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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爱情 第30节

    一场篮球赛,百分之九十九的命中率对于一名投手来说堪称完美,但温礼安比谁都清楚,他的人生不是一场篮球赛,他的人生必须是一段空中交通线,容不得一丝一毫落差,发生在一万米高空处的事故除了自救,别无他法。
    自懂事以来所有的规划都按照他所想要执行着:
    别的孩子还在街上游荡时他就开始翻那些有学问人家的垃圾桶找到注满abc的书籍,别的孩子在为从外国人那里拿到的跑腿费沾沾自喜时,他因为义务给神父们打手帮忙成为教堂的常客。
    教堂里什么又有,营养餐、图书馆、电视机、学识渊博的传教士。
    而在同龄人刚背起书包时,课本上的那些知识在他心里已经滚瓜烂熟,当同龄人在为成绩烦恼时他已经拿到少得可怜的奖学金、并且从餐厅老板手中拿到人生中的第一份薪金。
    把赚到的比索换成美金,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货币,你永远不必担心它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文不值。
    盒子的美金满了应该放到更大的那个盒子去、上次期末考你和第二名的分数一旦距离被缩小在二十分里就得提高警惕、在道听途说中收集那些信息进行筛选在别人没发现前判断出最具潜力的行业。
    妈妈事无巨细在你出门时叮嘱你注意路边车辆、告诉你今天天气温度等等等类似这些在你十岁时没问题,但在你十三岁时问题就出来了。
    不不,妈妈,我已经不需要这些,我更需要你放开你的手,一旦你放开你的手,我就可以找到蓝天。
    妈妈,你知道天空有多大吗?
    如果你渴望那方天空,你就得逃离那份喋喋不休的关爱,它束缚住你的成长,懂得合理运用时间和抢得先机是通往成功路上的真理。
    于是,从家里搬出来的机会到了。
    从家里搬出来,不要把目光放在那些热门行业上,要把目光放在那些有潜力的行业上,和所有人保持出适当的距离。
    大盒子里放的美金在你规定时间里满格,卯足劲头企图超越你分数的那位泄愤般撕掉了考卷,分数又被拉开到二十分以上了。
    一切都在按照温礼安所想要的。
    但就像那场篮球赛,命中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但还是有一个球没投进网窝里,那颗没落入网窝的球变成了那百分之一。
    那百分之一遗落在什么地方呢?
    时至今日,温礼安也想不明白那百分之一是怎么遗落的,唯一可以确定滴是,那百分之一就遗落在那扇门里。
    门里的女人叫做梁鳕。
    鳕:极寒地带,深海生物,洁白如雪。
    第30章 三伏天
    这是这个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一年中最闷热的时期,雨总是说下就下,街上行人刚打开扇,雨就停了,扇刚收进包里,被雨水打湿的柏油路面就被日光烘干,水汽和着日光让周遭宛如处于桑拿室。
    这个岛国的人们把这种季节的天气称之为桑拿天,而从唐人街买回来的日历则是把这种节气译名为三伏天。
    三伏天是夏季最后的一记绝唱。
    透过微小的缝隙,那扇门依然紧紧关闭着。
    温礼安没让自己的目光在那扇门上多做停留,坦白说他也不大清楚此时站在这里的意义。
    把时间用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都是一种浪费。
    脚刚刚往前,三伏天的雨说来就来,顿了顿,温礼安收回迈出的脚边,雨很快就会停,这个季节的雨点有玻璃珠一般大,雨点哗啦啦打在香蕉叶子上。
    也只不过数分钟时间,雨就停歇了。
    再透过香蕉叶缝隙去找寻那扇门时,那扇门已经被打开,从另外一处缝隙里温礼安看到消失在墙角的裙摆。
    她今天穿了一件看起来更像是麻袋的灰色裙子,那应该是从公益机构要来的,裙子一看就是欧洲人的尺寸,而她的骨骼远远比欧洲人还小。
    温礼安偶尔想象过把那样小的一具骨骼抱在怀里的感觉,一定是硬邦邦的,再抱紧时也许会被那副骨骼的某一块骨头给烙到,说不上疼但绝对不会是享受。
    某个奇怪的时刻,他抱到了,很小的一只,软绵绵的,手到之处像春天里头从枝头长出的嫩叶,它脆弱得让人提心吊胆的,生怕稍微一用力就会破碎。
    小心翼翼去触摸,与其说是触摸,倒不如说那是一种呵护。
    要是一不小心把她弄坏了怎么办?很多时候,那个叫梁鳕的女人更像是从画里偷溜出来,虚无缥缈的模样,眉淡目淡,眼神也淡。
    淡到让人产生出某种错觉,日光要是再强烈一点的话,说不定就会被蒸发了,下一眼,她已经被镶在画中。
