    他经年办案,六感自跟寻常人不同,一旦发觉异样,便细细寻思先前自个儿的一言一行,可自省之下,却觉着一切皆都规矩严禁,并没什么不妥之处,只除了……
    ——那一遭儿的素闲庄之行,对他而言,却是破格所为了。
    白樘心头一凉。
    一念至此,顿时便把素闲庄内的情形遍想了一回,那清幽偏僻的庄子,仗着本地民风淳朴又没有得力的护院……偌大的一座庄园不停地在他心底眼前闪闪烁烁,如此毫无防备的宅邸,惹眼的小凤哥儿,曾经谢二的纠缠,青玫之死……倘若再被个歹恶的有心人盯上,只怕……
    一直到两个字没来由地跳出在眼前:灭——门。
    当这个字眼儿出现之时,白樘眼前也似有白光闪烁,顿时明白了这半路困惑他心的到底是什么了。
    鄜州大牢的逃狱——昔日恶贯满盈最喜潜入孤宅灭人满门的王典,曾经栽在自己手中,却始终凶性不改的那人。
    素闲庄,王典,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却偏偏碰在一起,白樘再无他念,只勒转马头,不由分说地打马往回!
    他不知自己这一番推测到底会不会成真,只不过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便不能等闲视之,何况他素来极信自己的直觉,这种直觉并不是无来由的,而是多年办案累积的经验,跟猎者对于恶物的天生敏锐。
    事实证明他果然是所料不错,且正及时来到,救了云鬟……再迟一些,便不知道究竟会如何了。
    然而白樘心底却毫无喜悦之意,反而有着深深的懊恼。
    白樘极难忘记那一幕。
    ——将俘获的王典同党扔入厅内后,在王典错愕之时他闪身入内,果然趁其不备击伤了王典,然而这贼人却甚是奸猾,竟顺势倒退出去。
    白樘本要将崔云鬟拉扯过来,却因此而差之毫厘,他能察觉自己的指尖儿蹭过那女孩子臂上的罩衣一角,但明明感知,却无论如何都握不住了。
    只眼睁睁地看她被带着往后,木匾额砸落下来……
    这一切,却都是因为他一时的心血来潮所致——倘若他不曾兴动来探素闲庄,也不曾多事那夜抱她回庄子,王典又哪里会留意到这些,又怎会意欲借此来要挟他?
    当时在场的众人都觉着是他救了素闲庄上下,然而对白樘而言,却反而是他差点儿害了这一庄子的人,还有……凤哥儿。
    先前他兀自能气定神闲地将她从鸳鸯杀的手中救回来,毫发无损地……但是这一回,俨然失手。
    故而后来……竟差些儿失控……
    白樘握着书卷,双眸虽是看着书页,神魂却已浮动。
    忽地听耳畔浮生唤道:“四爷,四爷?”
    白樘一怔,定睛看去,却见任浮生走到跟前儿,说道:“四爷,差不多要歇着了罢。”
    白樘垂眸道:“你且去罢。”
    任浮生答应了,转身欲走,忽地又停下来,看向白樘,白樘问道:“还有何事?”
    浮生盯了他一会儿,才笑道:“没别的事儿了……四爷若是找我,就叫一声儿,我在隔壁自会听见。”
    浮生迈步出门,他将门带上,却并不立刻离开,只是皱眉默默地。
    而此刻浮生所想的,却也是在素闲庄内的情形……那日待他赶到,远远地看见白樘举手击中王典天灵盖,走近了看,才见果然是四爷将对方一招毙命。
    他跟着白樘这许多年,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这样利落地杀人,昔日不管是再多罪大恶极的凶犯,若是白樘出手缉拿,多会留对方一命,好待仔细的审讯记录,像是今日这般出手便是狠招的,还是头一次。
    可是浮生却总是不敢问出来,只得把此情埋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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