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阳就默默地坐了下来。
店中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一时间没有人出声。
裴戎昭又坐到了李寻欢身边,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李寻欢这时候已经从重新见到他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便微笑着环视了一圈店中的人,说道:“我听说九月十五有人要找兴云庄的麻烦,就过来看看。”
被他看过的人都纷纷低下了头去,只有那个白发苍苍的说书老人还在气定神闲地抽旱烟,而辫子姑娘非但没低头,反而大大方方地对李寻欢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李寻欢便也回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裴戎昭挑了挑眉,拿手肘碰了他一下,小声问:“看上她啦?这姑娘不错啊,挺可爱的。”
辫子姑娘明显听到了他的话,也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李寻欢顿生危机感,心里酸酸的,只好小声道:“别胡说,没有的事。”
郭嵩阳在旁边看着他们俩的互动,眼里顿时流露出“果然你们是一对”的神色。
看到这三个超级大高手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杨承祖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联络感情,然后顺利成章地联合了起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敌人,六个人你捧我我捧你,好像只要他们六个人联手,就一定可以战胜那些敌人似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冷笑。
六个人朝着门口一看,不但不敢再说话,就连呼吸都要停住了。
店中淡定的人只剩下那对祖孙和李寻欢裴戎昭这一桌,还有那个瘦高的马脸汉子。
原来门外不知何时已经来了四个穿着杏黄色长衫的人,其中一个就是今早向孙驼子问话的人之一。
这四个人分立门的两边,掀起了帘子,一个同样穿着杏黄色长衫的秀气少年就背负着双手缓缓走了进来。跟这四人不同的是,他的杏黄色长衫上还镶着一道金边。
这少年只是眼神一扫,那六个人就好像连坐都坐不住了,脸色一片惨白。
只见他慢慢地走到了六人面前,拿出了六枚铜钱,放到了六人的头顶,然后朝着门外挥了挥手,六个人就连一句话都不敢说,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然后站到了门外那四个黄衫人画好的海碗大的圆圈里,更奇怪的是,他们全都梗着脖子小心翼翼的,仿佛只要头上那枚铜钱掉下来,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一般。
而后他和他那些人的行动也证明了这一点。那六人中的胡媚只不过是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让铜钱从头顶滑落,就被逼死了——她本来是要逃走的,却轻易地被后来也带着十几个头顶铜钱赶来的穿着镶金边黄衫的老人抓了回来,她的姘头杨承祖没有救她,但是头上的铜钱也掉了下来,两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只不过是头上的铜钱掉了下来,就要被杀死……
裴戎昭冷眼看完了这一幕,对着那瘦高的马脸汉子挥了挥手,“西门,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过来一起喝啊。”这马脸汉子竟然也是他认识的,百晓生兵器谱上排名第七的“鞭神”西门柔——当然也是被他打败过的,是个不错的人,虽然看起来阴沉沉的,但是脾气很刚正。
西门柔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才不会做那种妨碍别人谈情说爱的混蛋,也不想被李探花的飞刀扎个透心凉。”
“胡说八道什么呢,”裴戎昭笑骂道,“你给老子过来,难道还要我用极乐引把你拉过来?”
西门柔不情不愿地挪了过来。
李寻欢默默地看着这一幕,陡然发现他家阿昭已经认识了很多人,有了很多新朋友……他情绪有些低落地垂下了头。
那黄衫少年一脸阴沉地朝他们走了过来,微微拱了拱手,“我们是什么人,想必各位也清楚了,各位的来意,我们也清楚得很。各位想必都知道,我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伤人的……”
裴戎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等一下,你是哪根葱?”
黄衫少年一愣,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凭什么我们就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裴戎昭轻蔑地笑,“你说你知道我们的来意是什么,那你说说啊,老子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少年皱了皱眉,眼神阴冷正要说话,却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小李探花和他的好友裴公子,自然是来照拂故人的了,只不过咱们是没有恶意的。”
一个拄着铁拐的独腿老人带着不少黄衫人走了过来——跟前几个同样在衣服上镶着金边的人一样,他身后也跟着十几个头顶铜钱战战兢兢的人。
李寻欢抬起头打量了来人一番,点了点头,“诸葛刚,你在兵器谱上排名不过第八,想来也是没有胆子同时对第三、第四、第七,以及打败了第三、第四、第七的人有恶意的。”
裴戎昭忍不住笑了出来,又捏了捏他的脸——有点肉捏起来手感还挺好的,“书呆,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可爱了?”
李寻欢的脸一下子有点红,不知道是被他捏红的还是羞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心跳得飞快,哪里还有刚才那种毒舌的样子?
西门柔忍不住道:“姓裴的,你能说点正经的吗?”
裴大爷点点头,“说正经的吗?正经的就是你们这群老弱病残赶紧识相地滚,不要影响老子喝酒的兴致。”
他这话是对那群黄衫人说的——和那个黄衫少年一起来的有个独眼独耳的男人,后来又来了个白发苍苍满面病容的老人,还有一个也是老人,一张脸惨绿惨绿,像个死人似的,最后来的诸葛刚还是个独腿的,不是老弱病残又是什么?
