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彭广奉向隐卫首领解释他有什么意见时,萧鸾玉照例早起,自行穿好衣物,再呼唤锦屏锦珊进来准备洗漱的盆盂,以及今早的膳食。
饭后,段云奕递来今天的急件,萧鸾玉还在磨墨,就让他把苏鸣渊写的信件挑出来。
谁知他倒腾了一会,最后摊开手,“殿下,没有他的信。”
“许是你粗心翻过了,再找一次。”
他撇了撇嘴,又翻了一次,“没有。”
萧鸾玉纳了闷,“真没有?”
段云奕垮下肩膀,把这沓信纸往她面前一放,“您不信,可以自己找。”
这般抱怨的语气让她皱了皱眉,她发现他最近耐性变差了很多。
他本就是活泼直率的心性,若是像苏鸣渊那样别扭起来,她可真不想给太多好脸色。
“你怎么了?”
“没什么。”段云奕抓了抓头发,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沮丧,“我有点烦,您当我是放屁就好了。”
萧鸾玉语塞,拿起信纸一张张翻过,当真没有苏鸣渊寄过来的。
自从全州与熙州开战之后,他奔赴边关前线,天天都要写一封信给她,不是唠叨路途琐事,就是上报军情战况。
他不是嘴碎的人,但他宁愿一张纸只凑够半页的字,也要雷打不动给她写一封。
萧鸾玉跟万梦年提起过,他只是淡然地说,“殿下,您就当他是条小狗,喜欢蹭你脚边找吃的。”
这真是个新奇的比喻,但她认为确实很符合苏鸣渊的作风。
想到万梦年,她昨天忙着思考改桑种稻的事,倒是忘记探望他了。
萧鸾玉如此想着,等到午膳时,就吩咐膳房做了两份饭食,亲自拎到他的屋子,正好碰上段云奕为他擦药。
“殿下,您怎么……”万梦年看到她进来,双臂撑着要准备起身,谁知段云奕一巴掌按住他的后背,又把他按回去了。
“你别动!”段云奕格外认真地捏着棉巾,把药汁一点点擦在他的伤口上。
万梦年意识到自己还光着上半身,撇过脑袋不敢与萧鸾玉对视,脑子里恍惚觉得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不是他的错觉,萧鸾玉确实注意到他的伤口已经结痂,看起来愈合得不错。
“昨日未来看你,今天过来和你一起用膳。”
“多谢,多谢殿下。”万梦年转过脑袋说了句道谢,又很快转了回去,耳尖泛起红霞。
自从他受伤之后,萧鸾玉对他没了之前的抗拒,他们似乎回到了先前相依为命的默契。
其实她抗拒他也是好的,毕竟他也是男子之身,她面对死缠烂打的苏鸣渊尚且感到恼怒费解,更别说他那点隐秘心思,或许只会让她徒增烦忧罢了。
当萧鸾玉在桌上摆好饭菜,段云奕也擦好了伤药,瞥见那两副碗筷,立即垮下脸色。
“殿下,我和他是同一个院子、一间厢房的近侍,你来探望他,也不舍得给我带一份。”
萧鸾玉微微睁大眼眸,正想替自己辩解几句,他已经扔了棉巾,径自往外走去。
“殿下。”万梦年穿好里衣,淡然解释说,“他最近失眠浅睡,精神不甚正常。”
萧鸾玉愣了愣,他说话向来嘴毒,只是她这次确实是遗漏了段云奕的一份饭菜。
“近侍作为仆从,本不该和太子同桌用膳。”万梦年走过来为她拉开座椅,又倒了温茶放在她的手边,“您从来不摆架子,让他得寸进尺了。”
他说的没错,可是萧鸾玉在宫中过惯了受人冷眼的日子,连雅兰这等大宫女都能踩在她的头上。
她对外人摆架子,是因为她是太子的身份,她对自己人却做不出盛气凌人的姿态。
她更希望得到他们的爱戴之心,在利益捆绑的基础上再加一层情感的束缚,此般的忠诚才是最可靠的。
萧鸾玉讪讪地坐下来,看着万梦年为自己盛饭。
“他这段时间既是照顾我,又要照顾你,多半累坏了,有些怨言也正常……”
“殿下!”房门忽然被打开,段云奕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我没有怨言!”
