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心里却想起上京路上,在同福客栈里他急切之中说出的那些话。便道:“其实世子很不必这样自苦。”
赵黼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鬟道:“世子毕竟是这把年纪了,其实我也听说了好些传言,说是圣上曾有意给世子许配沈相爷家的姑娘等话……”
赵黼冷笑道:“不是传言,是真的,只不过我没要就是了。所以又给了那些宫女。”
云鬟道:“圣上也是疼恤之心。”
赵黼说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收了她们?”
云鬟默然,继而说道:“若今生是因为我的缘故……”
话未说完,就见赵黼站起身来,竟一把擒住云鬟的手腕,拧眉道:“不错,正是为了你的缘故,所以才一直如此,眼里心里只有你,别的人谁也看不上,你想叫我不必自苦是么?那很简单,只要你把自个儿给了我就是了,你既然如此关心关切,就索性答应了,如何?”
云鬟变了脸色,赵黼冲口说道:“你怕什么?又不是没经历过……”话一出口,不由有些后悔,便将她的手松开。
赵黼回身,略平静了一会儿心绪:“我已经想好了,这会儿你的身份不能揭穿,不然的话……我是不怕的,怕的是会牵连别的人。”
说到这里,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过两天,我会向皇爷爷请辞回云州,到回了云州,便向父王母妃说明,我要娶你。你也说过我是这把年纪了,他们两人先前虽然挑剔,然而此刻,不管我是要娶谁,只要开口要娶,他们必然是只顾着高兴,也不会计较你的身份来历,到时候你的身份就只是我的人,一辈子在云州也好,就算再回京来,也没人敢说半个字。”
赵黼说完,心才略安定了几分,就又走到云鬟身边儿,将她重抱入怀中:“你觉着我的打算好不好?所以这会子不想让你见父王,只是少节外生枝罢了。”
顷刻,才听云鬟默默说道:“是,都听世子的。”
赵黼凝视半晌,心头一荡,手指勾着下颌,才要吻落,便听得外头脚步声响。
赵黼皱眉停手,却见灵雨走到门口,见他们两人都在,半惊半喜,继而忙道:“世子,宫里来人了,王爷叫世子快些出去会客。”
赵黼诧异道:“这会子宫里来人做什么?”只得对云鬟道:“那你先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云鬟见赵黼去了,后退一步,便呆呆地坐在桌边儿。
灵雨忙上前来,见她脸儿微红,便道:“哥儿是吃了酒么?”
云鬟点了点头,灵雨忙出外倒了一杯茶进来,道:“快喝一口,脸上都看出来了。”
云鬟听她温声细语,满面关切,心头暖意涌过,双手将茶接了过来,微笑道:“多谢姐姐了。”
灵雨只顾打量她,久别重逢,又似失而复得,双眸之中都流出喜悦之色来。
且说赵黼往前厅而去,还未进门,就听见厅内寒暄之声。
赵黼才进门,那王公公便站起身来,笑着行了礼。
王治是宫内首领太监,皇帝鲜少派他出宫,此番竟亲自而来,就算是来世子府,也是罕见之举。
赵黼因问道:“公公今儿怎么特意来了,有什么要紧事么?”
王治笑着说道:“世子还是这样快人快语的,好利落的脾气,不错,老奴今儿的确是有一件事儿,听说有个叫谢凤的小吏,在世子府上?皇上从静王那里听说了他的那些奇人奇事,便欲一见呢。”
第252章
且说王公公说罢,赵黼心底竟似有冰水覆过般,倏忽竟想:“四叔啊四叔,你到底做了什么!”
此刻云鬟正从赵黼房中自回了居处,灵雨陪着她,且走且说别后之情,又问云鬟的情形。
云鬟便把人在南边儿等事略提了几句,灵雨喜不自禁道:“可是有缘的很,世子从京内到了云州,后又从北到南,这样远的两个地方,终究还是能遇上,这是何等的巧法儿。”
云鬟笑笑,这到底是缘法相关,还是有心人相关?倒不必说了,或许真的是缘,解不开的“前情孽债”。
才转过廊下,就见晓晴倚门而立,正凝眸张望。
远远地瞧见了她们,顿时面露喜色,忙迎了上来。
晓晴便拉着衣袖,左看右看:“主子是去哪里了?”见身上无恙,又看脸色微红,隐隐有些酒气,便道:“怎么……是喝酒了?你不能喝酒的呢?”