这几个人明显就是为首的了,因为他们的杏黄色长衫上都镶着金边,而在这几个人当中,诸葛刚好像又是地位最高的那个。
作为百晓生兵器谱上的第八名,在李寻欢等人面前,他自然是没有资本嚣张的,尽管他手下的人全都对裴戎昭怒目而视,他还是客客气气地说:“裴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是来阻止一场大阴谋的。据我们所知,近来江湖中有一百来位高手都接到了同样一封信,信中说九月十五日兴云庄将有重宝问世,可是却没人知道这写信的人是谁。我们虽然不知道这信是谁写的,但是咱们已经明白他的用意,就是为了将成名的豪杰引到这里来,让大家争夺埋藏在这里的宝物,自相残杀,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他微笑道:“咱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劝各位不要上那人的当,消弭这场灾祸。若是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岂不是能过上几年平平安安的日子?”
李寻欢这时候已经恢复过来了,便笑了笑,问道:“如果所有人都听了你们的劝,那宝藏是不是要落到你们手里呢?”
诸葛刚也笑了,“探花郎何必说得这么明白呢?”
李寻欢点了点头,“那就对不住了,你也知道我是来照拂故人的了,又何必要让我为难呢?”
裴戎昭哼了一声,冷冷道:“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为难?你为什么要为难?我在这里,你还用得着为难?谁敢来找麻烦,一股脑砍死了事。”
他锐利的目光投到了西门柔身上,“你来这里,该不会也是想抢这什么破宝藏吧?”
西门柔脸色极难看,“你在这里我还能抢吗?谁抢得过你?算我没来过好了。”说完他竟然就站起来走掉了,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给那些黄衫人。
诸葛刚等人竟然也就这样看着他走了,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来劝人离开似的,然而站在外面头顶铜钱的那些被他们驱赶来的高手却还是战战兢兢地站在那些海碗大的圆圈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裴戎昭这嚣张的态度当然是极容易拉仇恨的,就算诸葛刚再客气,其他的人也受不了,特别是那个黄衫少年,马上就将负在背后的双手伸了出来,手中拿的竟然是一对子母钢环。
然而他大概也知道光凭自己一个人肯定没办法打败裴戎昭,就联合了其他三人攻上前来,诸葛刚自然也只好插手。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很重视裴戎昭的实力,但是事实却证明这重视还是不够,没有亲眼见过裴戎昭战斗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他那些奇诡又强大的战斗方式,也根本想不到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声势都如此辉煌浩大。
最后的结果就是五个人一死四伤——还是在他们及时收手逃跑的情况下,那个实力稍弱的绿脸老人死了,其他四人个个带伤——只好带着手下那些黄衫人匆匆逃走,连抓来的那些人都不管了。
裴大爷收了刀,冷冷地看着那些头顶铜钱的人,嘴角一勾,阴沉沉地问:“谁还想要宝藏?”
那些人一哄而散。
接着他一回头,就看到李寻欢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眼中闪着骄傲自豪的光彩,酷帅狂霸拽的裴大爷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第二十九章先定名分再恋爱!
黄衫人们走了,那些被他们驱赶来的高手也被裴戎昭吓得一哄而散,小店又恢复了宁静。
裴戎昭收刀返回店内,就看到了李寻欢的目光,顿时被看得有点莫名其妙——这书呆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感觉……怪肉麻的。
不过他也没能去问为什么,因为辫子姑娘已经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一脸赞叹地对他说:“你真厉害呀,真不愧是‘妖刀’呢。”
裴戎昭对这姑娘观感还挺好的,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个心思很正的小姑娘,于是就笑了笑,“你知道我?”
辫子姑娘笑容灿烂地一扬下巴,“那当然啦,江湖上几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人!”
“真的?那你知道刚才那些人是什么人吗?”裴戎昭顿时对她有了兴趣。
辫子姑娘吐了吐舌头,说道:“好啦,其实我不知道……知道那些人的是我爷爷啦。”
然后她就偷偷地看了李寻欢一眼,一溜烟跑到自己爷爷身边,“爷爷,刚才那些人是什么人啊?”
她的爷爷拿她没办法,只好说了起来,“诸葛刚想必你刚才已经听李探花说过了,是兵器谱上第八名,那个白胡子老头是排名第三十七的‘判官笔’高行空,擅长点穴,那个独眼龙是排名第四十六的‘飞枪’燕双飞,那个绿脸老头是‘毒螳螂’唐毒,他们全都是金钱帮上官金虹的属下。”
本来已经在李寻欢旁边坐下的裴戎昭听到这里就诧异地望了过去,辫子姑娘就笑嘻嘻地对他做了个鬼脸。
李寻欢在一旁看得心里颇不是滋味,但是又觉得自己实在也没资格为此感到不舒服,情绪越发低落了。
辫子姑娘的爷爷还在继续说:“而那个使子母钢环的少年,就是上官金虹的独生子上官飞。上官金虹沉寂了多年,却突然在两年前东山再起,网罗了兵器谱上十七位高手组成了金钱帮,这两年来战无不胜,横行无忌,声势之壮大,甚至已经凌驾于武林第一大帮丐帮之上。”
裴戎昭这大半年来一直在江湖上挑战各路高手,自然也是想要找上官金虹的,然而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没找对方向,他从没碰上过金钱帮的人,现在听到辫子姑娘的爷爷这么一说,顿时眼睛一亮——看金钱帮那些人的样子,对于兴云庄所谓的“宝藏”肯定是不会死心的,只要他到兴云庄去守株待兔,何愁找不到上官金虹呢?
