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此后,邓雄却渐渐地疏远了桐花儿,而在他被升为将官之后,更是主动请求调离了宿州。
董锥知道后,十分惊疑,起初还以为是上官命令,便找到邓雄,问他为何会如此。
谁知邓雄道:“我想过了,大丈夫还是要以四海为家,建功立业,怎么能留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呢?”
董锥不能相信:“你、你说什么?那么桐花儿呢?”
邓雄回过身去,背对着他,片刻说道:“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不过是个女子罢了……以后、以后我若是出人头地了,要多少出色的女子没有?她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罢了,我哪里看得上?”
董锥的眼珠儿几乎都要跳出眼眶:“你……”
邓雄忽地又回身笑道:“对了,你以前曾跟我说,你想在这镇上买一座房子,安居于此,为了谢你先前相助,我已经跟石大人商议过了,特许你仍留在宿州。”
董锥早被他先前那几句话激的心寒冷彻:“你、你先前不过只是利用我而已?”
邓雄一愕,继而道:“也不能这般说,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眼神复杂地望了董锥一眼,转身欲走。
董锥大叫一声,再也忍不住,便扑上来一拳挥了过去,把邓雄打翻在地。
两个人先前经常在一处切磋武功,身手也是不相上下的,只不过邓雄好像不肯还手,受了董锥几拳后,才将他撇开,道:“你且……好自为之。”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董锥跪坐地上,挥拳砸地,鲜血横流。
此后邓雄果然极快调离了,董锥留在宿州,又服了一年兵役后,便退了下来。
正当时有个人家着急要卖房子,地脚好,价钱又格外便宜,连当时市价的一半儿都不到,还附送当街的一个小店面。
真是平日没有的运气,董锥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忙便留了下来。
却说因为邓雄不告而别,桐花儿甚是伤心,多亏了董锥时常偷偷跑出去安抚解劝。
桐花儿姑娘渐渐地释放心结,在董锥退役置买了产业后,便立刻派人上门提亲,桐花儿家人便答应了,很快给两人办了亲事。
两个人成亲后,桐花儿甚是贤惠,董锥心满意足,两人过了一年多和美日子,然后桐花有了身孕。
若一切都这样平平淡淡下去,董锥的人生,便是另一种轨迹了。
但是……就在桐花生产之时,偏偏难产,她熬了两天两夜,终于撑不住了……
桐花临死之前,紧紧地握着董锥的手,说道:“哥哥,我其实知道,当时邓大哥不是被迫调走的,那天他……跟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在林子里都听见了。”
因董锥怕桐花伤心,邓雄走后,他便编造了一番谎言,只说邓雄是迫不得已听军命而去的。
董锥瞪大双眼,桐花望着他,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笑,道:“我本来不想活了,只是多亏了有你,才多自在快活地活了这几年。我……并不后悔,且满心感激……”
眼中的泪纷纷坠落,桐花儿声音渐低,道:“我、真想跟哥哥就一起、到……只是没有这福气了……”
桐花儿去后,董锥如行尸走肉,万事不理,只是一夜,他反复思量桐花儿临去的话——是邓雄约他到那片树林外,跟他说那些绝情话的,桐花儿又如何那样凑巧出现在那里?想来……是邓雄故意叫了她去。
第363章
董锥因想通了此情,回忆跟桐花儿的过往种种,万箭穿心,痛不可挡。
又想到邓雄,切齿怒恨之余,便认定:倘若不是邓雄,一切都不会发生,桐花儿就算不认得他们,也不至于会惨死;而若没有邓雄的始乱终弃,桐花儿也自不至于就落得如此下场。
因此董锥竟舍弃了在宿州的产业,苦心孤诣,重入军伍。
他生性机敏,一心复仇,用了几年打听到邓雄下落跟处境,同时终于如愿进了刑部,找到了绝佳的报复机会。
——他便是要在邓雄命运转折的那一场“戏”里,再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让他去见死去的桐花儿。
剩下的种种,便是如赵黼,云鬟,清辉三人所推的了。
所以,当时赵黼说董锥只是为了一雪当日战败了的耻辱,董锥的表情才流露出一股不屑之意,而清辉早看了出来。
所以云鬟才对赵黼说他的那个“奸近杀”的推论,竟有些歪打正着了,可不正是因为男女之事引发的?
因在堂上,清辉以石主事跟王令史之间的纠葛点拨董锥,董锥兀自不信。
后来,是崔承回忆邓雄酒后之言。
董锥听到崔承转述、邓雄那些“成全”等话,别人虽莫名其妙,他如何不知?
这一惊,却比当日邓雄站在他跟前儿,对他说要抛弃桐花儿时候,更且惊心彻骨。
原来那天,因他们的计策成功,邓雄跟董锥都喝醉了。
董锥一则替他们两人欢喜,一则替自己愁闷,满怀无法释去,必然是借着酒醉吐露出几句真言,让邓雄知道了他的心意。
邓雄原本是个直性子,喜欢桐花儿便是喜欢,接受董锥的好意便也接受。然而对他来说,得了董锥所爱,又蒙他相助才得升职,这样两全齐美,董锥却一无所有、只苦闷无地而已。
董锥既然能为他做到这样,他又如何能自私如此,如何不能为他舍弃?
所以邓雄才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话,想要成全他的心意。
可当时董锥还觉着这句甚是可笑:邓雄连他都要撇下,如何还说什么兄弟如手足?
