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检查的项目又杂又多,做得蓝岑之头晕脑胀,在等待检查的间隙他用手机调查了吊桥效应的意思。
生理现象激发的错误归因(misattributionofarousal)。指误将人处于恐惧或处于高度紧张的时刻所產生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等生理现象,以为是身边之人对自己產生吸引力才发生的症状。
是加拿大的二位心理学家透过走吊桥所带来的心跳加速实验得出的理论结果,故以此命名。
吊桥效应吗?
蓝岑之在嘴里反覆咀嚼这四个字,却越嚼越苦涩。
难怪自己会突然喜欢男人,原来都是生理现象造成的吗?
那么,是否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后,一切都会恢復原状?
不会再贪恋对方所带来的安心感,能戒掉下意识寻找对方身影的行为;可以忘记耳鬓廝磨的热切,忘记在快感衝出身体时那一声直击灵魂的呼喊;可以不再因为想起对方而心脏紧缩、手臂也能不再疼痛。
就当作是体验人生,蓝岑之松开手脚让自己瘫在医院的等待座椅上,自嘲掛上嘴角,落寞悄声占据双眼。毕竟谁能像他尝试过雨林冒险、尝试过当短暂的同性恋、还在巴拿马的传统部落喝了催情水?!
随便一个故事都能说上一天一夜。
太阳已经下山,医院的照明却不甚明亮,塑胶罩子盖在嵌圆的灯光上,将入目所及的一切裹上一层淡淡黄色的滤镜,压抑且窒息。
在这被消毒药水的刺鼻味包裹的空间中,每个人来去匆匆,脸上都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宛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
而他彷彿自然地融入其中,成为在落日馀烬中苦苦支撑的一角。
莫名地,蓝岑之想起大学时期背过的博尔赫斯: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弱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当时只觉得矫情,却没想到还是能依稀想起其中的几个句子。
他想问,可以吗?
如果我将这些东西捧到你的眼前,我能留住你吗?
可惜,他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身体检查还得继续,世界不会等待一位失恋人士,等蓝岑之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天已全黑。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地方员警又将他带回警局做笔录,询问他案发当时的细节,遇害地点在哪里、是什么网站预定的行程、记不记得导游的长相之类的,无奈在蓝岑之眼里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他也描述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回到饭店时,他已经昏昏欲睡了。
胡月和李嘉昕早早便回饭店等人,他们住的是三房一厅的套房,眼看着时间很晚了蓝岑之还没回来便索性在客厅等人。
他们帮蓝岑之买了晚餐,炸大蕉和巴拿马燉肉,是非常道地的传统菜餚。
蓝岑之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早已飢肠轆轆的肚子发出哀鸣,「快,我好像有四天没吃过正常的食物了!」
胡月指着放在桌上的食物,「喏,我还帮你摆好了汤叉,是不是很贴心。」
「谢谢小月月。」蓝岑之直扑自己的饭菜,道谢的语气一点都不走心。
巴拿马燉肉香甜软糯,里头放入各种蔬菜一起熬煮,温热的食物、调味十足的香气,非常好吃。
蓝岑之吃得不快,怕给胃造成负担,他从未感觉可以好好吃一顿饭是如此难能可贵的事,三人一边吃饭一便聊着分开后的近况。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见的?」
李嘉昕将电视关掉,「你去秘境探险当天晚上没回来才发现的。」
「这么晚才发现?我那个行程本来下午就该结束了。」蓝岑之咬着汤匙控诉,「还是不是朋友!」
「谁知道你是不是玩到不想回来又加了时长,而且打给你也不接,我们想着你的西文比我们两个都好,要担心迷路也是我们两个比较令人担心,就自己先回饭店了。」李嘉昕半躺在沙发上,身后枕着一颗抱枕、胸前手上又抱了一颗,姿势十分愜意。
蓝岑之又挖了一口饭进嘴里,含糊问道:「然后呢?」
「然后到快十点的时候你真的毫无音讯,我们才发觉是不是出事了,才请柜檯帮我们报警,可是警察说失踪不超过24小时,暂时不受理。」
胡月补充控诉:「那个警察讲话又快态度又差,我们那个时候跟他讲了老半天,结果他一句时间没到就打发我们了!」
「所以你们是隔天下午才又报的警?」蓝岑之饭已经吃完了,他抢过李嘉昕怀里的抱枕舒服地躺到沙发上。
「对,他们说会进雨林找你,也会联系你的家人。」
听到这边蓝岑之跳了起来,「对!我妈有没有打给你们?我四天没联系她了!」
胡月和李嘉昕互看了好多眼,胡月有些迟疑,「有……」