萧鸾玉嘴角一抽,万梦年更是冷了脸色。
“你咋咋呼呼的,吓到太子该如何?”
“受罚是吗?那就罚我呗。”段云奕摆出吃软不吃硬的态度,猛地扯开胸前的衣襟。
“你要作甚?”万梦年以为他又要做傻事,正想拦在萧鸾玉身前,只见段云奕从衣襟里拿出一副碗筷,气势汹汹地拍在桌上。
“殿下,我也要和你同桌吃饭!”
厢房里的气氛凝滞了片刻,萧鸾玉蓦地笑出声,扯了扯万梦年的袖子,示意他回到座位上。
“我就喜欢你这般直率的性子。”
听起来像是夸奖。
段云奕挠了挠头,露出憨傻的笑容,“殿下,您多夸夸我,我必然比他们能干。”
到了下午,信誓旦旦的段云奕很快意识到,他和万梦年之间的差距,不是萧鸾玉夸几句就能弥补上的。
通常,下午是她看书练字的时间。
若是上午所阅的公文中有比较重要的问题,她就会沉心思考,写一封策论给文耀,譬如近日改桑种稻就是黎城的头等大事。
由于她之前当着众多将士的面,把西营军比作土匪就是一顿痛批,连苏亭山都被她再三呵斥,导致文耀这边对她愈发客气。
不仅是每日准时整理公文送到幽篁园,还会对她的批注作出答复,当真把自己放到了臣子的位置上。
只是这改桑种稻就像是她写下的那首怪诗,三大难题环环相扣,要想彻底解决,绝不是一朝一夕的易事。
开战之后,黎城附近的乡村最先推行改桑种稻,因为这里临近澄河,只要有专员帮助他们引水灌田,又有银钱补贴伐桑造成的亏损,遭遇的阻力相对较小。
然而,仅是黎城周围的农田仍不足以支撑前线战事,更何况还要考虑稳定粮价、接济难民等长远之事。
萧鸾玉沉思半天,纸上的墨迹写了又划,感到几分苦恼。
旁边的段云奕瞅了瞅她所写的内容,不到片刻就蔫了神气,老老实实帮她磨墨压纸。
“你去吩咐一声,让许庆、彭骁驾马前往修文院,将陆兰舟请来。”
全州名门望族为了凸显修养、拉拢人才,纷纷腾出空闲庄园,供给每年参加乡试的文人学子居住。
修文院,正是文府名下的一间宅院。
陈钧看到幽篁园的马车,很快把陆兰舟拽了出来。
“若鸿,你,你能否陪我去?”
“殿下就请了你一人。”陈钧瞧见有人路过,连忙压低声音,“人家相中你的才华,我去凑什么热闹。”
“可是,我有些紧张……”
“紧张是无用的,你只需记住,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须得争取,争取懂吗?”陈钧在他面前扬起拳头,给他信心,“伯父把你送来黎城参加科举,就是希望你日后能够出人头地,但是科举并非仕途的唯一敲门砖。”
他低声叮嘱着,把陆兰舟送上马车,如同老父亲般负手而立,颇感自豪。
这是陆兰舟第二次来到幽篁园,也是他第三次见到萧鸾玉。
自从他来到黎城,就听闻过很多关于太子的评价,大多是称颂夸奖的,令他对她心生仰慕,早有投奔的心思,却不知道自己这点文采才思,能否得到太子的赏识。
如今,她对他表露出重视的态度,可是他这性子腼腆胆小,总是不敢与她对视。
萧鸾玉亦是察觉到他的畏缩,感到哭笑不得。
“你这模样,若是出去为我办事,岂不是要被人欺负上了?”
