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宜收回目光,不自觉的往柱子后头藏去,却忘了露在外头的影子。抬头看雨停,转身就要走。身后热闹交错,白烟摇摇晃晃升天,一片朦朦乳白。
直觉让薛程远望向西边柱子方向,倚在栏杆上悠哉双手抱臂,泰然地四下里看人。其中唯有一人,他眼光灼灼的看了半晌。那人要走了他也跟着起身。
正要离开,被身边的张捕快拦住,盯了这小子半天,故意笑着审问他薛程远:“追妹子去呐?”
明知故问。
是也不是,他自己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可笑,也跟着乐,摆摆手说耽搁一会儿就来。还没走远,身后一阵打趣哄笑声。
薛程远加快步子赶上,不料转角过后,堂角尽头,她竟提前等着他,就好像预料好自己一定会来。步子放慢,他心情舒畅愉悦,步子放慢蕴含雀跃,少年意气十足,整个人耀武扬威好不得了,故意给她看。
“苏小宜?”他直截了当的问。
一个月。
他刚醒过来的几天里,除了第一天苏小宜还在家喂他一碗苦药,还骗他说是甜的,妈的苦得要死,他没忍住脾气一把推开苏小宜手中的碗,一个不小心没端稳,瓷碗碎地残渣一地。苏小宜温温柔柔没怪他,收拾好地面就又走了,也肯不和他多讲话。
第二天,他已经能够下地走动,苏小宜看见了,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反应,他第一次揣测不出人到底在想什么。屋外细雨绵绵,薛程远身上还是隐隐发痛,站在门口观赏着春雨,苏小宜在他背后开口说一句话:“又下雨。”三个字,也不是同他讲的,他双手撑在两侧门廊,正好挡住了少女的出路。
更多时候,薛程远觉得不是第一日他的行为刺激到苏小宜,而是苏小宜根本就冷漠无情,真正的懒得理他,他可以是木板,被子,扫帚,灰尘,或者一场雨。
对于她而言,是多出来的累赘。
第三日,苏小宜破天荒地从外面带回来一包果子,屋里那小孩死皮赖脸围着她转,讨出她一个淡淡的笑,苏小宜讲给小杏儿真的带杏子回来,一打开就是一团绿油油的几个青杏果子。她终于舍得看了他一眼,拿起一个果子走过去递给他。
“山上摘的青杏,甜的。”
破天荒,他毫不犹豫接过并且闷口咬下。
青杏的滋味是纯纯正正的,极其苦涩的滋味。
苏小宜,她这个人说的全是假的,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后来他就走了,走得又急又赶,带着有点赌气的意味。苏小宜上山采药不在家,剩他和小杏儿两人家里大眼瞪小眼,实在无法忍受,正好门口有辆牛车哞哞经过,一句“我走了”的告别变得没必要开口,他头也不回匆匆离开。
时至今日,刚好一个月。
苏小宜看他模样,装起来威风凛凛,逆着光。其实真的很幼稚,但是也没有取笑他故作得意洋洋的样子,很平常的问他:“身体好些了吗?”
久别重逢,苏小宜说第一句话就令他意兴阑珊。
他以为眼前人会说些类似调侃自己逃跑,打趣自己如今这副模样,或者是一些不着调的荒唐话,毕竟她那么伶牙俐齿,最会骗人也最会气人。这样简简单单的关心,虚伪敷衍但却无法不承认,它的确合理适当,抽丝剥茧细细品味这句话,他竟还嗅出一丝扭扭捏捏的阴阳怪气。总之,这句话让他很不痛快!
恍惚间他回忆,其实那日囫囵吞杏,就记得苦,但其实还有丝丝酸涩。
见他半天不回答,苏小宜似乎想起什么,又说:“你是在生气。”
他们还是外人眼中兄妹关系,哥哥妹妹寒暄几句,是理所当然,更是天经地义,但是关心则乱,这句话惹得薛程远张扬脸色猝不及防暗沉下来,显然是被戳中心里事,他冷冷地否定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看薛程远一眼,两人仍保持安全距离,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把头发往后一撩,露出一张淡白鹅蛋脸,腮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胭脂,一直红到鬓角里去。乌浓的笑眼,笑花溅到眼睛底下,凝成一个小酒涡,笑意越酝越浓。
苏小宜戏谑道:“也对,毕竟我也没做什么。”
……
小小的一只白粉蝶在阳光下活泼地飞舞,翅膀上有黄和黑色的图案,曲径通幽斑驳光影,矮树影影绰绰。
自从薛程远不辞而别,苏小宜一如往常平淡度日,雷打不动上山下山,又带药草去城里来卖,出门猜错天气好几次,带伞出门天色晴朗,不带伞暴雨倾盆而下,淋她一身狼狈。索性看开老天爷同她作对,以不带伞作无声抗议。
今日赌错天气,避雨撞见他,却不是巧合。
她在的青竹村最近怪事频发,许多人莫名横死家中,死状诡异可怖,尸躯干瘪并且腹部都开了大口,少一颗心,那是在生前肚子就被开口,有东西活生生伸进心口,生拉硬拽一颗心。消息很快传开,从村里到城里,县衙发威拨两派要治乱惩恶,是人作奸犯科就派人去查去抓,是鬼怪就请高僧来降。架势摆起来声势浩大,也算安抚惶惶不安的人心。
雨留下一地潮湿,少女衣袂被吹得飘荡,在淡烟急雨中,在雨后初晴的明朗下,又或是这样寂静无声的回廊里,她又变成孤身一人。
……
(贱贱的小女孩一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