看两人的表情,蓝岑之便知道大事不好了,「该不会……」
胡月着急着解释,「我们本来是跟阿姨说你手机掉了,所以没办法联系她,想等等看你能不能在第二天回来,毕竟我们第一天晚上也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出事了,可后来你不能跟她通话这件事情本身就说不过去,纸包不住火,事跡就败漏了!」
李嘉昕补充道:「再加上确定你失踪后,巴拿马政府也是会通知你的家人的……」
蓝岑之顾不上那么多,「我得先打电话给她,手机借我一下。」
李嘉昕将自己的手机借出,蓝岑之连忙拨了一个视讯电话过去,电话响没俩声就被接通,简如馨憔悴了许多的面容出现在手机上,见到母亲彷彿瞬间苍老了十年的模样,蓝岑之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妈……」
这一声呼唤好似道尽了这四天以来的担心受怕和委屈。
他走进房间关上门,想跟自己的母亲好好叙旧。
电话那头的简如馨也跟着红了眼,她的声音略带哽咽:「有没有受伤?我儿子这几天受苦了。」
蓝岑之摇摇头,「幸好遇到好心的人帮忙,都是一些小伤,已经在医院做完检查了,没什么大碍。」
「我知道,你要好好谢谢帝诺,我本来都买好机票要飞过去了,是他昨天凌晨打电话过来报平安,我才没有去。」
蓝岑之算了一下时差,差不多是刚到月亮部落那会,当时自己去洗澡,帝诺说有事跟着carla离开,想来就是去办这些事了吧。
面面俱到。
蓝岑之发现自己对帝诺的心情越发复杂,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对于那人拒绝自己这件事耿耿于怀,「您怎么就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说的话了?」
「你说帝诺吗?」简如馨发现蓝岑之的情绪有些异样,担心自己会不会是错信了他人?
「他是爸爸以前的同事,他有什么问题吗?」是蓝弘跟她说帝诺信得过,她才没上飞机的,别不是中间產生了什么误会吧?
「他是爸爸的同事?我怎么不知道?」蓝岑之大惊,他开始回想自己跟帝诺分享过哪些关于家人的事,药草!
爸爸的灵魂疗癒!
难怪他当时那么震惊,难怪他在第一晚看清自己长相的时候,强调地问了一次自己是不是姓蓝!
难怪……他对自己照顾有加!
这所有的举动都有了解释,原来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吗?
那自己算什么?故友之子?
呵。
自己的真心……那些告白、那些引诱,在他看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吧。
蓝岑之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简如馨担心坏了,「小之,你还好吧?你怎么了?不要吓妈妈!」
蓝岑之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我就是想下次不要随便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简如馨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当然。」
之后,简如馨又问了他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细节,蓝岑之专挑一些不重要的小事说,说帝诺是路痴、说难吃的香蕉、说点着营火聊天的平静、说月亮部落的食物,其他那些他不愿意让简如馨知道的惊险过往,全都一瞒到底。
母子俩聊了大半个小时,「妈,我有些累了,我明天再打给你好吗?你看起来这几天都没睡好,再去补个眠吧。」
知子莫若母,简如馨早就看出蓝岑之情绪不对劲,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遇到事情不会往外说的个性,当下也不多做纠缠,只是让他自己多注意安全后掛了电话。
终于结束通话,蓝岑之胸口因为帝诺憋着的那股气无处发洩,气得直槌床。
胡月、李嘉昕在外头听到动静,敲门关心地问道:「橙子你还好吗?那是什么声音?」
「我没事!」蓝岑之高声回覆。
「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比赛呢!」胡月叮嘱道。
蓝岑之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就忘记这件事了,「好!你们也早点睡!」
李嘉昕着急:「不是!我手机要还我啊!」
蓝岑之看着自己手边的手机,感觉自己是气糊涂了,连忙下床开门还手机,「谢啦!」
「小事。」
「橙子你那边有没有药,记得擦药,你看脖子上都被虫子给叮出一排印了。」
……
如果眼睛可以射出雷射光,狙击枪的红点现在可能已经指上胡月的额间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嘉昕一把摀住胡月的嘴,「没事,没事,你早点睡啊!」急忙将人给拖走。
胡月呜呜呜地跟蓝岑之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