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季节的递嬗,转眼间就进入秋天了。
看着随季节转换的景色,嵐木依然喜欢躲在宅邸的某处画画,偶尔会遇到紫蝶,虽然紫蝶会尽量找机会跟他聊天,但嵐木不打算跟他太亲近,因为他不想再有更多让优木恨他的理由了。
「为何嵐木少爷总是一个人躲起来画画呢?连饭都不跟大家一起吃。」紫蝶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即便紫蝶来到花守家已经快四个月了,但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有机会问。
「早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已经説了吧?优木跟我的关係没有好到可以像一家人一样的相处,所以为了你好,劝你别再找机会跟我説话了。」嵐木转身想要离开,但是紫蝶拉住了他的手。
「请等一下!虽然这样很失礼,但有些事我希望只跟嵐木少爷説,您愿意听吗?」
嵐木看着紫蝶的,仔细一瞧,发现紫蝶的双眸不是像一般人的黑色,而是纯净的黑色带有纤细的紫色,多么特别,让嵐木想起了大紫蛺蝶的翅膀,也想起紫蝶名字的由来。
「好是好?但可以别在这里説吗?被优木看到他一定会不高兴的。」嵐木压低声音,希望不要太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的。那可以今晚在东樱馆吗?听说那里比较少人出入。」
「好吧,那么晚上就在那里碰面。」
「真的非常谢谢您!嵐木少爷。」紫蝶开心的微笑让嵐木一方面觉得可爱,一方面觉得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非找自己不可?但嵐木也没多想什么,对他而言,紫蝶始终是个外人,是个陌生人,就跟这个家里的任何人一样。
到了晚上约好的时间,紫蝶偷偷地跑到东樱馆,回想当初宅邸对他而言是多么陌生的地方,如今即使在没有一丝光线的树丛间穿梭也轻而易举。
这时的嵐木已经在等了,在这个家,没有人会去主动干涉他的生活,所以既没有门禁也没有宵禁,对嵐木来説是再方便不过的了。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紫蝶稍喘的回应。
「没关係啦。话说,到底是什么事啊?」嵐木随便客套一下。
紫蝶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难为情。
「其实??我听忍先生説,下个月花守家要举办晚宴,我必须随侍在优木少爷身旁,所以要学习西方的礼仪,而且我现在还不太熟??」紫蝶越説越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的嵐木却不为所动,对讨厌这种制式交际应酬的活动,他丝毫不感兴趣。
「也就是说,你希望可以请我帮你练习这些东西对吗?」
「嗯??」紫蝶点头,但他不敢看着嵐木,因为他知道以自己这样的身分实在不应该央求这个家的少爷做这种事,所以显得更加害羞。
嵐木知道这对紫蝶来説是件重要的事,毕竟他已经成为花守家的人了,自然不能给这个家丢脸,虽然这跟嵐木似乎没什么关係,但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而且他也早就学过这些交际礼仪,所以要帮助紫蝶不成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这些东西呢?我从来没有在这个家学过任何东西喔!」
嵐木用有点刁难的语气问紫蝶。接着他又继续问:「再説,这些事你不会去请教优木就好了吗?或者忍先生也可以。」
「因为??虽然平时我确实会请教他们,但是在他们的面前,我就会变得很紧张,所以根本学不好??」紫蝶自责的口气反而在嵐木面前觉得很可笑。
「哦?所以在我的面前就不会紧张吗?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在这个家没身分没地位,跟个幽灵没两样的关係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会想请教嵐木少爷,是因为感觉跟您在一起比较自在,跟身分没关係,大概是因为?您是唯一知道我名字由来跟那把折扇的人,所以??」
看到紫蝶面有难色的样子,嵐木也不想再继续为难他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嵐木的回答让紫蝶的眼睛整个亮了起来。
「真的吗?真的非常谢谢您!」紫蝶再三道谢。
「不过,我所知道的那些礼仪都是以前我在别的地方学的,有什么不妥之处我没办法帮忙喔!」
「没关係没关係!真的非常谢谢您!」
「嗯。那首先你想先学什么?用餐礼仪?还是谈吐应答?」
「嗯??先从谈吐开始好了,我在别人面前我老是表现得很紧张的样子??」
「好,那首先我想问你为什么会觉得害羞?」嵐木的语气很严肃,感觉真的是在训练紫蝶一样—虽然他的年纪反而小紫蝶三岁。
「我总是怕会给对方见笑,因为我才刚来这里,而且我是受这个家的照顾,我要是有什么踰矩的行为恐怕会招嫌。」
紫蝶説的话不无道理,嵐木刚到这里时一度有这样的烦恼,即使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顾忌,他仍然没有忘记,所以他也想帮助紫蝶。
「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在意,这个家或许让你很不自在,但我认为他们对你的好是真心的,要不然也不会特地把你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不是吗?」
「谢谢您,嵐木少爷。」紫蝶露出舒坦的微笑。
接着嵐木就切入正题。
「在学谈吐前,我想先从微笑开始好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可以让对方感到和善,是一切交流最重要的地方。」
「是!」
往后的日子,紫蝶几乎每天晚上偷偷到东樱馆跟嵐木练习西方的基本礼仪,有了这份请託来打发时间,嵐木独自一人的时间变少了,他也渐渐习惯有紫蝶在他的身边。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转眼间就到了晚宴的日子。
花守家上上下下的僕人、工作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其实这次的晚宴受邀的贵宾其中一位是花守家第一次合作的公司,而且此公司所进口的火药源料是品质最好的,身为晚宴主人的正一郎老爷,理当会将这次的晚宴办得更加华丽、宾至如归。
晚宴如遇期般揭开序幕,宾客鱼贯进入宴会厅,这时的紫蝶和优木一起,准备要跟爷爷一起迎接宾客。
其实今天不只是一个举办晚宴的日子,同时也是镇上举办祭典的日子。
花守家位于一个名叫知瀨的城镇,这里每三年都会在秋季时举办一个祭典来感谢神明以及祈求丰收。这个祭典的重头戏在祭神的表演,优美的舞蹈与优扬的乐曲一直让嵐木十分嚮往,自从搬来花守家后,他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本来三年前他可以和他母亲一起参加的??