云鬟道:“不碍事。只喝了一小口。”
晓晴见她神色如常,方松了口气,因见灵雨在旁打量,才回过神来,忙道:“灵雨姐姐。”
灵雨笑道:“我把人送回来了,也该回去了,预备着世子有什么吩咐呢。”说着又向云鬟行了个礼,才自去了。
晓晴见她去了,才又拉着云鬟进了房中,便说道:“主子,以后出门,可带着我好么?”
云鬟道:“怎么了?”
晓晴道:“我半天看不见您,也不知是怎么样,悬心的很,这儿又不比会稽,阿喜又不似旺儿般伶俐,我生怕伺候不周到。”
原来先前云鬟去了后,晓晴出门打听,却见阿喜并没有跟着,晓晴心里又气又急,骂了他两句,便怀怒回来。
云鬟见她有忧虑之色,便道:“只管放心,我会照料自己,另外也并没有去别的地方,只是往京兆府走了一趟。”
晓晴端详着她,忽地欲言又止。云鬟道:“又怎么了?似是有话?”
晓晴拉着她的手,挨着半蹲在地上,求道:“总之,以后出门带着我可好?我什么也能做,也不比旺儿差,主子是知道的。”
云鬟笑道:“罢了,你难道忘了?上次在会馆里,柯兄误会我的时候,还酸我出门带着丫头呢,若现在还带着你在外头逛,越发该有些言语了。”
晓晴忙摇头道:“我不会让主子为难的,我有法子。”
云鬟奇道:“你有什么法子?”
晓晴按着她的手道:“主子等我片刻,一会儿就成!”说着便起身跑到里屋去了。
云鬟回头看了眼,不由笑道:“这丫头,怎么也有些疯魔了?再说……我以后也不……”
想到以后不会经常外出了,且又会去云州,便缄口不语,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口,因已经凉了,滋味越发苦涩,舌尖上滚了滚,却终究“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如此半刻钟左右,晓晴从里头跑出来:“主子?”
云鬟抬头一看,哑然失笑:“你这是……”
原来晓晴此刻穿着的,竟是一身浅蓝色的男装,头发也拆散了钗环等,绾做发髻,乍一看,便如同个清俊小厮般。
晓晴见她并无恼色,反见了笑意,便越发跑到跟前儿,拉着手儿道:“主子,我这样可使得?以后不拘去哪里,带着我可好?”
云鬟见她求的可怜见儿的,又想到以后多半没机会出门了,又何必说话伤她的心呢,便抬手在她眉心一点,道:“好。”
晓晴大喜,把云鬟的手握在掌心里:“主子最好了!”
云鬟见她这般喜悦……心想不管以后如何,此刻她这份狂喜之情,却是什么也换不来的。
然而……心念转动,便压下心底那份叹息,只恍若无事般问道:“这衣裳哪里来的?”
晓晴道:“是我自己缝制的。可适合么?”说着,便起身张手,转来转去地给云鬟看。
云鬟道:“甚好,我还以为是成衣铺子里买来的呢。”
两人正说到这儿,便见外头赵黼进来,神色竟极古怪。
云鬟见他来到,方慢慢敛了笑意,晓晴也是天生就怕他,见状忙敛手后退,又行礼。
赵黼本盯着云鬟,不料竟瞥见晓晴这幅打扮,一怔之下认出是她,顿时喝道:“胡闹什么?”
晓晴吓得后退,身不由己便跪在地上。
赵黼指着说道:“混账东西……”还未骂完,云鬟起身道:“世子,这是我许了的。”
赵黼见她拦着,便回过头来,道:“是你许了的?你却是谁许了的?都因是你这样胡作非为,所以才……”
云鬟见他神色大不如先前,一进门又发脾气,便问:“是……有什么事么?”
