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隐约能记得第一次见他的那个场景,完全是可以称之为意外。
陆粲京已经是大四的毕业生,几乎不会来学校,更不应该出现在好学生陈染的人生轨迹里。
他为今年刚入学的姜荻和刚入职的褚琼而来,在褚琼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和野心勃勃要给褚琼干活好加学分的她相遇。
他那个时候……模样看起来完全不适合秩序井然的现代社会。
那时候他在非洲过了一整个暑假,追着狮群、象群到处跑,皮肤晒得棕黑,身上还带着那种从荒原野山里刚出来不通人性的野生煞气,身材也超出常人的高大,存在感强烈霸道得让人退避。
回国后刚刚漂染过的银灰色头发亮得像刀锋一样,黑灰色的薄衫裹着肌肉明晰的强健身体。
陈染本能贴到墙边,一瞬间浑身汗毛竖起,仿佛野外遇到食肉猛兽的恐惧。
但陆粲京的感官非常敏锐。
他看到了她。
然后从那刻起,直到现在,就一直看着她,想尽一切办法靠近。
染黑头发,换了打扮,换了姿态,束在规整的壳子里,做小伏低。
陈染还能想起最开始那个时候,陆粲京常穿的衣裳里,几乎没有一件是带纽扣的。
性格使然,他注重功能性和舒适,偏好几秒钟就能穿好的款式,不是套头的t恤就是拉链款,裤子上口袋也特别多,而不是现在兜里不能放任何东西撑得变形的西裤。
“我还以为我忘了。”陈染低语。
但是自从知道他的小秘密,这些已经被他自己掩盖忽略的细节,忽然一日比一日更明晰。
“……”陆粲京抓在衣柜门上,“……我没有。”
他试图否认。
“就只是……几件衣服而已,我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被她一下子就发现在模仿周临止。
陈染看着他。
他在慌乱,他十分荒谬地时刻恐惧被她抛弃。
——陆粲京对她是那种难以理解的一见钟情。
她坚定认为他是看上了她的脸,见色起意。她完全找不到任何他执着追逐的理由和逻辑。
“怕什么?”她忽然出言戳穿了他。
那些苍白无力的反驳不能再继续,他失去了声音。
陆粲京凝视着她。
他的表情……像站在崖边,只等她吹一口气,他就会掉下去。
陈染不打算太无情。
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回人间,玩笑道:“就这么喜欢我吗,喜欢到想要‘成熟稳重’?”
陆粲京反抓住她的手,用力到她感觉很疼:“染染……”
“只是想让你换回原来的风格而已。”她一脚踢上衣柜门,把它关上,以免给小狗的神经造成连绵不断的过激刺激,“突然非常想念最开始见到的你。”
“男朋友,同意吗?”
他沉默着点头。
……可是陆粲京心知肚明,最开始和陈染见面的那个最原始的他,陈染没有一点动容,只有畏惧和躲避。
和他几乎跳出胸口的激烈心动相比……
她并不喜欢“他”。
-------------------------------------
寒假并不长。
王明敏留给陈染的腊肉,她只吃了一小截,学校食堂就放假了。
这意味着,过年了。
除夕那天下午两点,炒货店老板娘给她提前放了假,装了一大包坚果零食给她。
还有糖葫芦。
陈染咬着外面的糯米纸往学校宿舍走,在电话里哄陆粲京。
“接我?不用接,我到学校了。”她拒绝,“你在家陪家里人过年吧。”
她知道陆粲京母亲去世了,还有父亲在家等他。
“别太过分了。”她又拒绝了他一次,“回你家去,听话。”
然后警告他最后一次:“我才不去你家!明年再见。”
食堂已经关门了,但食堂阿姨人很好,在放假前帮她做了最后一顿年夜饭放在窗口外面,正好冬天天寒地冻的,天然冰箱可以保鲜。
陈染伸长胳膊从窗户上把那个塑料袋掏出来。两个外卖盒,上面是笋干腊肉,还有一个大鸡腿,下面是一盒煮过的饺子,晚上用热水隔着盒子烫一烫就可以吃了。
完全是阿姨好心给她加餐,又是鸡腿又是饺子,她压根没付这么多钱……
陈染摸了摸口袋,忽然失笑。
打出生以来她不曾过过这么好的年。有零食,有年夜饭。
没想到长到十九岁,她竟然吃上了百家饭。
去年大一,她跟谁都不熟,一个人躺在宿舍里,馒头泡热水配榨菜。
高三过年的时候下大雪,她忙着复习,懒得花时间跟家里的老畜生动刀打架,跑到公共厕所躲了两天一夜,一直到初二便利店开门继续去打工。
今年却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有了,王明敏还打电话来问她怎么过年。
是个好年。
宿舍里没电视,她也懒得看,洗完澡躺上床躲在被窝里熬时间,熬着熬着就睡着了。
到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她睡醒,下床去接热水,看到手机上多了一个未读消息。
【姜荻在画室】
来自褚琼。
陈染纳闷:【?】
他回复得很快:【我订了餐送过去,晚上你去吃。】
她被逗笑了:【贤惠体贴。】
她能猜到他考虑了很多,觉得送宿舍影响不好就把饭送姜荻那里。
他甚至找了个热情的活人陪她吃饭过年。
陈染很好奇:【你如果结了婚,妻子寂寞了,你会帮她找鸭子吗?】
【阿染】
褚琼打了她的名字,他应该是在叹气。
【我只希望你不孤单】
不孤单?
帮老婆和狗男人订晚餐的那种不孤单。
她称赞他:【嫁给你挺不错】
他一时没有回话。
陈染换衣服,端上自己的百家饭,穿鞋出门。
快走到画室的时候,手机又亮了。
他发了一条语音,温和带笑:“真的吗,阿染?”
假的。
但是大过年的,陈染随口哄道:【真】
褚琼:【好。】
眼前的门开了。
八楼的落地窗,空中明月高悬,车流如河,灯火万家。
姜荻就倚在不远处玻璃墙上,仿佛要跌落下去,融进夜里。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