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也不隐瞒杨钦显,将信递给了他,并说道,“钦显,我恐怕得赶紧回去。”
杨钦显看了那信,只见信上写的是许大舅许明忠病逝,消息传给了许氏,许氏让季衡赶紧回去一趟。
杨钦显便道,“此时时辰不算晚,朕陪你一起回去吧。”
杨钦显这样说,自然是怕季衡回家了就不回来了,故而定然要像牛皮糖一样粘着的。而根据这信,杨钦显想,季衡最多回去见一见送信来的许家人,并安慰几句,也就该没什么事了,毕竟许大舅在广州病死,季衡总不能还要亲自去奔丧吧。所以只要他跟着去,季衡便可以在傍晚之前随自己一起回行宫来了。
季衡不赞同地看向他,“皇上,您是九五之尊,哪有总往外跑,将自己置于险境的道理。”
杨钦显伸手抓住了季衡的手,“咱们才刚刚知道你说不得有了身子,朕心中也高兴,现在却要朕离了你,又是何等狠心,再说,自会有侍卫保护,京城之地,难道还有乱臣贼子不成,又有何危险呢。”
他这般说着,又殷殷切切地看着季衡,“正好麒儿现在能够被人哄着玩一阵,朕可以和你一起出去,要是其他时候,哪里可行。”
季衡想了想,也就点了点头。
杨钦显立马让人去备车,并让安排了侍卫便衣跟随。
杨麒儿被人带着在他的游乐室里玩耍,这游乐室是季衡亲自为他设置的,房间在楼上,便铺着木地板,中间放着一块每日都要更换消毒的地毯,有包了边角可供杨麒儿攀爬的长椅长凳,又有矮桌,然后有各色玩具,皇帝甚至让买了很多风车回来插在屋子里的特制架子上,杨麒儿用他的扇子一扇,就能是满室哗啦啦的响,这间房间里全是季衡对儿子的心意。
杨麒儿在里面玩堆积木,故而一时也就忘记了爹爹和阿父的事。
季衡和杨钦显在门口偷偷看了他几眼,然后就走了。
坐在马车里,杨钦显看季衡一直神色忧郁,就安慰道,“人已经去了,这般难过也于事无补,你还是别那么在意了,再说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其实是不一定有,但是季衡和杨钦显都将这当成已经有了来处理,这样总不会有差错。
季衡说道,“我的母亲是跟随着大舅长大的,和大舅感情十分深厚,恐怕在我长成人之前,母亲在乎大舅比父亲更甚,大舅病逝,母亲定然十分难过。”
说到这里,他又抬头看了杨钦显一眼,继续说道,“再说,七郎过世的消息,我还没有告诉她,这次的报丧信,恐怕是许家老大所写,母亲定然也会从这里产生怀疑,到时候她问起来,我也得将七郎不在了的消息告诉她了。”
想到这里,季衡心情更加沉重。
季衡这般将许七的事情拿出来说,杨钦显知道这是他真的放下了和他之间的心结,不过也是,季衡本就是实用主义,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一直纠结那份事情,不是季衡的做法。
虽如此,但这毕竟曾经让两人之间的关系面临绝境,杨钦显不敢不重视,他说道,“朕同夫人解释罢。”
季衡摇了摇头,“我来说好了,不过恐怕得骗她说七郎是战死。”
杨钦显点了一下头,伸手抱住了季衡,用额头轻轻抵了抵他的额头,他毕竟是皇帝,以前要劝季衡回心转意的时候,什么做小伏低的话都能说,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他却是说不出口的了。
季衡轻轻搂住他,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道,“咱们都不要想七郎的事情了。”
他声音很轻,杨钦显没应,他只好转移话题道,“大舅过世,七郎过世,许家老大为人奸猾又狠辣,老三则是厚道懦弱些,老大占着长子出身,也能继承许家,许老大帮着舅舅打理生意,主要是做往倭国一块……”说到这里,他又看了杨钦显一眼,“他也和大小海寇有些生意往来,并不是很服朝廷,是他继承许家,之后事情倒是不大好办了。”
杨钦显道,“徐家现在拥兵自重,在两广经营多年,广州市舶司,每年朝廷只收得到三四十万两白银,朕之前处置许家,已经是在示意徐家懂得收敛,不过看样子,并没有什么效果。等江浙福建情形好些,朕就要处置他了,大约明年,就召徐镇回京来。”
季衡道,“徐铁虎要进京之事,如何了?”
