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云鬟先前所想到的。
这含章殿原本是一位早逝妃子所住,因赵世于女色上头不算要紧,那妃子逝世多年,始终空缺。
当时留赵庄于宫内的时候,便将他安置此处,后来太子妃忧心赵黼进宫,便也在此同居。
宫内一应的陈列摆设等,都是多年未曾变过的,也未曾因太子入住而多加些什么东西,故而内殿里的陈设也甚是简单,不过是床榻,柜子,桌椅等物。
云鬟皱眉细看,忖度何处才是藏尸所在。
她先去往那一排的柜子前查看,又将一个箱子打开,却均一无所获,因柜子经年不用,打开的时候,有些灰尘飘了胡来,引得云鬟打了个喷嚏。
去每个看似可疑的角落搜过,连那垂着帘幕的柱后都查看过。
并没什么格外不妥的。
云鬟沉吟而回,目光环顾周遭,却又看向中间儿那张床。
刹那,仿佛赵黼正站在身前儿,背对自己,哀痛内伤地望着床上的太子妃。
云鬟生生地咽了口唾沫。
她身不由己地看着赵黼,又看向太子妃。
盯着那道她最熟悉不过的身影,有一刻的恍神:“六爷,你如今在哪儿,可还好么?”
忽地无法按捺那思念忧虑之情,她禁不住走到跟前儿,打量着面前存在于她回忆中的赵黼,望着他面上痛至狂怒边缘的神情。
“对不住,当时并没有在你身旁相陪。”
竟些许心疼,怅然若失,云鬟举手,想要在他脸颊上轻轻抚过,却又及时地打住。
双眸微闭,勉强把浮动的心绪压下。
再睁开眼之时,云鬟复冷静打量,——当时王治跟皇帝皆在场,站在赵黼身旁右手处。
另还有几个宫人以及伺候太子妃的人,左右而立。
云鬟一一凝视在场众人,又根据他们各人的供述,各人的容貌,开始恢复当夜的事发现场。
光明退却,黑暗降临。
云鬟站在内殿中央,见内侍来报说赵庄殡天,赵黼大怒,将人踹开。
赵世惊动,暗中示意王治传禁军。
王治惶惶然,欲去又似不敢。
两名禁军从外冲进来,赵黼蓦地挣断铁链……
同时,其他众人各有反应,或惊叫,或避退,或负伤倒地。
这一场惊心动魄似暴风骤雨,云鬟便站在这风暴中间儿,以一人之力,再造当时的案发现场。
就在所有人都在“动”的时候,她想看见的蔡嬷嬷,却神奇地隐匿不见。
跟蔡嬷嬷一道的另一位嬷嬷供述:“当时我们看皇太孙殿下发了疯似的,踢死了太监,又杀了侍卫,我吓得双腿都软了,只顾坐在地上乱叫……竟没留意身边儿,只是仿佛没听见声响,等回过神来,却才知道她是死了。”
云鬟心头转念,便索性将所有人都定在此刻。
霎时间,每个人都在原处一动不动,保持着他们所供述的当时的动作。
云鬟逐一打量,看看那嬷嬷所说自己跌倒的地方,心中虚虚地便想将失踪的“蔡嬷嬷”放在哪个位置才妥当。
她设想了数次,最后目光落在了榻边儿。
从所有人中缓步而出,来到那张床前。在她眼前,是那夜的太子妃静静地躺在上面。
云鬟俯身,往床下看去。
她只来得及看见了一双略幽深的双眸。
鬼魅现行般,有道影子从床底猛然窜出。
第490章
且说白樘歇息片刻后,自觉已经无碍。又值巽风赶来,便不欲多在宫中耽留。
至于内息受损,却也不能急在一时半会儿,只等慢慢地调养罢了。
当即巽风扶着他,便要出快晴阁。
虽云鬟已经将蔡嬷嬷一节禀告了皇帝,然毕竟这次他进宫乃是皇帝宣召,自不可就如此离开。
正想着再去拜见皇帝,目光转动间,却看到云鬟的那银灰色云锦白狐镶边的大氅就搭在一架屏风上。
不由微微止步。
因是化雪时候,且风又大,她竟就那样出去了……这会儿白樘才醒悟,原来先前她去而复返,大概就是为了取这大氅,却因听见巽风的话、竟生不便打扰之意。
巽风见他打量那大氅,便道:“四爷,怎么了?”
白樘本想让他去取了来,好歹给她送去,免得受寒。
然而转念间又一想,都这半晌了,只怕她早就回去添了衣裳,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白樘收回目光,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于是便先去寝殿面君。
赵世正午睡醒来,见他来到,便先问询了几句,又道:“朝廷的公事虽然要紧,然而爱卿一身却也不容有失。朕常对人说,爱卿你什么都好,唯有一件儿,便是太过鞠躬尽瘁、兢业无怠、不思己身了些,让人不能放心。”
赵世又沉吟片刻,道:“虽说眼下仍是动风飘雨的,但却也正是因此,爱卿才要越发保重身子才好。”
皇帝说到这里,便命王治去太医院里,传了刘、张两位素来极能的太医前来,竟吩咐说道:“以后你们不必在太医院里,就随着白尚书身边儿,或在刑部,或在白府,专伺候照料他,不得出任何纰漏。”
两位太医领命。
白樘忙跪地道:“为臣者尽忠为国,不过应当。又如何值得如此?请圣上收回成命。”
赵世笑笑:“可知朕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整个大舜着想?唯有你身子妥当,才是我大舜之福,你可明白?不要辜负了朕的苦心。”
白樘无法,只得拜谢隆恩。
如此交代完毕,赵世又道:“先前谢凤已经向朕禀明了那蔡嬷嬷之事,依你之见,却是怎么样?”
