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四天才满十八周岁,你说呢?我可不想丢掉我的工作,只是较为不巧的是让我撞上了你,我不想……”顿了顿,低沉声线开始转换成浓浓的不耐烦,“走不走?”
意识到眼前那团黑影在移动,梁鳕本能伸出手。
两只手在黑暗中碰撞,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下一秒,牢牢握住,往着楼梯。
刚拐过楼梯,周遭大亮,和灯光同一时间亮起的还有子弹击打门锁的声音,握住她的手一扯,她被扯进左边通道。
通道两边都是门,前五扇门都处于紧锁状态。
楼梯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谢天谢地,第六扇门是开着的,粗心的管理员离开时并没把门关牢。
关门,身体双双贴上门板,侧耳,还不到半分钟时间,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重、规律、一听就知道那是来自于训练有素的军人。
在这个国家,军人在很多普通人眼里并非褒义,想到温礼安刚刚说的话梁鳕心里倒抽一口气,那口气直接把她打嗝的坏习惯带来了。
门外脚步声停住,梁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温礼安单手捂住她的嘴,有人试着推门,几次尝试无果之后脚步声远去。
周遭安静极了,提上来的那口气还没落下,唯一只敢动的大约是眼睛了,眼睛去找温礼安,温礼安也在看她。
繁花、歌声、女人的眼泪、美丽纯净的少年、还有……
“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垂下眼帘,拿开那捂住自己的手。
现在他们所要等待的就是楼上传来舞乐声。
天使城对于“突击搜查”“大扫荡”并不陌生,这一类行动大约会维持在一个钟头左右,最后,军人兜里装着老板们给的大把现金、带走一两个老实人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活动手脚,边走边环顾四周,他们闯进鲜果冷藏室,庆幸地是他们最多也就在这里呆一个半小时,梁鳕穿着服务生制服,短袖衬衫配短裙。
擦着手掌,梁鳕回过头去,温礼安半靠在门上,安静、冷淡。
想了想,隔着十几步距离,说了句谢谢。
在楼梯处,即使温礼安没有把话说全,但梁鳕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无非是我不想让君浣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你得好好的,你得长命百岁这样才能体现出那个因为你死去的人的价值。
搓了搓裸露的手背,有点冷,兜里一圈梁鳕没找到任何御寒的东西。
温礼安穿着长袖外套,心里碎碎念开,光有漂亮的脸蛋有什么用,男人对女人的那一套一丁点都没有学到,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吧,还没到那个年纪呢。
幽闭的空间、一男一女、长时间相对无言,怎么想都尴尬,梁鳕找了个地方坐下,膝盖曲起背部紧贴墙,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枪声响起,她被带进包厢里,穿着军靴的男人朝她逼近,明白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她开始卷缩。
深沉的夜里,情到浓时,任凭君浣的手在她身上游离着,每每到了紧要关头时,“我可不能让你当小妈妈”他喘着气在她耳边呵着,她在他怀里笑,这样的话她听着心里是高兴的,可嘴硬着呢“比我年纪小的都当妈妈了”。
在天使城十五、六岁怀里抱着满周岁的孩子已经成为常态,那时她几岁来着,几岁来着……
那双军靴朝着她逼近,君浣死了之后一些东西似乎变得毫无意义,比如第一次要给谁,所捍卫坚持的也只剩下唯一一样:不能变成另外一个梁姝。
就这样日如一日,年复一年。
当那双手往前伸时,梁鳕大叫起来,那一刻她意识到在内心里,一些东西她还是在乎的。
那双军靴在尖叫声中远去,连同那双手和枪声,近在眼前的是一排排货架。
原来是一场梦,轻轻呼出一口气。
