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想如果你的父亲还活着,那么他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国王拉着罗伯特的手。
“他一直希望我位极人臣,如今他也算得偿所愿了。”罗伯特自嘲地笑了起来,“但也许不是以他想要的那种方式。”
“是啊,命运总是这样难以捉摸。当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谁知道会有后面的这些冒险呢?”国王有些出神,“我们两个在一起,可经历了不少事情。无数的人来来去去,到了最后,只剩下我们还在对方的身边。”
他突然抱住罗伯特的脖子,将自己向前一拉,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陛下很少这样主动。”当这一吻结束之后,罗伯特有些惊讶地说道。
“有时候我也该提醒你,我才是国王,国王天生就该掌握主导权。”爱德华低沉的声音在马车里回荡着,“无论是在政事,还是其他事上。”
罗伯特愣了片刻,也大笑了起来,“那就要看您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马车穿过城门,驶入了伦敦市内的街道。
虽然天气寒冷,可国王的马车经过的道路两旁,依旧挤满了热情的市民,他们朝着马车欢呼着,嘴里吐出的白气似乎都要汇集成一片白色的帘幕。两边建筑的阳台上洒下无数的花瓣,伦敦城的花店为了满足市民们的需求,几乎将全国的温室里的花朵储备都一扫而空了。
不列颠的首都热情洋溢地欢迎她历史上最为伟大的君主,在不列颠岛的历史上,只有统一了英格兰的阿尔弗雷德国王被称作“大帝”,而如今,将这个王国推向欧洲之巅的爱德华六世国王,似乎也同样当得起这个尊号。全国所有的报纸,无论持何种立场,至少在这几天里,都不吝惜对于国王的赞美。
十一年前,爱德华六世国王从先王手中接过了一个被宗教和政治冲突搅合的四分五裂的国家,而他的身边则挤满了各怀鬼胎,野心勃勃的权臣和亲人。法兰西和西班牙在欧洲争霸,而不列颠只能退居她所在的欧洲边缘一隅。十一年后,他成为了全欧洲最有权势的国王,不列颠帝国的太阳,在欧洲,非洲和美洲的土地上缓缓升起,而这初升的太阳,未来还要照耀更广阔的领地。
宗教冲突被消弭了,政治上的分歧也已经是昨日的事情,整个国家安定而又繁荣。她的商人们驾船出海,前往世界各国贸易;她的工人们生产着享誉欧洲的产品,不列颠的工艺受到市场的推崇;科学,文化和艺术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不受宗教的影响,也不会受到愚昧的钳制。中世纪的蒙昧已经被甩在身后,新时代的帷幕已经拉开,而不列颠正一马当先,朝着新的时代自信地迈进。
马车穿过亨利八世国王桥,这是在爱德华国王治下修筑的伦敦城里第六座横跨泰晤士河的桥梁,一尊骑马的亨利八世雕像威严地矗立在桥头,当国王的马车通过时,太阳从阴云当中探出头来,将先王的雕像包裹在一团金光当中。
纪念碑所在的广场,就在白厅和威斯敏斯特教堂之间的中心城区。在号角声和欢呼声当中,马车驶入广场,禁卫军向国王举剑致敬。
国王走下马车,抬头看着大理石底座上巨大的青铜雕像。不列颠尼亚女神高踞于她的宝座之上,手握着海神的三叉戟,而她头上所戴的金色冠冕,在这样阴沉的天空下依旧明亮。
这宏伟的纪念碑,依旧由米开朗琪罗大师设计。这位伟大的艺术家虽然是教皇的御用建筑师,但对于文明开放的不列颠王国一直心怀好感,对肆意钳制思想,阻碍文化的西班牙则一贯颇有微词。对于不列颠国王请他设计纪念碑的要求,他犹豫了一段时间后,还是答应了,而罗马教皇此时正不愿得罪不列颠国王,也就顺水推舟地让艺术家接下了这份订单。
纪念碑的设计在九月份宣告完成,从那时候算起到最终落成,仅仅用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全国的贵族,商人和知名人士,还有广大的普通民众,都踊跃参加资金的募集,最终所筹到的资金,在完成纪念碑之后,还剩下一百二十万英镑的巨款。
利用这些余下的款项,爱德华国王成立了“纪念碑基金会”,基金会将利用这些钱作为启动资金,对在这场战争当中残疾或丧生的士兵和他们的家人们提供帮助。捐躯的陆海军士兵的遗孀,可以获得基金会提供的终身抚恤金,而他们的子女也能够得到教育和生活津贴;对于那些失去生存能力的残疾士兵,基金会同样将给予救济,而还具有劳动能力的残疾者,基金会也将在他们重返社会的进程当中给予必要的帮助。