赵黼被她一问,才压住心头那口气,转头看见晓晴,便很不耐烦道:“滚出去!”
云鬟忍不住提高声音:“世子!”
赵黼握了握拳,转身长吁了口气,道:“你……换一身衣裳,王公公在外等候,要带你进宫面圣。”
云鬟不能信:“什么?”
赵黼重重一叹,低下头去。
先前王治说完之后,赵黼惊心之余,哪里肯应,便想胡乱编寻个不能进宫的理由。
正想扯谎说云鬟不在府中,谁知方才他才带了人从外大模大样地回来,自不能够,便只说道:“那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又从未见过大场面,如何能叫她进宫?只怕吓也吓坏了,皇爷爷也是的……”
他胆大包天,竟要抱怨皇帝。这边儿还未说完,赵庄咳嗽了声,皱眉道:“黼儿,怎么又乱说话了?”
王治因知道他的脾气,便不以为忤,打圆场道:“王爷不必在意,老奴耳朵背的很。”
赵庄才笑道:“多谢公公。”又对赵黼道:“我听说你方才带了人回来,既然他这样有福分,有得见天颜的机会,连你也跟着面上有光呢,还不去叫人来?”
赵黼道:“非要去不可么?我怕她御前出丑,或者惊吓到了皇爷爷就不好了。何况……她方才喝了酒,只怕醉得不能见人了。去了也白惹祸,王公公不如回去说一声儿……”
赵庄见他又说出这些话来,很是无奈,皇帝跟宫内这些老人虽然甚是厚待他,只是毕竟也要有个度,何况如今是王治亲自出宫来接人,又怎能平白扑了空呢。
因此赵庄便看着他道:“黼儿,你再胡说,父王要恼了。”
若是赵庄不在跟前儿,赵黼只怕耍个赖,便也能哄弄过去,如今见父亲这样,不敢再说。
王治见状,怕他面上过不去,兀自含笑打趣说道:“昔日李太白酒醉被唐明皇宣召,还是被抬上了金銮殿的呢,不知今儿这位谢小吏,倒又是什么不俗的风采?只是被抬着进宫也是没什么,就是别像李太白一样,让奴才们给他脱靴呢!”
赵庄便也大笑起来,又催赵黼。
赵黼听“被抬进宫”的话都说出来了,夫复何言,只得起身进来。
顷刻间,云鬟换了一身暗蓝色纻丝袍,正了忠靖冠,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虽然这三年多来她一直习惯了男装,然而想到要去见的是皇帝,心里仍是有些忐忑,竟抬眸看向赵黼,虽想问,又出不了声儿。
赵黼打量了会儿,对上她的双眸,先前虽百般不愿她“抛头露面”,然而此刻却是骑虎难下,因此反而不似先前般暴躁,只替她将衣领整了整,道:“这样很好……我陪着你去,凡事帮着你照应。你又聪明机变,就算面圣也是无碍的。皇爷爷……其实性子跟我差不多……”
云鬟听到他缓声安慰,心也微微平静下来,只听到“性子跟我差不多”一句,才又睁大了双眸。
赵黼本有些“千愁百绪”,忽然间云鬟这般表情,才失笑道:“怎么?我的性子不好么?”
云鬟见他笑了,不由也跟着笑了,很轻地说道:“是好的。”
赵黼听了这三个字,心里又是一动,抬手将抚上她的脸颊,却又强按捺住。
赵黼握紧手,把那有些不听使唤的双手背在身后去,叹道:“我的阿鬟也是极好的,皇爷爷一定会喜欢你。”
云鬟低着头,眼睫轻轻一眨。
当下出来相见王治,果然王公公一见,很是惊艳,连连叹道:“好好好,果然是少年俊才,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这一行人出了世子府,随着宫内的车驾往皇城而去。
当下马入宫门之时,云鬟仰头,望着眼前巍峨矗立的皇城,宫墙宫门,龙盘虎踞的近在眼前,朱红的墙壁隐隐地竟有些刺眼。
当她抬头打量之时,隐约竟似听见了一声低低地咆哮,就仿佛那夜所听过的那饕餮的吼叫,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