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夜里,段驍战烧烧退退了许多回,更是在梦魘中频频呼唤李婉婉的名。
所幸有周山一夜未眠的照料,天快亮时他已经有所好转,不再发高热,不再囈语,人也好安睡了些。
周山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舒展着全身痠痛的筋骨,「唉唷!我这把老骨头感觉都快散了。」
天濛濛亮时,打开门走出屋外,大雪早已停下,厚厚的积雪在他开门时顺势落入屋内,冷冽的寒风随之吹了进来,令他一阵哆嗦,又再度将门给闔上。
「周山……」
身后传来段驍战孱弱的叫唤,周山赶紧靠上前去,「寨主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
「我没事,咱们快些离开这吧!我担心离开寨子太久不好,虽有余憬照看,但还是得以防万一。」段驍战撑起身子,吃疼的坐了起来,隐忍着来自腿上那锥心刺骨的疼痛。
见他吃力起身,周山甚是担忧,「寨主您这能行吗?」
虽然他也归心似箭,但段驍战的身子这般状况,外头又寒冷,怕是途中若是再发高热,或出了岔子,这可怎么办?
「我没事,不要担心我,寨里的大大小小要紧,尤其是你还有妻小在等着,我们快些回去吧!」段驍战虽一心想寻回李婉婉,可他无法放任全寨的安危不管,只能先行回寨,另寻其他方法救回她。
周山拗不过他的要求,既然寨主都这么说了,唯命是从便是。
积雪很深,二人互相扶持着一路走出青龙寨,就在即将走出寨口时,似乎听见了微弱的似猫叫的声音。
「寨主您稍等会,我好似听见了什么声音。」周山让段驍战在原地等着,他独自往声源走了过去。
离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在一具女尸怀里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并不是他所以为的猫,而是个活生生的婴孩啊!
小小脸蛋被冻得苍白,唇色发紫,哭声相当微弱,昨夜风雪那么大,这婴孩没被冻死简直是奇蹟了。
周山心生怜悯,瞧着这婴孩便想起了他那出生不久的麟儿,二话不说立刻要将婴孩抱起。
触及女尸时,发觉她尸身竟还算柔软,想必是刚死不久,这代表这女子定是躲过了这场围剿,还在此躲藏了一阵子,昨夜定是发现了他们,因害怕才想要逃走,看她身上伤痕累累,血跡斑斑,可见她撑着受伤的身子强忍了好一阵子,却还是敌不过死神来临,临死前还紧紧将孩子搂在怀中。
这便是母爱吧!何其伟大。
他抱起婴孩将他稳妥的揹于胸前,再次回到段驍战身边。
「这是……婴孩?」段驍战看着他胸前揹着的,忍不住这么猜测。
周山点了点头,「这孩子福大命大!下了那么大的雪没死真的是他的福气,他被人好好的护在怀里,这才没冻死。」
「上天定是认为他命不该绝,既然被我们发现了,那就带回寨里好好养活吧!」
二人再次动身。
周山注意着周遭动静,同时要顾及段驍战和怀里的婴孩,精神可说是紧绷到极限了,他又累又渴,但丝毫不敢松懈。
越走越发觉得裤腿好似被弄溼了般,段驍战低头一看,伤处正缓缓渗出鲜血,这幕周山也恰巧注意到了。
「寨主,您伤口又渗血了,还是我们找地方歇歇吧!」
段驍战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还行,快赶路吧!想必那孩子已饿了许久了,我只是伤了腿,死不了的。」
见他如此坚决,随手从地上捡了得以当拐杖用的粗枝干递给他。
才走没几步,昨夜段驍战那匹被吓得逃窜的马,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是寨主的马!」周山欣喜的上前拉住韁绳,牵到段驍战身旁。
二人上了马背,快马加鞭的赶回云河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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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欣在伴月轩的院落焦急的等候周山他们回来。
躺在摇篮内的喻之哭了起来,听闻哭声,她迅速返回屋内将他抱起,柔声轻哄道:「我们喻儿也担心爹爹吗?不哭不哭,娘亲抱你,咱们一起等爹爹回家。」
这都多久了,也不知路途中出了何事,寨主夫人的现况更不得而知,这可把陆欣操碎了心。
而芙蓉依旧疯疯癲癲,成日里鬼吼鬼叫,见人便是歇斯底里的喊着不要杀她。苾瑶与她情同姊妹,自然是义不容辞的照料着她,其他女人也都很乐意帮着一起照料。
