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刻,黎城家家户户大多熄灯吹烛,惶惶睡去,而幽篁园仍然秉烛照夜,仆人拎着热水进进出出。
段云奕处理好万梦年的伤口,赶来询问萧鸾玉的情况。
“殿下退热了吗?”
“退了一些,郎中让我们给殿下泡药浴。”锦屏答道。
“那就好……等等。”段云奕看到锦珊刚进了院子,倍感奇怪,“你俩都不在屋里,那么是谁在伺候殿下?”
“这……”锦屏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瞧了瞧周围没有人偷听,这才低声解释说,“是苏公子在照顾太子。他就像进了自己家似的,不允许其他下人靠近,脸色臭着呢。”
若是苏鸣渊听到她的话,估计脸色会更加难看。
他对无关紧要之人向来没有太多的耐心。
再加上,这几天辗转数个城池,追查所谓的山匪的痕迹,他早已疲惫不堪,若不是担忧萧鸾玉的安危,他直接两腿一蹬,躺床上歇息去了。
“苏公子在里面吗?”厢房里传来段云奕的声音,“需不需要我帮点什么?”
“不需要。”苏鸣渊冷声拒绝。
他不知道万梦年以外的其他近侍是否得知了萧鸾玉的女儿身,所以为了防止她的秘密泄露,他选择亲自照顾她。
虽然被人伺候是一件极为舒服的事,但是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她宁愿亲力亲为。
她脆弱却聪慧,强势且多疑。
她的行为举止总是让他忘记,她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弱者,也是个尚未开窍的小姑娘。
浴桶升腾起温暖的水汽,他脱下她的里衣,轻松抱起她的身体,缓缓放入药浴中。
少女赤裸白嫩的身体沉入褐色浑浊的药汁,视觉上的强烈对比刺激着苏鸣渊的心神。
回想起前些日子与她的争吵,他只觉得自己格外幼稚。
“是我活该。”他自暴自弃地扯了扯嘴角,“你应该谋算你想要的一切,而不是理会一个莽夫萌生的毫无价值的那点情意。”
说完这句话,他又觉得自己别扭极了。
“我可以帮你练兵,可以帮你打仗……这次还救了你。”苏鸣渊咬咬牙,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萧鸾玉,你以后再敢打我耳光,我就……”
他就能做什么,他能打回去吗?
少年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下半句话,“……我就不伺候你了!”
浴房寂静许久,萧鸾玉双眼紧闭,对他的自言自语毫无反应。
这时,房门被锦珊敲响,“苏公子,郎中说药浴的时间到了,他一会过来把脉。”
“……知道了。”苏鸣渊揉了揉太阳穴,总算清醒了些。
半晌后,郎中检查萧鸾玉的脉象,终于长舒一口气。
“太子情况有好转,只要挺过今晚,明天应该可以醒来。”
“那太好了。”段云奕高兴的语气成功让苏鸣渊瞥了他一眼,“苏公子,看我作甚?”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问郎中,“今晚还需要做什么?”
老郎中捋了捋胡子,显然也高兴不起来。
“先让太子喝了中药,时刻守在她身旁。若是她手脚发冷,就用炉火炙烤棉布,垫在她的腰后、腹部以及四肢;若是她浑身冒热汗,立即用干毛巾擦身,再喂她喝水,记住,一次只能喝半口。”
郎中说了一长串,段云奕听得脑子乱糟糟的。
“先喝药,再守着……发冷就烤火,不对,烤棉布……烤棉布用来做什么?”
“……垫在四肢、腰后和腹部。”郎中瞧他这模样就不是个靠谱的,可是旁边的这位苏公子偏偏要让段云奕过来,锦珊她们反倒被拦在门外。
其实,苏鸣渊也没想到段云奕是这副模样。
只不过,锦珊等人是太守府派来的仆从,段云奕好歹是萧鸾玉自己挑选的侍卫,二者相比,他更愿意相信后者,这才把后续的事情交给他接手。
“老先生,等会你和门外的侍女再说一遍,让她们每隔半个时辰就进来提醒他。”
老郎中不能理解他这弯弯绕绕的做法,只得应声离开卧房,留下段云奕也是一头雾水。
“苏公子,我记性不好,你不如直接让锦珊、锦屏进来伺候。”
“你记不清楚,就让婢女提醒你,但是具体的事,必须你来做。”
“为什么?”
“你只需知道,她不愿意让近侍以外的人碰她。”苏鸣渊微微皱眉,尽管段云奕比他年长半岁,可他吩咐起来,语气是不容置疑,“若不是家父紧急传令我回营,否则,这些事轮不到你。”
“那您慢走。”段云奕挠挠头,怎么感觉苏公子把伺候太子当做是一件美差,“……或许是我想多了。”
段云奕耸耸肩,把苏鸣渊的怪异行为抛之脑后。
“殿下,待会我要是毛手毛脚的,您可别生气,我没照顾过别人,而且,我娘说我从小皮实耐打,她也没怎么操心我……”
冷清的厢房里,段云奕一边用扇子吹凉药汁,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梦年受伤很严重,动都动不了,至于彭骁他……他在处理覃仲的后事……覃仲的家离我家只隔了叁条街,到时候我想跟您请示一下,回去拜访他的爹娘……”
段云奕说着说着就不想说了,过了一会,他摸了摸药碗,指尖传来温热的触觉。
他端起药碗,放在床边,伸手贴上萧鸾玉的额头,“这么凉,该用什么来着……棉布,烤棉布……烤棉布垫在肚皮、屁股和手脚……”
他匆忙翻找干净的棉布,架在炉火上炙烤,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开始犯困,刚打了个哈欠,身前突然窜起一簇火苗,当即把他吓醒了。
“怎么就着了!”他鼓起腮帮子往棉布上吹了几下,火苗反而更大了,“糟了糟了!”