一旦宽了念头,想起的便多了。
董锥又想起,邓雄曾提起他曾梦想在镇上久居之事,而后来,他在镇上置买房子的时候,可巧有个最廉价不过的房子落在手里,人人提起都觉着不可思议,说他“时运极高”,似白捡了一座好房子。
可是这世间哪里会有什么“白捡”的好事,只怕是邓雄事先早安排好了的。
白清辉曾说过,——他们既然相识相知,又怎会不知对方的脾性,可是董锥一心陷入妒恨火焰中,竟是九死未悔。
所以董锥想通了所有后,恨不得即刻投于泉下,正赵黼提出要重演当日情形,那时候,董锥已经存了死志。
他借着去换衣裳的当儿,求请两名侍卫赐了纸笔,飞快地写了前情。
这封绝笔供状的最后一行,是董锥写道:“又,因怕石主事泄露昔年之情,所以串通同党刺杀主事,又怕崔承察觉端倪,便叫人诱他进军机阁,一切种种皆是董某无知心窄所致,如今亦唯有一死谢罪,同他人无干。”
清辉是个最谨慎的人,从头看到尾,却见这一行字是挤在纸的最下面,字也都极小,像是写完了之后才又想起来,故而匆匆补上的。
清辉目光一顿之间,便想起在堂上的时候,他们说起董锥伙同党羽行事,董锥当时的反应。
——那时候董锥乍闻之下的反应,明明像是个不知情的。
当着两位王爷跟兵部侍郎的面儿,清辉一声不响,只看向云鬟。
却见云鬟徐徐松了口气,自然是因知道崔承无碍才宽了心。
清辉见状,便紧闭双唇。
今日之事,因有这许多要人在场,除了恒王仍是阴晴不定,静王赵穆跟徐侍郎都了然此情,当下赵黼命人将董锥尸首抬下,又叫军司将三件案子彼此相连,种种情由一一写明。
恒王早先出衙门而去,静王赵穆见状,便悄悄地催赵黼道:“不可怠慢,叫人快些行事,写好了案词,立刻送进宫内去,最好你亲自进宫禀奏,须知恒王这一去,难保进宫说些什么……”
赵黼便叫人马不停蹄去料理,又命把崔承从牢房之中放了出来。
那徐侍郎便也先回兵部,想兵部尚书禀明此事去了。
静王见此地事情料理的差不多,便又对清辉跟云鬟道:“这一次,多蒙有两位相佐世子,才得如此神速破案。”
两人各自称不敢,只说乃是分内罢了。
赵黼正吩咐人去行事,百忙中回头问道:“是了,四叔怎么会这样及时地带着兵部侍郎过来?”
静王笑了笑,道:“我本来就是要过来的,至于徐侍郎,却是别人叫他来的,其实跟我不相干。”
赵黼问:“谁让他来的?”
静王不回答,眼中带三分笑,轻轻瞥向白清辉跟云鬟。
赵黼见他如此情态,心中即刻猜到了。
清辉却也猜到了,只云鬟因一心等待崔承,心不在焉,故而并没多想。
正崔侯爷前来探听消息,听闻崔承无碍了,竟有些喜极而泣。云鬟却只谨慎克制,心里宽慰欢喜,眼底有光。
赵黼因督促人整理案档,又立刻要亲自进宫向皇帝禀奏,竟不得闲。
清辉便对云鬟道:“咱们且先去吧。”
赵黼道:“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们。”眼睛却看着云鬟,见她仍端庄地拱手行礼,便低低笑啐了声。
崔侯爷相谢了赵黼,带着崔承也来至门口,正遇到两人,便寒暄了几句。
崔承因听说董锥死了,不知缘故,不免又问了几句。
清辉略解释了来龙去脉,崔承听得这般内情,原本那对董锥切齿痛恨欲要拍手称快的心,竟转作一片漠凉,似有冰渣掺和其中涌动,甚是难受。
正欲分别,却见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却并不敢靠近镇抚司,只远远地停下了,车上跳下一个人来。
云鬟抬头看见,便对崔印道:“侯爷,既然已经风平浪静,我即刻回刑部回禀尚书大人了。”
崔印道:“实在……承情的很,改日再设宴致谢。”
崔承眼睛看着云鬟,他终究转危为安,一时有些不舍之意。
这会儿那人正走了过来,起初眼睛还在崔承跟崔印身上乱晃,又惊又疑似的神情,不期然看见云鬟,便怔了一怔。
清辉早看见了,便也不动声色地对云鬟道:“我也要回大理寺,和你同去。”
云鬟答应,两人便仍上了镇抚司的马车。
崔承起初为董锥之事惊动,又复一心留意看着云鬟,竟未发现背后那人渐渐走近。
直到目送云鬟两人去了,才听道:“父亲!承弟……已经无碍了么?”
父子两人回头,却见身后站着的,正是崔钰。
崔承皱眉看着,崔印却淡淡问道:“你如何来了?”
崔钰试探问道:“我因担心承弟,所以想要来打听打听消息……果然是无事了么?”
崔印道:“是,已经查明白了。且回府再说就是了。”
崔印先前是飞马来的,当下便一块儿上了崔钰的马车。
车辆行了片刻,崔钰忽地问道:“先前……在门口上跟父亲说话的两位大人,一个像是大理寺的白公子,另一位……瞧着有些眼熟?不知是谁人?”
崔承眉头深锁,有些不悦地看他。
崔印淡淡道:“那位,正是刑部的谢主事,这次承儿的案子,多亏了晏王世子,白少丞跟谢主事三人之力。”
崔钰“啊”了声,道:“原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谢大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只是不知怎地,觉着有些眼熟,明明是没见过的。”
崔钰问着,目光又打量崔承。
崔承不耐烦道:“哥哥能不能消停些,我在牢房里挨冷挨饿,那里又冷的地窖般,几乎几夜没有合眼,你且让我安生片刻。”
崔钰才忙道:“是是是,承弟说的对,是我疏忽了。”这才掩口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