寨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搞得人心惶惶,这几日云河寨的子民可说是胆战心惊的过着,深怕下一个被杀被掳的就是自己。
马匹在积雪中艰难地走了好久,过了好几个时辰,天色快暗了才终于回到云河寨,周山下了马,寨口的侍卫立刻警惕的上前查看,见是寨主和周山赶紧上前帮忙。
周山命人将段驍战送回长生苑照料,他则快步回到伴月轩,因为他惊觉怀中的婴孩似乎没了动静。
陆欣见周山回来却未与她招呼,跟着他的脚步来到寝殿。
只见他解下胸前那一团布料,没想到那竟是一个婴孩!但看着那婴孩闭着眼一动也不动,脸色惨白像是没了气息。
周山立刻对婴孩实施急救,不断按压婴孩胸口,对其小嘴吹气,连续数来回。
见婴孩毫无反应,周山翻出陆欣平时刺绣用的针,不假思索的便往细嫩的指头上扎了下去。
那剧烈的痛感让婴孩哇的大哭出声,原本惨白的小脸也瞬间红润了起来。
在一旁看得着急到哭出来的陆欣直喊着太好了。
「谢天谢地,好在救了回来。」陆欣将婴孩抱了起来,仔细端详。
解开婴孩襁褓时,在里头发现一块带有血字的手绢,上头写着何昇之子的字样,还有块精雕玉琢的玉件掛在孩子身上,而青龙寨那少寨主的名讳正是何昇无误。
「这孩子竟是少寨主的孩子!」周山没曾想,捡到的小男婴竟是这般身份,「可怜这孩子那么小就没了家人,少寨主如今又下落不明,我们就先代养着吧。」
姑且不论他为敌方骨血,再怎么说也是条宝贵的性命,他是那么小那么软,不忍心因他的身份而不管不顾。
这孩子看着最多也才不过出生三个多月大。
陆欣察觉男婴的尿布许久未换,早已又湿又臭,黏腻不适让他哭闹不休,陆欣命人抬水进寝殿,给他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她还发现这孩子左肩上有个相当明显的月牙胎记。
周山在一旁抱着自家孩儿,一边看陆欣帮那男婴洗乾净身子,「喻儿啊!你又多了位兄弟了。」
洗好后陆欣给男婴餵奶,男婴早已饿了许久,小嘴拼命的吸吮着乳汁,求生慾着实强烈。
「夫君,你和寨主出寨的这几日还发生了什么事?我在这担心受怕的,寨主夫人依旧下落不明吗?」现在最想弄清楚的就属这件事了。
周山坐下后娓娓道来,「我们一到对方指定的鹿鸣山后,才知中了那人的计谋,从一开始要寨主到那相见便是个幌子,那里早已有官兵埋伏,我们的人抵抗不了,四处逃亡死伤惨重,期间寨主还不慎中了箭,我们一路逃到青龙寨,在那躲了一夜,离开之际捡到了这孩子。」
陆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官兵追捕?这人真真是可恶至极,竟将消息传递给官兵,那其他人呢?是否有人跟着回来?」她的话问得又快又急,脸上掛着复杂的神色。
「只有我和寨主回来,其他弟兄……怕是凶多吉少了。」语气里的落寞和不甘,陆欣听了都能感染到其中的悲伤。
「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知夫人如今在对方手里怎么样了,真叫人掛心,眼下寨主还需养伤,这该如何将夫人救出呢……」虽然她们相处的日子不长,可她对李婉婉当真是亲姐妹般上心。
?
驭龙寨。
侍女们端着菜餚鱼贯进屋,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可口佳餚,李婉婉却怎么也没去动筷子。
她才不愿意吃恶人地盘内的食物,儘管那诱人的香气一直沁入鼻息,小肚子疯狂的咕嚕叫,她也倔强地不肯妥协。
侍女伺候着夹菜到她面前的盘子,「姑娘,这是我们寨里最好的厨子做的佳餚,您赶紧嚐嚐。」
李婉婉好犹豫,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口水更是嚥了又嚥。
就在她依旧为吃不吃犹豫不绝时,那熟悉的嗓音近在咫尺的道:「许是我寨里的吃食不合你胃口?」
她赶紧抬起头,看向面前,又是那面具男!一股不悦从心中升起,「你似是间的很,三番两次靠近我,你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吗?」
侍女的脸上顿时错愕不已,一脸后怕的要她别说了,「姑娘,可别对寨主无礼啊……」
李婉婉看着侍女的表情好似相当惧怕面具男。
「无妨。你们几个先退下吧。」男子说罢,便很自然的坐在了她面前。
「是。」侍女们福了福身离开。
察觉到不友善的眼神直盯自己,男子笑了笑,「我又不会吃了你,一直这样盯着我,你那咕嚕叫的肚子可不会饱的,莫非,你想要的是另一种饱?」
李婉婉被这么一回,面红耳赤的低下头,一隻软荑轻压在叫个不停的肚子上,觉得既丢脸又气恼。这肚子可真不争气!