如今,三年过去了,嵐木等待的日子到来了,他决定偷偷溜出去参加祭典。
为了不引人耳目,嵐木趁天色仍有点光线时从北梅馆的后方偷偷离开。
跑了一段距离后,嵐木气喘吁吁的停在一棵大树前稍微休息一下。睁开双眼时,他看到一隻大紫蛺蝶从眼前飞过—又一次。
正当他想着为何这个季节还有大紫蛺蝶时,有一股力量拉住嵐木。
「紫蝶?你怎么会在这里?」嵐木在昏暗的树林间惊愕地看着对方。
「这句话才是我想问的!嵐木少爷这么晚了是要上哪去?」紫蝶的口气跟以往截然不同,是一种担心、充满不安的语气,这也让嵐木吓了一跳。
「我想去镇上参加祭典??」
「可是这样??」
「反正爷爷和优木忙着宴会的事,我稍微离开一下不会有关係的!」嵐木打断了紫蝶想説的话。
这时嵐木低下头:「三年前,我母亲原本答应好要带我去参加祭典的,可是她的病情恶化,在祭典前一天离开了,我真的很想亲眼看看那个祭典??」
充满忧思的口吻顿时冻结了对话。
但紫蝶很快就打破这个僵局。
「走吧!」紫蝶立刻拉住嵐木的手,往镇上的方向走。
「走?去哪?」被拉着走的嵐木突然有点转不过来。
「当然是去祭典啊!」
「咦?」
一路上,紫蝶拉着嵐木的手,脚程十分快速,让嵐木没有任何时间可以开口。
终于到了镇上,两人停佇在人烟较稀少的巷陌。
「为什么突然带我来镇上?你不是该待在优木身边吗?你不怕被爷爷骂吗?」
嵐木甩开紫蝶的手,对紫蝶破口大骂。
「被骂也没关係,今天,就只有今天,被骂也没关係??」紫蝶的语气变了,嵐木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不是那个寄人篱下、唯唯诺诺的紫蝶。
「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宴会出了什么事吗?」嵐木猜想在宴会上可能发生了什么状况让紫蝶很困扰。
然而,紫蝶什么也没回答。一向懂得察言观色的嵐木收起自己的问题,主动拉着紫蝶到大街上,朝着祭典主办的神社去。
「走吧!再不快点就赶不上祭典了!」
「是!嵐木少爷!」只有这句话,是嵐木觉得比较像紫蝶平常会説的话。
还走不到神社,四周早已被香客挤的水泄不通,两人还差点走散了。
由于祭典还没正式开始,目前正挤在前面的香客都是排队想要拿到祈福灵,那是一种护身符,在米纸上画符咒,将之折成小四方形并放入附有铃鐺的小布袋,是用来保平安的宗教信物,但当地也有另一种说法,听说将这种祈福灵掛在最常见到的树上,祈福的效果会更好。
但是当嵐木他们终于排到前面时,祈福灵已经发完了。
「真可惜?本来还想拿一个祈福灵放在母亲的墓前??」嵐木不甘心的说。
「确实很可惜呢,毕竟这是蛮盛大的祭典,香客眾多也是难免的。」紫蝶轻拍嵐木的肩膀安慰他。
打消了拿祈福灵的念头,他们转而将注意力放在祭典的重头戏—祭神表演。
由于祭坛和发祈福灵的位置接近,所以他们一下子就挤进观看的人群中了。
终于,视线中有了祭坛的一隅。
随着阵阵鼓声、清脆的铃鐺声,一名巫女走上祭坛,开始了秋收祭的祭神表演。
祭坛周围的火焰让整个表演充满凝重、庄严,与一种让带给嵐木安心的感觉。
一瞬间,嵐木想起自己的母亲,今天原本会站在他的旁边,但是,现在在他身边的,是紫蝶。
到了祭典的重头戏,祭坛上的巫女带领着民眾唸着一段祈祷文,并且将代表幸福的花瓣撒在空中,映照着火光的小巧花瓣在人们的眼前随风舞动,像极了活泼好动的小妖精。
据说如果这些让花瓣自然地掉在自己的头上,就可以心想事成;掉在鼻子上,就可以保持身体健康;掉在肩膀上,就可以跟心上人长相廝守。
当嵐木转头看着紫蝶时,他看到紫蝶手上拿着一片花瓣,但他不知道花瓣是自然落下到紫蝶的头,还是鼻子,抑或者是肩膀。
「看来嵐木少爷将会心想事成呢!」紫蝶笑着将嵐木头上的花瓣取下。
「那你呢?花瓣是掉在哪里?」嵐木也很好奇的问。
「嗯??秘密!」紫蝶俏皮的微笑,这也是嵐木第一次看到。
整个祭典的最后以一发烟火作为结束。灿烂的烟火有红色、紫蓝色、白色,其绚丽照亮了夜空,这一瞬间让嵐木感动到説不出话来。
祭典结束,人群也跟着散了,两人往反方向走,准备回家。
