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分工合作收拾了餐桌上的残汤剩羹,夏尧帮着母亲清洗碗筷、整理厨房,冬倩则冗自从冰箱里存放的几种水果中每一样摘了一些出来,削皮切丁,再随手放了三四根小巧透明的水果叉在果盘上。然后整个果盘摆到客厅的茶几中央,等着忙完的两个人过来一起享用。
餐后要吃些许水果,这个习惯是跟着夏尧渐渐养成的。
原本她并不常吃水果。倒不是不爱吃,而是因为她没有固定时间吃水果的习惯,于是经常她都忘记有那回事了。等到想起来的时候,通常又已经太晚,不适合再进食而作罢。
最早被他拉着在吃完饭之后塞水果,她简直一点不能不适应。本来已经很饱了,还来加重胃的负担,也不怕肚子痛!但每天被他拖着作陪,在他的潜移默化下,久而久之,她竟能很自然地吃饭只吃八分饱,留下两分空间给水果了。
所以说习惯实在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这一顿晚餐算是他们一家久违的「团聚」,母亲的本意是要大显身手的。不过为人子女的体贴母亲才刚回来,经过了那么长的旅途,总是累了,因而晚上的一桌丰盛菜肴,实际上仅有最后一道兔丁是母亲亲自下厨做的,其余的全部是夏尧从别墅区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酒楼订来的外送。
菜碟餐盘都是酒楼的东西,只需要收拣到外送来时用的小箱子里,隔日通知酒楼派人来取,连清理都不必,因此,厨房里待洗的锅碗瓢盆实在不算多。只是把弄乱的厨房拾掇回整齐利落的模样,仍得费些功夫,结果冬倩都把水果盘准备好了半晌,他们才真正坐下来。
冬倩献宝似地扎了一块香瓜递给母亲,又在夏尧隐隐期待的视线下,略微犹豫了片刻,也叉了一块苹果交到他手里。
母亲这时驀地想到:「你刚才说,面试在明天?」瞠眼问。
「对啊。」未经大脑的下意识回答。
完全没有感受到说话人错愕的冬倩,依旧懒懒像没骨头似地瘫在最大的那张三人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正在欣赏八卦节目展现的一张张可口俊顏。夏尧被她霸道的姿势挤到边角,有些无奈地笑看着她,眼神满是迁就。
但母亲很着急了,「明天就面试那你今天还在这里做什么?不赶到s市去等着,来得及吗?」
冬倩让母亲陡然升高的语调猛地一惊,随即很委屈起来:「本来是今天晚上就要过去的啊,这不是妈回来了吗?就把机票改签到明天早上了。」
软绵绵的话立刻将母亲所有的火气全堵了回去,噎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你倒是早说呀!你要是早说明天有工作面试,我还能不让你去?」接着借题发挥地轻斥,「瞧瞧你,坐没个坐相!」
原本在沙发上伸得长长长的腿哧溜一下滑到地上,迅速踏进拖鞋里,「有坐相了,有坐相了!」嘟着嘴念着,整襟正坐,一脸无辜的表情仿佛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端端坐着的样子。
母亲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不禁又念叨:「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先说清楚你已经有安排了。事有轻重缓急,像你这样当天再搭飞机去面试,万一遇到航班晚点,看你怎么办!」
凉拌唄!
当然,这句话不能说出来,不然铁定被母亲念到头疼耳朵痛。
「我改的最早一班飞机,有预留比较多时间给突发状况……」辩解的话没说完,她顿住,在母亲认真的表情压力下乖乖改了口,「好嘛好嘛,以后知道了。」
母亲拿她无可奈何般地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默了许久,转而对夏尧说:「你们互相照应一点。」
「妈放心。」夏尧应道。
顺手一把揽在冬倩的肩上,惹得她浑身猛地一僵。
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事使她的心境有所改变,以前接受得很顺当的动作,现在转化成了令她无法不倍感慌乱的行为。
心里有愧,因为母亲是如此信任他们、放任他们,而她竟没能达成一个姊姊应尽的职责,连引导弟弟走向正路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心里有鬼,所以本来只是很普通的亲密姊弟表达亲切的举止,她却害怕母亲会从中看出蛛丝马跡。看出夏尧不为常理所容的心思,看出他们之间不再如过去一样无邪融洽,又或者,看出她面对夏尧坚定不移的态度背后,其实曾有过的一瞬不该存在的迟疑,还有隐约的雀跃与窃喜……
太多太多的想法充斥在脑海,最后每一份都变成了提心吊胆的紧张。
她的反应太明显,引得母亲一阵困惑,探究的目光在她和夏尧身上来来回回审视了许久,打量她的故作镇静,端详夏尧的面无表情。终于一无所获而作罢。
等到母亲留下句让他们早点休息,回房间之后,冬倩总算松了口气,扭头想讨伐夏尧在母亲面前动手动脚。但话还未出口,就被一脸高深莫测的淡然神色哽回肚子里。
如果他是一副洋洋自得或者算计得逞的满意样的话,她还可以埋怨他几句,可他偏偏是这样一脸「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的平静态度。一看到那模样,冬倩突然间只觉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敏感似的。
原来这段时日她是在自欺欺人。
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恢復到了他的宣示之前本有的样子,然而此刻的事实却在深刻提醒着她,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一无所畏地任由他接近,过去习以为常的肢体接触,现在甚至无法在旁人面前展露分毫。好像只要他一接近,周围的空气就只剩下他的气息﹔好像主要和他碰触到,全部的触感就消失殆尽,只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被他撼动过的心,也永远记住了那日他深如沉墨的玄色眼眸,里面透露出的唯有对她的专注。
怎么可能风平,怎么可能浪静?
再是没心没肺的人,若是胸口被凿出了一个的洞,也会感受到再难抚平的疼痛。更何况,在她心门上凿开裂缝的人,本来就是她的心她的肺,她最最重要的人。
欲言又止。
她不知该如何对他说明方才的僵硬。更害怕一言不慎,又变成她逃避他那段时日的光景。
比起被母亲察觉什么,她似乎更害怕见到他伤害自己。
最终,千言万语尽数化成无言。
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轻轻叹息。「快去洗洗睡了,哪怕现在立刻躺上床,我们也只剩最多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了。」她看了看表。
别墅区离c市国际机场不算远,比起他们在m大附近的公寓而言,近了半个市区的距离。不过她改签的航班真的太早了,加上登机前办理手续还有过安检必须预留的九十分鐘,他们还能休息的时间真的不多。
夏尧沉默地盯了她半晌,玄玉般的眸子里映的全是她的影子,深不见底的幽邃黑瞳全神贯注得像是看不见其他,一直凝视着,吸引着她的视线。
直到她仿佛被注视得忘乎所以,连自己是谁都快想不起来的时候,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收回一直搭在她肩上的手,示意他对她建议的赞同。
「晚安。」他说。
他此时的嗓音太低太沉,每一个字都像是捶在她心上似地惊扰着她的心跳。
「晚、晚安。」
冬倩匆匆应了一句,便迅速溜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压根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之后,那双墨黑的眼瞳黯淡下来,浓重得看不到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