    脚踩到的枯叶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声响提醒着温礼安此时他脑子里想的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下一秒,温礼安发现自己干的傻事不仅存在于思想里,也存在于行动里,走出香蕉叶构造出的屏障。
    追寻着那抹裙摆,站停在那个台阶上。
    十几节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台阶弯弯曲曲从他脚下延伸至河畔,他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上,她坐在最下面那节台阶处,她的面前是溪流,他的面前是她的背影。
    那背影,一如既往,小小的。
    不不,那只是她给人们的假象,就像她那柔柔软软的声音一样,乍听毫无攻击力,其实谎话张口就来,虚伪、自以为是而且还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到……
    皱眉,温礼安强行把再次泛上脑子里的蠢念头压下。
    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去。
    这个下午发生的事情不在温礼安的计划之内。
    数个小时前,他从卫生所门口经过时被卫生所的医生叫住了,老人家是老好人一个,老好人们总是絮絮叨叨不厌其烦。
    当时,街道上有很多小贩,在那样喧闹的环境里什么也没听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老人家,我可没听到你在叫我。
    然而往前移动的脚步却在那声“梁鳕”中停顿了下来。
    “礼安,你和梁鳕不是邻居吗?”“这里有一位女士要找梁鳕,你可以帮忙带路吗?”想了想,点头。
    再之后就有了他带着白人女人敲开那扇门,梁鳕一如既往的不识好歹,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些陈腔滥调让温礼安忽然间失去了耐心。
    他在那个女人身上好像做了不少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不是君浣。
    君浣,他那傻哥哥。
    大步离开那个台阶,如果他现在家财万贯的话,也许他可以像富人们一样随性干点事情,可就像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一再强调的那样“你只是住在哈德良区的穷小子。”
    目前于他最要紧地是按照规划中那样,离开这个鬼地方,当然,离开时得是在那种毫无后顾之忧的状况下。
    这个下午他有很多事情要干,上个月,在车厂师傅默许下他参与修车厂最能赚钱的改装车项目。
    要知道,他是整个团队中最年轻的,如果小个一两岁,其他成员也许不会那般忿忿不平,可他比那些人平均年龄小了整整十岁:那还不到二十岁的臭小子却和他们拿到同等分量的金钱数额。
    假如他不提高注意力,而把时间精力都浪费在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身上,被踢出门是迟早的事情。
    机车就停在香蕉树那边,机车左边的工具袋还放着塔娅给他准备的便当盒,便当盒已经空了。
    今天中午那个便当盒比昨天中午多了一块蒸牛肉,他把那块蒸牛肉给了修车厂的大师傅。
    那是团队的决策者。
    “塔娅不错。”大师傅如是和他说。
    这个温礼安知道,而且比谁都清楚,那是乍看大大咧咧的女孩,但机灵着呢,温礼安知道今天中午那多出来的蒸牛肉其实是给大师傅的。
    对于温礼安递出去的二十比索,塔娅笑嘻嘻的“如果你心里感激我的话,今晚就请我喝啤酒。”
    妈妈也很喜欢塔娅,甚至于在去年就为他规划出了这样的未来:“礼安,妈妈相信你的能力,妈妈对你要求不多,找一位善良真诚清白的姑娘组织一个正常的家庭,离开这里搬到马尼拉去。”
    妈妈口中提到善良真诚清白的姑娘温礼安自然知道是谁,除了塔娅也没别的了,而妈妈所讲的也符合温礼安一早定下的规划。
    在天使城,要过上幸福生活谈何容易,那需要你一步步去计划,这个计划执行时间漫长过程艰难。
    在菲律宾,百分之七十的人或吸毒或从事和毒品相关行业,而在天使城这百分之七十变成了百分之九十。
    所以,温礼安的人生不能是一场篮球赛,温礼安的人生必须是一场空中交通线。
    目前,他最要紧地是回到修车库,等工作结束后请塔娅喝杯啤酒,至于这个下午在那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打算去弄清楚,步,是不能!