冷冰的墙变成温暖的人体气息,她以一种小猫式的形象窝在温礼安怀里,侧身双手交缠在他胸前上摄取温暖,头搁在他肩膀上脸颊贴着他肩窝,抬起眼睛,他侧颚弧度美好。
快速从那个怀抱解脱,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温礼安。
大幅度动作把温礼安吵醒了,看着她的目光附带着一丝丝不友善。
该不高兴的难道不是她吗?莫名其妙变成在他怀里醒来,这样的行为可以算得上冒犯吧?清了清嗓音:“温……”
“还给我。”温礼安手往半空中一横。
梁鳕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温礼安的外套,一切不言而喻,会在温礼安怀里醒来大约是因为他那点偶发的恻隐之心。
把外套交还给温礼安手中,梁鳕来到门前,冷藏室的时间昭示着距离他们进入这里已经有两个多钟头时间过去。
门纹丝不动,加大力道再拉,还是纹丝不动,门采用的是那种自带反锁式,侧耳细听,没有舞乐声。
没有舞乐声就代表没有营业,没有营业也就无法指望有人会来打开这扇门。
透过通风管,黑压压一片,外面发生什么无从得知,无可奈何回到温礼安面前,叫了一声温礼安。
睁开眼睛,唯一的情绪是那微微敛起的眉。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梁鳕硬着头皮,那可是君浣口中聪明的礼安。
“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打了一个冷颤,周遭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度,这个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俱乐部没有营业了。
温礼安重新闭上眼睛,梁鳕在空地上走动着,今晚肯定不会有人打开这扇门,走动可以保持身体热量。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圈,每一圈经过温礼安那个方位时梁鳕都会忍不住去看那件外套。
那是机车外套,外套不厚但有防水设计,鬼使神差般放缓脚步,来到温礼安面前。
她走得有点累,穿在脚上的可是高跟鞋,背贴着墙,一点点朝着温礼安靠近。
肩膀和温礼安的肩膀保持在一公分左右距离,扯起那件机车外套一角,轻轻的,轻轻的往自己身上拉,外套成功裹住裸露的手和脚。
初初得到的温暖如儿时在炎炎烈日下喝到的那碗红豆冰,舒服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侧过脸去,扬起的嘴角往上也不是,往下也不是,想起身时手被拽住。
梁鳕没有再动,两张脸也只不过距离十公分左右,正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眸让梁鳕有些恍神。
通往君浣的家是一道道泥土小径,小径两边种满稻田,她穿着一件浅色裙子,月白色短袖衬衫的少年骑着自行车风一般从她身边经过,蓝天倒映带蓄水池上,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把自行车骑得飞快的少年让一切变成了会流动的影像,风从耳边淌过。
回过神来发现浅色裙子多了几块黄色泥浆印,气得直跳脚,锁上房间门她和君浣发起了牢骚,“礼安不会干那种事情,一定是你看错了。”君浣如是说。
经过那个房间窗口,坐在窗台前看书的温礼安让她感觉,也许君浣说得对,怎么看温礼安都是那种被老师们一直信任的好学生,故意把泥浆溅到女孩的裙子上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君浣家后院种了一帘豆角,那是一种蔓藤植物,远远看着像是天然帐篷。
春夏交替的季节,夜晚,她轻轻拨开从架子垂落下来的豆角蔓藤,借着从树叶缝隙渗透进来的星光,抱住那抹修长身影,主动献吻。
她做了惹君浣不高兴的事情怎么都得把他的气吻消。
一定是这晚的星光过于璀璨,导致于她越吻越起劲,导致于她感觉到被自己含住的唇瓣像是那初夏时节的薄荷,清新柔软。
磕上的眼帘被来自于蔓藤外的那声“小鳕”惊醒,为什么君浣会在外面?那她吻的起劲的人是谁。
蔓藤外“小鳕”。
见鬼了,在朝着蔓藤处靠近的脚步声中,拨开豆角蔓藤,身体从蔓藤空隙钻了进去,一脚踩了个空,球一般的随着水草滚到河里去。