许是她调侃的语气太明显,他把脑袋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口。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不知如何是好。
他和苏鸣渊都是十六的少年,一个胆大包天、张扬肆意,一个胆小如鼠、羞怯怕生,着实让她看不透。
“抬起头来。”
陆兰舟稍稍抬头,双手双脚并拢,大气不敢喘。
萧鸾玉无言以对,只得翻开公文,推到他面前,“请你过来是有正事,你如此怕我,该不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殿下,我,我……”
她略显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打断他的话,“先看内容,再与我说话。”
她强行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公文,终于让他放松下来,开始思考正事。
“殿下,西营军出战已有一月,后勤军粮最先抽调的是黎城的粮仓,所以黎城的粮价已有上涨,这是需要最先处理的问题。”
黎城的粮价?
萧鸾玉思考片刻,她确实疏忽了,不曾打听过粮店的价格变动。
“你认为该如何处理?”
“派人直接收购周边县城的余粮。”
“可是收购了余粮,周边县城的粮店也会顺势涨价。”
“非也,粮店收五成,农户收五成,并且向农户收购的价格要略高于粮店。”
“为何?”
“农户的余粮即是自家备用的口粮,以略高的价格买了他们的口粮,他们又去城中粮店购买,如此来回,他们反而多出一定的银两,即使粮店嗣后涨价,他们也不会缺钱缺粮。”
陆兰舟说着说着,已是全然放松的姿态,转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眸,当即红了脸颊。
“殿下,您不要,不要如此看着我……”
萧鸾玉还沉浸在他所说的购粮之策,听到他的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你不喜欢我看你?”
“不,不是的……”他连忙摆手,想要解释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收购了周边县城的余粮,倒是可以缓解黎城存粮紧张的问题。”萧鸾玉显然没有在意他的异常,仍是回味刚才的问题,“不过,这也是暂缓之计,重点还是要考虑如何推行改桑种稻。”
听她说回正事,他那乱飘的思绪也稳定下来,青涩的面容露出几分凝重。
全州富庶,官府靠着税银积攒了不少资钱,但也经不住大手大脚地收购、补贴,更何况两州开战,边关收紧,来往的商队锐减,商税就少了很多。
如今正是六月初,即将迎来早稻收割、晚稻插秧的时节,即是民间俗称的“双抢”。
若是错过这段时间,晚稻结穗就要拖到深冬季节,日光不足、天气转冷,很难有好收成。
目前的重点任务就是如何在八月份中稻收成之前,熬过粮价起伏的艰难时期,推广改桑种稻。
这些农事常识可不是书籍里能学到的,诗会上的公子哥对此更是一问三不知,萧鸾玉费了心思,专门向文耀手底下管理农业的官员请教,这才了解清楚。
而陆兰舟家里就是典型的农户,他对于农事节气并不陌生。
“改桑种稻之事不能操之过急,须得让部分农户尝到甜头,其他人的反对声才会少一些。”
对于农工商这三类行业的百姓,皇权更替对他们来说没有直接的好处,也很难理解诸多措施的长远利益。
用强权执行政策必然遇到不服气的硬茬,所以陆兰舟建议挑选几个条件上佳的县城继续推行改桑种稻,在中稻收成之前,最好以差价收购的手段稳定粮价、调用余粮。
傍晚,萧鸾玉本想留他一同用膳,谁知他百般拒绝,好像她是吃人的洪水猛兽,让他难以招架。
她感到无奈,只能让许庆把人送回去,转身提笔,准备写一封举荐信,将陆兰舟推到文耀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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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说有动力码字,脑子就灵活起来了,一天能写几千字、上万字。
有时候太久没人互动,再加上免费写文、没有编辑催稿,我可能一天都憋不出几百字。
女帝大业进度良好,感情线这边,段云奕和陆兰舟也开始心动。
下一次的春梦番外估计是段云奕预定了。
文中所述农业知识都是百度水准,请勿当真(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