杨钦显道,“他已经上了书,会在十月底,北方运河还未结冰前进京来,只是他来了,朕担心他那些部下,是否会听话。”
季衡说道,“他手下之人,皆是按兵士训练,且比朝廷有些军队纪律严明多了,既然杨钦治在京中,我想,他是会知道如何安排好部下再进京的。再说,他手下有个叫吴平卫的军师,有些能耐,想来也弹压得下他的那些部下。徐铁虎吃软不吃硬,皇上,到时候,您多给他些赏赐,语气和蔼一些,他总会知道真心为朝廷卖命的。”
杨钦显反手将季衡搂到了怀里,在他的面颊上亲亲昵昵地亲了亲,说,“你招抚回来的人,朕自是相信。之前他在吴王手下时,也是一员猛将,后吴王被押进京,他还多次派人来营救,若不是你用计直接将朕那叔父解决在了半路上,说不得真能被他得逞救了去。朕并不是心眼狭小不能容下以前仇敌之人,徐铁虎对吴王忠心,朕也是佩服的,只要他臣服朝廷,忠心于朕,朕自会厚待他,嗯,和杨钦治。”
说到杨钦治,皇帝就又说,“他不愧是吴王之子,倒是有些急智,幸得他是无心权利,不然朕还真不能容下他。”
季衡点点头,说,“他是个看透世情的人,比寺院里的老和尚还无心世间争斗,倒不用担心他会使坏,作为朋友,他也很真诚。”季衡抬头对皇帝笑了一下,道,“他认为世间轮回,皆无意义,故而什么都不会去做。其实我也不知,这到底是大智慧看得开,还是只是懒惰。”
杨钦显道,“朕可不管什么意义。”说到这里,他又盯着季衡的肚子看,伸手覆在上面,又抬头目光灼灼看着季衡,叹道,“这到底是有了还是没有呢。”
季衡赶紧打叠起精神道,“你可不要还想着乱来,至少得观察半月。”
皇帝愁眉苦脸,“半月,这可怎么熬。”
季衡抬手捧了他的脸,“之前不是还很高兴吗。”
皇帝笑着说,“不许去和麒儿睡。”
季衡道,“让麒儿知道你这意思,让他把你这耳朵好好扯一扯。”
皇帝哈哈笑起来,搂着季衡在他的耳边一阵乱亲,季衡赶紧推开了他,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马车到了季府,因皇帝微服前来,季大人和许氏都前来跪迎了,皇帝赶紧亲自将两人扶了起来,进了里间之后,因季衡对许氏示意可以让皇帝知道,许氏便直接说道,“七郎写信来说你大舅走了,咱们家无论如何得安排人去奔丧拜一拜。”
“七郎?”季衡听后就是一声讶然惊呼。
277、第七十三章
皇帝坐在上位,季阁老和许氏分别坐在下面,季衡则坐在许氏的后面,季衡这一声惊呼,让许氏和季阁老十分诧异,但是两人都不知道季衡的意思,反而是季阁老做朝臣做惯了,没有多注意儿子,而是时刻关注皇帝的神色,所以看到皇帝在那一瞬间神色也有变化。
季阁老猜想该是皇帝季衡关于许七郎知道些别的,不过他自然不会在皇帝在时发问,于是只是等着后续。
季衡也在一瞬间定住了心神,他侧头看了皇帝一眼,皇帝面无表情稳稳地坐在那里,倒不知他在想什么了。
季衡对许氏说道,“母亲,儿子看一看那封信。”
许氏觉得这毕竟是家事,皇帝作为一个外人,在他面前讨论此事已经不合常理,还要将许七写的家信在此时拿出来就更加不好了,但是季衡似乎已经完全不把皇帝当成外人,甚至不把皇帝当成皇帝,又催促了她一遍,“母亲,信还在的吧。”
许氏在大事上对儿子一向言听计从,此时也只得说道,“嗯,还在。”
她起身对皇帝告了一个罪,这才去了里间里面将信拿了出来,将信递给季衡时,她发现季衡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她这时候也发现了季衡的不对劲。
她偷偷瞥了肃然端正的皇帝一眼,才问拆开信在看的儿子,“衡儿,是有什么事吗?”
季衡已经一目十行将信飞快读完了,这信自是不是作伪,信纸用的是带许家海上家徽的信纸,字迹也的确是许七郎的字迹,而且当是在心绪平和之时写下来的,因为字迹流畅潇洒,字里行间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和平和,且他还有心情和许氏说笑话,别的任何人,若是想要假冒许七给京城写信,即使能够做到字迹相同,也绝对不会像真正的许七这样,在这种信上用语轻浮逗长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