以“纪念碑基金会”的成立为契机,爱德华国王也开始酝酿一场宏大的社会福利改革。作为改革的第一部 分,汉普顿宫已经开始计划将由教会和私人捐助维持的济贫院改组为专业的社会福利机构。
在劳工政策方面,圈地运动期间,为了将失地农民赶入城市的手工场,议会颁布了一系列臭名昭著的法案,例如《反流浪者法》就规定失去土地的农民在进入城市之后一段时间内找不到工作,就会被逮捕入狱,甚至需要服苦役。如今这些法律虽然早已经被废除,但劳工权益依旧不容乐观,国王也打算从建立基本的最低工资和最长工作时间的标准开始着手改善劳工的生存环境。工场主们普遍对此颇为不满,但如今国王挟战争大胜的威势,他们也难以争锋,预计陛下的改革还将有条不紊地继续推进下去。
罗伯特看着国王和前来迎接他的头面人物们一一致意,这些人脸上都挂着谄媚的笑容,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之前都曾经起过某些不该起的念头,而到了现在,国王已经彻底征服了他们。
他又看向欢呼雀跃的民众,十几年前,那些人曾经生活窘迫,居无定所,眼睛里只剩下疲惫和麻木;十几年后,他们的眼睛里又有了希望的光芒,也许生活依旧窘迫,但至少不会挨饿,孩子们也可以接受陛下的免费教育,至少不会和他们的父母一样成为不会读写的文盲,每年也有钱给自己做上几件新的衣服。
罗伯特想起国王有一次对他讲过,比起战争的胜利和土地的扩张,让王国的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比之前过的更好,这才是他更加值得的成就。他自豪地看着周围的人群,欢呼声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是对当政者最好的褒奖。
他看到一把金色的剪刀被递到了国王的手里,爱德华轻轻一剪,将红色的缎带剪成了两截。
国王笑着抬起头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爱德华那蓝色的眼睛像泉水一样清亮,与他第一次见到那对眼睛时没有半分区别。
细密的雪花落在罗伯特的肩头,他用手轻轻擦了擦,几片残留的雪花粘在他的手套上,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成一滩水。
他的思绪像雪花一样,随着风飘飘荡荡。
他想到,一百年后,两百年以后,这座广场上的所有人,都会化作天地间的尘埃,消失的无影无踪,而这座纪念碑,还会在这座城市的中央,向所有人展示着这个伟大的时代。人类终于拥有了通向文明的钥匙,他将钥匙插进了锁孔,正要拧开大门的把手——后世的历史书若是要评价爱德华六世国王的时代,想必会这样总结吧。
在欧罗巴这个巨大的舞台上,无数的演员们来来去去,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切永无止息,盛衰兴亡,此起彼落,都不过是舞台上的桥段罢了。历史的长河永不止步,谁又能预言它流向何方呢?
旧的演员已经下场,而新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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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写下这篇文的第一个字,是在2019年的5月,那一天距离我的研究生毕业典礼还有三天;而我敲下这篇文的最后一个字,是在2022年1月3日的凌晨。
过了两年半的时间,写这篇文章似乎已经成为了我人生中的一部分。最初开始写仅仅是出于好奇,可就像是无意中在土地里栽下了一颗种子,当它生根发芽之后,再弃之不顾,未免显得有些可惜,于是在阴差阳错之间,就坚持写了下来。如今虽不敢称为长成了参天大树,却也算是开花结果了。
非常感谢愿意抽出时间看这部作品的大家,我想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我恐怕也不会有写完它的动力,下一本会在本周五开始更新,也希望大家同样能喜欢这个崭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