    再这样下去的话……
    呼出一口气,温礼安快步往着机车方向走去。
    到底什么时候日光从亮白色转成淡淡的金色梁鳕并不知道,回过神来时天色已晚,往常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准备上班了。
    现在想准备晚饭已经来不及了,但没关系,拉斯维加斯馆从不缺乏浪费的客人,甜点下酒菜多得是,随便一样就能填饱肚子。
    只是,心里是这样想的,可脚迟迟不肯动。
    于是,梁鳕又用迟到会被扣工资,无故旷工会被炒鱿鱼这样大事件来敦促自己,但,还是没有。
    溪水清澈,铺在水面上的落日余晖如淡金色的薄纱,那薄纱随着远去,眨眼间,消失殆尽。
    夜展开第一道幕帘,从浅灰色变成花灰色,再从花灰色变成墨蓝色,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墨蓝色幕帘映衬下多了一道圆圆的光圈。
    有一道光圈停留在她指尖上,一动也不敢动动,就怕哪怕呼吸稍微大点都会把小家伙吓跑。
    即使她连呼吸也不敢,那小小的光圈还是从她指尖上溜走,是左边的声响赶跑了它。
    目光循着那声响。
    温礼安不知道何时来到,此时他正坐在她身边,两人肩膀距离很近,任何一位稍微移动一厘米,那两个肩膀就会变成紧紧挨在一起的关系。
    现在,梁鳕再也没有力气,亦没有精力去搜刮出那些可以蜇人的言语,赶跑这位被她列在名单里“不受欢迎、存在诸多不稳定因素的危险人物”。
    天边最后一缕墨蓝色被严严实实遮挡,黑暗以一种无边无际的姿态展开,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旷野上的树木剪影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这是一天中梁鳕最为惧怕的时刻:天黑了,那个男人还是没有从妈妈的房间离开,接下来要到哪里去呢?要去找谁玩呢?因为肤色问题街上的孩子们总是不乐意和她一起玩。
    依稀间,透过沉沉的黑暗,梁鳕看到那在街角处的小小身影,一动也不动,像极被谁随手一扔的人偶。
    街角处小小的人儿心里碎碎念着:怎么那个男人还是没从妈妈的房间离开。
    心里委屈得像什么似的,头一偏,正好,有一个肩膀在那里。
    那个肩膀很舒服,头靠在那个肩膀上,说:“温礼安,以后我再也不去假装自己是好人了。”
    可不是,她那么小的一点,好不容易从同伴中那里得到可以从哪里批发到便宜的花,好不容易学会招揽客人,好不容易学会了讨价还价的技巧。
    好不容易,真真是好不容易把一个礼拜卖花的零碎钱换成更大的票子。
    彼时间,那递交到梁姝面前的一百比索大得让她误以为可以买下整座天使城,骄傲满满:“妈妈,以后由我来养你。”
    然而,可以买下整座天使城的那一百卢比只能换到毒贩手中的两根自制烟,那还是最便宜的烟。
    那晚,她躲在街角哭:妈妈你知不知道玫瑰花的花刺有讨厌,它让我的手指头现在还疼着呢。
    妈妈你知不知道通往批发市场的路有多难走,不仅难走还远,妈妈你又知不知道那些卖花的男人说的“小姑娘,等你十五岁时叔叔再来找你”有多讨厌。
    依稀间,回到那个夜晚,那个街角,泪水一个劲儿的掉落。
    十几年后,街角的小女孩长大了,天使城附近有国际红十字会成立的福利机构,月末时福利机构会收到一些善心人士捐献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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