再次出现在君浣家里已是两个月之后,安静的少年看她的眼神依然凉淡,这使得她在心里稍微松下了一口气,也许那晚不是他。
不管是不是故意把自行车开得飞快把泥巴溅在她裙子上,不管那个晚上吻错的人是不是他,这些都算是回忆吧,不算太热络也不算太生疏。
室内温度低于十五度,这夜还很长。
闭上眼睛,不再装模作样,把身体缩进那件机车外套里。
第17章 仲夏夜(02)
七月中下旬,梁鳕成功拿到拉斯维加斯馆发放到她手上的第二个礼拜工资,比第一个礼拜多了整整二十美元,那二十美元用俱乐部经理的话来说是“压惊费”。
得以那二十美元压惊费梁鳕终于不用再看房东脸色。
温礼安那晚说的“有人死了”并不是诳语,那晚死了两个人,一位刚来斯维加斯馆的调酒师身中两枪当场身亡,而另外一位……
“她死在包厢里。”在拉斯维加斯馆服务了五年的服务生轻描淡写。
死在包厢里的女孩梁鳕和她说过几次话,是当晚被带走十二名新进服务生之一。
本着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心态,拉斯维加斯馆管理层和军方达成默契,不予追究任何责任,谁乘乱逃走,谁偷走名贵的红酒,停电到底是人为破坏还是非人为破坏。
“未成年少女上个周末在拉斯维加馆因为吸食过量毒品猝死”的账也被算在当场死亡的调酒师身上,调酒师的家属拿了俱乐部的赔偿金后离开了天使城。
事情告一段落。
几天后,拉斯维加斯馆解雇了数十名服务生,因为她们在这里呆的时间有点久了,客人们需要新鲜面孔。
次日,拉斯维加斯馆迎来新的一批服务生,夜幕降临,舞乐声响起,天使城第一娱乐中心门口一如既往车水马龙。
几次白天梁鳕经过绿色屋顶的房子前时,即使房门紧闭她还是会下意识间放轻脚步,其中有两次都是走了数十步再折回拿走放在墙角下的垃圾袋。
第三次顺手带走垃圾袋的动作做得很自然。
梁鳕得承认,经过了那天晚上她和温礼安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了起来,他们曾经在幽暗的走廊打过照面,即使不像熟人一般打招呼、和寻常朋友一样停下来聊几句,但他们都会在下意识间放缓脚步,擦肩。
上个周末深夜,在回家路上,机车喇叭声响起,梁鳕回头就看到温礼安,他把安全头盔递到了她面前。
机车和上次一样停在香蕉园边,闷声不吭地把安全头盔交还到他手上。
温礼安走在前面,梁鳕走在后面,从小巷串出来相互追逐的猫群,他把她挡在她身后。
接下来,他们变成肩并肩走着,小巷宽度也就只能容纳两个人身位,他们的肩膀不时擦在一起,迅速分开,肩膀分开了但手却碰在一起了。
“吱哑”的开门声响起,垂着头继续往前,少了一个人小巷宽敞了不少,身体越过那道拱形门,心里一动,停下脚步,回头。
小巷空空如也,没找到那抹仁立在夜色中目送着她的身影。
呆滞片刻,回过神来,梁鳕大力拍打自己的头:哥哥是哥哥,弟弟是弟弟,不能弄混了。
第三个礼拜的结薪日很快到来,扣去日常预算还可以剩下一点,想起上次被她丢在垃圾桶里的番石榴,梁鳕走进天使城唯一买进口水果的商店。
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日落很美,被染成鲜橙色的晚霞那么大的一撇就挂在头顶上,蹲在屋檐上的猫看着似乎从染缸里被捞出来,梁鳕身上的白色衬衫看上去像是被泼上了橙汁。
回家的脚步比起往日轻快了不少,和海鲜市场的鱼贩打完招呼后变得心不在焉了起来,最后和她打招呼的是海鲜市场公认的老好人,老好人如是告知她“梁鳕,你还是再去兜一圈吧。”
心不在焉间停在自家门前,房门紧闭,一边放着一盆仙人掌,费了好多劲梁鳕才想起那盆仙人掌的意义。
“小鳕,要是你放学回家时看到门前摆着仙人掌,就去找你朋友玩。”这话时不时地出现在她梦里。
放着番石榴的购物袋放在门前,和很多很多时候一样转身,脚步很轻很轻。
低着头往前走,平淡无奇的平板房被甩在身后,海鲜市场被摔在身后,整个哈德良区也被摔在身后,爬上摇摇欲坠的塔楼,俯瞰华灯初上的天使城。
那真是一座充满绝望的城市。
几十坪的房子挤着数十人,都是女人,脾气最坏的肯定是妈妈,因为生活疲于奔命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空闲时间,手指夹着烟和过往的游客诉苦:男人们是怎么折磨她,孩子们也让她操心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