白樘道:“今日来正要跟陛下禀明,臣还想再查一次含章殿。”
赵世道:“这是为何?”
那夜含章殿从里到外,一团狼藉,当时又毁损了些桌,椅,帐,灯……等种种,地上也自血迹斑斑,故而事发后,便自有宫人飞快地都清理了。
白樘道:“如今知道蔡嬷嬷死在内殿,若是凶手事先将她杀死,自会将她藏在一个妥帖所在,故而臣想再……”
正说到这里,便见外头有内侍来到,说道:“圣上,伺候谢凤的灵雨来禀奏,说是找不到人了。”
赵世本是略略地斜窝在椅子上,蓦地听了这句,却不禁坐直了:“说的什么?”
白樘亦蓦然回首。
先前白樘晕厥,人歇息在快晴阁,是云鬟陪着的。
此事灵雨自是知晓,起初不放心,来到后因见自有伺候的人,并轮不到她,因此便自回了寝殿。
不觉半个时辰已过,日影偏斜,忽见一名宫女走来,手中挽着一物,道:“这是谢大人的大氅,刑部的白尚书叫我送回来的。”
灵雨狐疑:“怎么特特送回来,难道大人自己不穿戴了?”
宫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从快晴阁里来的时候,并没看见大人在,只是听尚书吩咐的罢了。”
灵雨将大氅接了过来,皱眉看了片刻,心想云鬟既然不在快晴阁,那么又将去哪?
外头天寒地冻,纵然穿着还觉彻骨寒凉,怎么她反而不用大氅了?
灵雨毕竟是个心性灵透的,更不放心,忙叫了两个内侍去打听。
半晌有个回来,说道:“奴婢打听得,是有人说曾看见大人跟静王妃和淑妃娘娘说话儿。至于去哪里就不知了。”
又片刻,另一个跑了回来,道:“他们说大人像是去了含章殿,我因怕姑娘着急,便也赶着去了……只是、只是没看见人!”
其实,那殿阁毕竟是忌讳之地,这内侍竟不敢入内,只站在门口大声叫了一会儿。
里头却静悄悄地,并无人答应,这内侍心里发寒,更不敢进去细看,故而只飞奔回来报信。
灵雨心头一紧,先前太子妃跟太子在宫内双双出事,正是灵雨的极大心病,如今听了这般,哪里还坐得住。
又派了几个出去找了一会子,仍是毫无消息,灵雨极为焦心,忙亲自前来求见皇帝。
皇帝将灵雨叫进来,又从头问了一遍。
原本还以为或许是出宫去了,便将一应太子宫军传来查问。
很快便问明清楚,确信云鬟并未出宫,但宫中却也并没有人见到她,最后所看到的,却是她往含章殿而去。
白樘早向皇上请命,亲带了一队禁卫往含章殿而来。
肃杀天气,这许多人马赫赫凛凛,廊下经过的宫女内侍见了,纷纷避让。
来至含章殿,厉统领指挥众人分头找寻,禁军们领命,四散跃去。
巽风却始终跟在白樘身边儿,知道他如今内息仍是不调,本不该这样劳动,只是却也顾不得了……只好紧紧地守着,却也仍替云鬟悬心。
白樘迈步进殿,一步步往内而去,刹那间亦有禁军飞快地搜完了,一一回来禀报说并未发现人。
一直到了内殿,白樘见一应所有,都跟上回他来查看时候并无不同,只是未免有些太过“空”了。
眼前竟有些发花,白樘身形虚晃,幸而巽风在身边儿,及时将他扶住:“四爷!”
白樘定了定神,索性闭眼反复呼吸,才道:“无事。”
原先他正向皇帝请命要来细查,可他竟然忽略了,——他能想到的事,崔云鬟自然也会想到。
只怕便是在这里又出了意外。
想到先前赵庄跟太子妃两人的遭遇,却猜不到她到底会如何,料到不好,却又不敢细想,向来沉静无波的心绪忽然大乱了。
巽风也是心里没底,气虚道:“四爷,你说她……”
白樘几乎有些失了主张,忽地听巽风口吻中有忐忑之意,不知怎地,竟反激出一口气来,当即断然否决:“她不会有事。”短短的一句,却仿佛用尽浑身之力。
巽风噤口,白樘扶着他,复闭眸凝神,片刻睁开双眼,再度细看。
这一刻,他仿佛能看见云鬟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她走来走去,打开柜子,撩起帘幕,又看桌底下,这里她来过多少次,这些本该都看过了,她必然并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