他情急之下把棉布扔在地上,叁两脚踩灭火焰,留下灰扑扑的脚印。
他不甚介意地拍了拍灰尘,果然感觉到炽热的温度,“这下可热乎了,正好给殿下暖暖身。”
段云奕先是把棉布垫在萧鸾玉的手臂下,正准备掀开被褥,恰巧碰倒了床边的药碗。
即使他眼疾手快地接住,这碗中药也洒了不少,关键是,药汁完全凉了。
他急忙捧着药碗放在炉火上加热,回到萧鸾玉身边时,发现刚才随手放置的棉布也凉了,“段云奕啊段云奕,你真是个笨小子……”
“冷……”
“殿下?”他听到她的呢喃,还以为她醒了,“您有什么吩咐?”
“……救我……好冷……”
段云奕听清楚了,用手摸了她的额头,竟是比刚才还冷。
“殿下,醒醒,快醒醒,要不您安排锦屏她们过来帮忙?”
萧鸾玉没有应声,再次昏睡过去,急得段云奕在原地来回转。
“怎么办怎么办,苏公子说殿下不允许别人近身,我一个人又忙不过来……我差点忘了,我哥生病的时候也说冷,爹娘就直接抱着他睡觉,可是,我不是殿下的爹,好像有些不合规矩……”
“管不了那么多了!”
段云奕稀里糊涂说了一堆胡话,最后决定脱下外衣,钻进被窝里抱住萧鸾玉,立马被她的身体冻得一哆嗦。
他忍住推开她的冲动,咬着牙把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又把自己的手贴在她的额头。
“快点暖起来……”
不知是这床太柔软,还是他也累极,段云奕刚躺下没一会,整个人也迷迷糊糊入了梦乡。
梦里,覃仲还是活蹦乱跳地跟彭骁对练,万梦年一言不发地扎着马步,而他则是被姚伍拎出来,纠正招式的错误。
就在这时,竹林燃起大火,将他们几个包围在原处。
他听到太子殿下的呼救,试图冲进火海里,很快被扑面而来的火焰吞没。
“好烫,好烫……”段云奕忽地惊醒,发现怀中的萧鸾玉正满身冒热气,活像个火团般烫人,“发热就用干棉布擦汗,还得给殿下喂水。”
他抽出之前垫在手臂下的棉布,匆忙擦拭她的汗水。
擦干净之后,他急步走去前厅倒了一杯水,这时他才发现那碗中药已经在火炉上热了很久,又得放置吹凉。
“别管了别管了,先喝水。”段云奕这次有了经验,先将茶杯放在凳子上,再把萧鸾玉的身子抬起来,竖起枕头撑在她后背,“殿下张嘴,啊……哎呦,撒出去一些。”
他擦了擦她下巴的水渍,又把茶杯抵在她唇边。
“张嘴,啊……”
“段近侍,段近侍!”
“等会!”他匆忙应了一声,等到喂完这杯水,起身开门,“有什么事?”
“先前郎中说,让我每隔半个时辰叮嘱你。”锦珊看起来也是困极了,强打着精神复述一遍,但是段云奕只注意到第一句话。
“你是说,现在只过了半个时辰?”
“对啊。”
段云奕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原来他忙前忙后,自以为折腾了很久,结果才过了半个时辰。
长夜漫漫,他还得守着殿下一整晚!思及此,他真想把那几个刺客拎出来梆梆给两拳!
“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段云奕深吸一口气,把眼睛瞪得像两只铜铃,“你去歇息吧,我顶得住。”
锦珊嘴角一抽,正想问他用不用帮忙,他已经关上了门。
经过这么一刺激,段云奕比刚才清醒多了,他先把药碗拿到桌上放置,再用棉布擦拭萧鸾玉的汗水。
如此擦拭两遍,药汁也变温了,他又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药。
等到锦屏过来提醒他时,萧鸾玉的身体已经不再出汗。
“那我等会就不用过来了。”锦屏困到睁不开眼睛,还不忘给他支个招,“你若是犯困也可以坐在床边浅睡一会,只要握着殿下的手臂,她发烫或者发冷,很快就能察觉。”
“我知道了。”段云奕被她传染,也打了个哈欠。
他回到卧房,按照锦屏所说的握住萧鸾玉的手臂,眼尖发现她的枕头又湿了。
他正准备拿出棉布给她擦汗,却听到她的低声梦呓,“……对不起……怪我……快走……覃仲快走……”
段云奕愣了片刻,看到泪水在她的眼角聚成晶莹的珍珠,在枕头落下一朵朵深色的印迹。
他伸手擦去她的泪水,轻声安慰道,“殿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我有殿下的一半聪明,我的身手肯定更好,这样你不会被此刻抓走,覃仲也不会……”
他长叹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什么都不用他操心,所以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即使来到太子身边,他既不是最有天赋的苗子,又不是最受器重的近侍,什么也不用他操心,他依旧什么也没放在心上。
段云奕沉默了很久,发现她的身体又变得冰凉。
他脱下外衫,略显熟练地钻进被窝,像之前那样抱住她。
不同的是,这次他躺了很久也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睛,不厌其烦地擦去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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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二狗对外冷脸装酷不容置疑,对萧鸾玉就是又贱又听话,纯二哈
段云奕是众多心机boy中的一股清流,没有万梦年那么靠谱,没有苏鸣渊那么成熟,他比他们更善良开朗,有时候看着也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