「要、要你管!我饿死也跟你无关!你这色鬼!」
「呦!你这性子变化挺大的,可是我就喜欢你这样,自始至终从未变过。」他的手相互交叠撑在了下頷,面具下藏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许久未见,她的容貌和一举一动,依旧是那么的吸引着他的心魂。
「欸!我说,你为何老是一副与我相识已久的口气在和我说话?」真的烦死了,老是那种语气,到底是跟他多熟?
「想知道?那你乖乖用膳我就告诉你。」
又是这么讨人厌的语气,李婉婉忍不住白眼,「呿!真是的,好似我非要知道不可。」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这人在身旁她就浑身不对劲,很是抗拒与这人相处。
「还是要我餵你?」男子不等她回答,捧起碗筷便开始夹菜,还擅作主张的强餵了她一口,「吃吧!没有下毒的,放心吃。」
被塞了一嘴饭菜的她真的是措手不及,这吐掉嘛,待会肯定又会被强餵一口,她想想后咀嚼完嚥了下去。
看她吞嚥后,男子似是开心的道:「这就对了,来,再张嘴。」
李婉婉真的是要烦死,握拳用力捶了下桌面,「够了,又不是什么亲暱关係,太噁心我了,我自己来。」
可说完话她便孬的低下头,天啊!李婉婉你这哪来的勇气,这样跟大恶人说话?
男子被她的话着实伤到了心,他就想对她好,想把一身的温柔全数给她,为何她不愿意接受呢?如若给他机会,他绝对会证明自己比那段驍战好上千倍百倍!
然而他绝对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变得愤恨兇狠,透着一股凛凛杀气,这看在李婉婉眼里,不由得缩了缩颈子。
也就不让他餵而已,那么动怒至于吗?奇了怪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起伏过大,男子回过神,看向应该是从方才就一直偷瞄着自己看的她,「没事,吃你的吧!我回我屋里就是。」
「喔!好,你请回吧。」谢天谢地,巴不得他快快离开呢!
男子又瞅了她一眼,落寞的回到自个屋里。
在这属于他一人的私人空间里,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模样,他卸下了面具,面具落下后的那张面孔,就是那早该死于景阳轩大火里的顾言!
他为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盏,浅嚐了一口,忆起了往日种种。
要不是当时支开了周山和那帮侍卫,偷天换日以其他人做了替死鬼,还有在一路逃离云河寨的路上,差点死在荒野时被青龙寨的人给救回,不,应该说是被掳走,他们的人想来个掳人勒赎,可惜他本就无父无母,这要拿他向谁做要胁?
云河寨更甭说了,段驍战要他的命,自然不会救他。
于是乎他被留在了青龙寨,做着打杂的事物,日復一日,直到有一回被派下山办事,中途他藉口内急向同行的人说是要去方便一下,趁机逃跑。
路途中碰巧遇上了徐大人的车輦,他趁马伕不注意偷偷上马车,随后,向从寻芳楼出来的徐大人可怜兮兮的诉说自己是如何逃离青龙寨,便主动投靠了徐大人,成了与朝廷官员勾结的内奸。
他大可利用徐大人去围剿云河寨,可那里有着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她,不能为一己私利而使那女子受伤害。
再不久后,他与官兵回到青龙寨进行围剿,青龙寨那老寨主还是死在他手上的,其馀的人也几乎被官兵持刀斩?杀,那场围剿死了大半的人,他们甚至连老人和孩子都没放过,目的就是要将青龙寨赶尽杀绝。
最终是顾言看不下去,他的目的就只有成为青龙寨的新寨主,并没有想要将所有人杀绝,更遑论是取老弱妇孺性命。
「徐大人,既然我都亲手将青龙寨寨主给剷除,不如就放过其他人吧!」他并不确定少寨主死了没,只晓得他带伤落崖了。
徐大人挑了挑眉,讽刺的道:「嘖嘖嘖!你这招借刀杀人挺厉害,我看你是想藉机篡位是吧?」语毕他大笑出声,片刻后敛起笑容,「看在你为朝廷效命,助本官剿匪有功的份上,本官就遂了你心愿,允你自立称王,这后头的那点,嗯?你知晓的,可别忘了哪!」他露出贪婪的眼神示意着。
谁不知晓徐大人何意,他本就是人尽皆知的贪官,为人尖酸刻薄不在话下,品行更是残暴不仁,谁落入他手中,不死也半残。
「是。徐大人儘管放心,该孝敬您的一点也少不了。」
于是顾言带走了剩馀愿意跟随他的人,一些老弱妇孺无所依靠,便只能选择投靠这个叛徒,对他们来说能安生度日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这也就有了如今的驭龙寨,一个与贪官勾结,掛羊头卖狗肉的一帮朝廷卧底。
顾言思及此,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段驍战啊段驍战,你定想不到之后我俩会以这样对立的形式,再度碰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