辫子姑娘的爷爷说完这一番话便叹了口气,“这两年来,江湖中人才凋零,正消邪涨,若是那些隐退江湖的英雄侠士再不重新出山,金钱帮真不知道要横行到几时了。”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李寻欢一眼。
辫子姑娘也看了李寻欢一眼又一眼。
裴戎昭不由得皱起了眉,他现在才明白,这对祖孙明显是冲着李寻欢来的,可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想让李寻欢出面找金钱帮的麻烦?或者是……辫子姑娘看上了李寻欢?!
他忍不住开始打量辫子姑娘,然后突然觉得辫子姑娘长得好像不够漂亮,个子也太高了,跟李寻欢不搭配;性格也太跳脱了,肯定不能把李寻欢照顾好;年龄好像也不太合适,她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呢,难道还要李寻欢一个病书生去照顾她啊?
裴大爷在心里挑剔了辫子姑娘半天,浑然没发觉自己盯着人家太久了,辫子姑娘被他那么盯着,尽管她性情开朗,但是也忍不住脸红了——随便哪个姑娘也受不了自己被一个长得那么好看的小哥盯着看半天啊!
李寻欢根本不知道他是在替自己挑剔辫子姑娘,还以为他看上人家了呢,心里不舒服,脸上就有些带了出来,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说什么,只好默默地倒酒喝。
郭嵩阳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裴兄弟,还没看够吗?”
裴戎昭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盯着辫子姑娘看了很久,人家爷爷都要吹胡子瞪眼了,赶紧把头转回来,结果就看到李寻欢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立刻一脸严肃地问李寻欢:“梅二先生说你可以喝这么多酒了吗?”
李寻欢一点都不心虚地点头。
裴大爷才不信呢,他直接就把酒壶和酒杯抢到了自己面前,板着脸道:“之前我没看见就算了,现在既然我看见了,那么从现在起,直到我跟梅二先生问清楚之前,不准再喝酒。”
李寻欢默默地看着他。
“装可怜也没用,说了不准喝就是不准喝,”裴戎昭翘着嘴角,自顾自地倒了酒喝了一杯,满足地点了点头,“嗯,这里的酒不错啊。”
又来这招!
李寻欢最恨他每次不准自己喝酒的时候还故意在自己面前喝酒了!他暗暗磨了磨牙。
但是当他注意到裴戎昭用的那个酒杯是自己刚刚用过的之后……也顾不上郁闷了,愣愣地看了一下对方沾上酒液而显得有些润泽的双唇,顿时耳朵就热了起来,话也说不出来了。
郭嵩阳看着他们俩一个欺负人一个被欺负得耳朵都红了的样子,就想要捂住眼睛——饶是他性格冷漠,也忍不住要在心里腹诽:这两个人怎么这么肉麻……
那边的辫子姑娘看了半天,突然捂住嘴闷笑起来,她爷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道:“把那封信给李探花拿过去,我们也该走了。”
她老老实实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放到了李寻欢的桌子上,笑嘻嘻地对他说:“这封信就是诸葛刚说的那一百多封当中的一封,现在就给你啦!对了,虽然江湖中很多人对你们俩在一起很有意见,但是我决定从今天起就支持你们了!”
她爷爷叹气,拉长了声音喊:“小红……”
“来啦!”小红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扶住他的胳膊,跟着他走了出去。
裴戎昭好奇地把信拆开,看到信纸上只写了一行字:“九月十五夜,兴云庄有重宝将现,盼阁下勿失之交臂。”
李寻欢听到小红姑娘那句“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就呆住了——他现在才想起来江湖上早就有他和他家阿昭的绯闻了,要是阿昭生气怎么办?
裴戎昭看到他又发呆了,就不耐烦地拍拍他肩膀,“书呆,想什么呢?看信!”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裴戎昭,有点犹豫地说:“她刚才说要支持我们俩在一起……难道这件事江湖上都传遍了吗?”
裴大爷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传就传呗,反正我们知道不是真的就行了啊。”
郭嵩阳诧异道:“不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啊!”裴戎昭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老郭你没毛病吧?江湖传言你也信?”
可是看你们俩的样子不像是假的啊……郭嵩阳这样想。
李寻欢赶紧扯开了话题,“阿昭明天我们要去兴云庄吗?”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好了,”裴戎昭点头,“毕竟是你的亲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