「对了,紫蝶怎么也知道这个花瓣传说呢?」嵐木好奇地问。
「其实我以前的家就在知瀨附近,三年前我就有参加过这个秋收祭,当时听家里的人説的。」
「原来如此。」
两人原本走在回家的路上,嵐木突然拉住紫蝶的衣角。
「刚刚?在宴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
「嵐木少爷、紫蝶少爷!」突如其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在他们面前站了一名男子。
「忍先生??」
阴天的早晨,嵐木和紫蝶一起被叫到正一郎老爷的办公室。
凝重的气氛虽然让嵐木感到不适,但他真正担心的,是紫蝶。
这时正一郎老爷进来了。
「爷爷??」
「关于昨天的事,可以解释一下吗?」正一郎老爷的语气平和,听起来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这也让嵐木、紫蝶松了一口气。
「昨天是镇上秋收祭三年一次的祭典活动,是我硬要紫蝶带我去的!所以这不是紫蝶的错!请爷爷不要怪他!」嵐木抢在紫蝶前面解释,希望能将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扛。
在一旁看的紫蝶听了睁大眼睛看着嵐木,眼神既是疑惑也是激动。
「是这样的吗?紫蝶。」正一郎转向问紫蝶。
紫蝶原本想开口,可是嵐木立刻站起来,口气非常坚定的説:「爷爷!这件事完全是我任性的结果,跟紫蝶完全没有关係!请相信我!」
炯炯有神的眼光突然慑住了正一郎老爷,这句话、这个眼神??
「我知道了,那么紫蝶,你先离开一下吧。」正一郎老爷请紫蝶离开这里,于是办公室就只剩下他和嵐木两人而已。
虽然紫蝶仍想説些什么,但碍于身分,所以也只好顺从。
僕人将紫蝶请出去后关上了门,顿时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沉寂。
当掛鐘的滴答声渐渐明显、渐渐传入嵐木的耳朵时,正一郎老爷从椅子上起来,看着办公室正后方的阳台,背对着嵐木,説:「嵐木,过去这三年在这里感觉如何?説实话。」
第一次,这是正一郎老爷第一次用这么平和的语气和嵐木説话,被此所感动的嵐木确实将自己的心情説出。
「老实説,在这里虽然生活过得很奢华庸容,但确实是十分枯燥无聊,所以昨天我才会要紫蝶陪我去参加秋收祭,这不是他的错,真的??」
「我并没有説那是你或紫蝶的错。」
「咦?」
「昨天紫蝶在宴会上表现的非常好,但是有宾客提起斋泽家所发生的事,让紫蝶很不愉快,所以我让他先回房间休息。」
正一郎老爷的话解了嵐木的疑惑,果不其然,昨天的宴会确实有什么事。
「所以?您没有生气吗?」
「我并没有生气,但不代表我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你们两个突然就这样消失让所有人包括优木都很担心,知道吗?」
「优木哥哥?」嵐木不敢相信那个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当空气的人会担心自己。
「在昨天那个重要的场合还做出这种事,你可要好好反省。」
「是??」
「还有,紫蝶是优木的伴读,这点你应该知道,所以以后尽量别影响到他和优木的学习,这是你身为花守家一份子的责任。」
「我真的是花守家的人吗?」嵐木心里有这样的想法,毕竟这个家从来没有要接纳他的意思。
「在这里你的生活很自由,我并没有打算让你接下这个家沉重的负担,但你不可以因此连累其他人,懂了吗?」
「是,爷爷。」
説完后,正一郎老爷就让嵐木离开。
往后的日子,因为正一郎老爷下达的命令,紫蝶几乎没有再跟嵐木接触,而嵐木又恢復到以前每天看看书、画画图的清间日子。
虽説清间,但因为有过去那段短暂与紫蝶相处的日子,让嵐木现在感受到了所谓的「寂寞」。
—原来,一个人,是这样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