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及腰的鬈发,她有印象。
是那名女生。
那时的影像清晰浮现在她脑际。
她以为她忘了。
原来不是,原来她是记得的,而且记得很清楚,那是存在她心中的疑惑,她撇除不了,只好坦然面对。
懊恼的暗咬牙,她把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记来干么?
他跟谁好干她屁事?
喉间弥漫着淡淡的酸意,酸涩的味儿迅速蔓延至口腔四周。
抢他吗?回想起这句话,令她很想发笑。
她以为自己笑了,但嘴角却不曾往上扬,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正冷着一张娃娃脸,那模样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开罪了她般。
心脏一度紧缩,为什么要事先通知她?
他喜欢的话,要有多少个女性朋友、有多少个女伴,一概与她无关。
他的事与她何干?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是他俩之间的协定。
她不是他的谁,论身份,顶多只算是其中一名女伴而已,根本不需要预先向她报备。
他都明说她不是他女朋友,哪她为啥还要专程来找她?
莫名其妙的女人。
莫名其妙的不爽。
她大步的走着走着,升降机门开啟了都看不见,推开防烟门就开始走楼梯。心情陷入低迷状态,始终无法舒畅过来,像是有块巨石压在心板上,任她怎样想移开它都有心无力,那巨石偏要待在上头,压着她,压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来都没见过他身边有别的女生在。
从来都没有人会主动找她谈这种事。
所以,她有恃无恐,误以为可以安然无恙过渡,直到毕业那天。
他曾说过。
他承诺过。
他不会食言……他应该不会食言……
他……
连她都忘了从何时起,她相信了他,打从心底里的相信,相信到甚至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只不过是一个口头协定。
一个随时出现变数的承诺。
一个没有约束效力的承诺。
但她全心相信了。
走过几条楼梯,身体很自然地将一套动作重复又重复,拐个弯,走下楼梯,拐个弯,走下楼梯,拐个弯……
身体有意识的,自动自发会动,但心思早已飘到远方去,她只是凭着平日的习惯推开大门,由小走廊到宽敞的大走廊……
眼睛纵然是看着前方,但神游太虚,心神不知跑到哪儿去,形同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再讲,眼前矇矓一片,谁也被一阵光晕包团着,他们的面目,她看不真切,更没心情去看,只是一个劲儿的走着、走着,只望心中的烦躁能随着走动而缓缓消去……
但那股强大的力度,始终不肯放过她,一再掐紧她的心脏,她越是走着,痛觉越是清晰……
她在做什么?她在不爽什么劲儿?
怎么近来的情绪总是大起大落,起伏不定的?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怎么她越来越不了解自己?
心不在焉的走着走着,头颅在不觉间往下垂,眼睛盯着地走路,连迎面而来的铁货架也没瞧见。
那个接近一个人高度的铁货架里,载了数个堆叠的大箱子,货架下的滚轮方便滑动,有人从铁架的侧面跟后面推动,侧面的那方顾着跟后面的人说话,没瞧见有人走近,叠起的箱子高度比她来得高上许多,也妨碍了后面的人的视线。
冷看快要撞上的时候,腰间被一度强大的力度扯去,脚下虚空,心在一瞬间吊到老半高,直到背部撞上伟岸结实的胸膛,才稍为离地面近一点。
她几乎是整个人比人捞抱起来,淡淡熟悉的香皂味穿过鼻梢,但她惊魂未定,沉浸在震惊的世界之中,就连自己曾在哪儿闻过这种香味,都忆不起来,只是感到莫名的心安。
心有馀悸,定睛看着差一分就撞上的铁架,大刺刺的在她面前经过,小小的颤慄着,方能从鬼门关走出来的画面,如在眼前一一重演,她忙着在惶恐之中载浮载沉,没发现身后的男人比她颤得还要厉害。
「你──」他几乎是下一瞬间就想吼叫出声,但一感觉到怀中人儿细细抖着,那脆弱的模样教他心软过来,就连骂她的话都滚回肚子里去。「你没事吧?」
她怎会失神成这样子?要是少看一眼,要是再晚一步,她就……
恐惧感如一隻巨大的手,紧紧攫了他的心。
方才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拥着她的手又紧了些许,不管会换来别人的侧目,他当眾拥紧了她,还亲暱的以顎抵着她的头顶,深怕他一松手,她便会消失,刚刚那幕,他歷歷在目,他甚至以为自己心脏的会在那个当口奔出胸口。
心神稍定,她马上察觉到那熟悉得教人心安的温暖怀抱是来自谁人,抬起灵目,瞧见预定中的人。
是他。
感觉到他向来平稳的心跳声加快了不少,一股热气涌上,心头微微一暖,他是在关心她的安危吗?
然后,那名女生极具挑衅性的话,又非常之不适时的飘进她的耳朵,打进她的脑门,提醒她,提醒她的身份,提醒她那条出自她手的分界线。
浑身渗着薄汗,但她依然觉冷,而她知道,寒意是来自心脏,她的心脏。
突然之间,她想起了一个自己从没思考过的问题。
他的双手曾抱过多少女生、他的唇曾吻过多少女生,她忽然之间介意了。
当初不甚在意,像他这样的人不乏人爱,恐怕只会是嫌多的份吧。
首次相遇。
他的直接。
他的大胆。
到她答应下来的那刻,他是怎么样的人,她心里有数。
但现在她却觉得他很脏,被他拥着的她更脏。
脏到她无法忍受,无法不去挣扎。
他以为她是拍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係,所以才彆扭,他没说什么,纵然尚有不捨,不过还是松开了手。
「谢谢。」
走了几步,她才回身面对他,有意无意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刻意形造出来的疏离感教他心头为之一紧。
他走近一步,她后退一步,她全身上下都在抗拒着他,他感觉到。
恐惧一下子涨满腹腔,他命自己别在意,但还是不能不受她的举动所影响。
她的脑袋垂得极低,低到他只能瞧见黑色的发旋,小小的表情都看不见,根本无从揣测她的心思。
他应该要像平日那般伸手将她拉近自己。
他应该要像平日那般要她抬眸看着自己。
但双脚像似被钉在地上,始终不肯上前。
然后眼白白看着她逐渐逃离自己的视线。
任由那恐惧不安逐步逐步的蚕食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