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打开车门,谢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只见她小跑到大门,拿出钥匙往锁孔里转了两圈,从玄关的柜子里拿了两把伞放在包里。
“雨伞还是带着,天气预报不准,这天看样子还是要下雨的。”
“嗯。”谢安应了声,她上了车坐好了之后,轻轻关上车门,打燃发动机和车身的近光灯,向前面开去,凌晨四点去山上的人不多,开车上去也有停车的位置,不至于那么挤。
后座的谢父和谢母都在补觉。
谢禾安坐在副驾上,靠着椅背,看着窗外转瞬而逝的风景,忍不住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谢安见状,等红灯的时候,拿过旁边的毯子搭在她身上。
——
山上黑压压的一片,风吹白杨树枝叶翕动,灰蒙的天边依稀出现几缕晨光,这一片公墓是国家规划下来的烈士墓,谢然和何叶牺牲后葬在此处,或许因为是公墓,所以气氛也没有那么压抑。
“嗯?这个地方有谁来过吗?”谢母看着地上有些被烧掉后纸钱的黑色痕迹,四处望了望,然而四周安静的只听得到林间的麻雀叫声。
“或许是风刮过来的吧。”谢老应了句。
两人拜访好了,下去卫生间,留谢禾安和谢安两人在墓边。
谢禾安献上白玫瑰,对着墓碑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凝视着墓碑,人们常说,人的死亡有两次,一次是生理性的,一次是物理性的。
生理性的死亡是肉体细胞停止活动,血液不再流转,身体枯竭,最后埋入土里,物理上的死亡是记得他的人越来越少,直到这个人在人们的记忆里永远消失。
还记得那是一个周末,她照常放学回家,锅里是妈妈热的饭菜,桌上还有一张写着字的便利纸条。
“晚上放学回家爸爸和我带你去看电影,饭在锅里记得吃。”
她记忆里最多的画面,不是他们的正脸,而是背影。
时至今日,父母给她的印象,确实已经不再像当时那么清晰了。如果不给她照片,或许她也认不得父母的模样了吧。
她站了良久,直到感觉到脸上有一股凉意,从小腿骨开始蔓延的酸意席卷而来,谢禾安抬头看着天上,墨色的嶙峋伞架占据了她的视野,谢安撑着一把墨伞,站到她旁边,他伸出带着些温热的手指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水珠。
“小心别被雨淋到。”雨伞向她倾斜了一角。她忽然愣住了。
她开始回忆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自己的小叔叔产生了这样叛经离俗的情愫,仿佛又回到那一年,也是这样的阴雨天,在父母的葬礼上,她看着那个叫谢安、自称是她小叔叔的英俊男人忙前忙后的身影,看他筹办着父母葬礼上的一切,招待着出席父母葬礼的客人,也是那一年,她目视着父母的棺椁被推入火气冲天的火化炉,那上面不知道躺着多少世人深沉缱绻的思念,他们穿着蓝色军装,仪表堂堂,看起来是那么的般配,然而出来时烧得只剩一把灰,随手一扬似乎就能消散在尘埃里,她看着他把他们装在小小的四方盒内,站在倾盆而下的雨中,目视那宣告着父母短暂而又光辉的生命的黑色方盒,那里面还带着温热的骨灰,就这样被掩埋于一抔黄土之下,那时,他也是这样打着墨伞向她走来,透明的雨珠顺着冰冷的伞骨滴落在水洼中。
她听见他对自己温柔地说,“别担心,一切有我。”
她看着他被淋湿的左半边肩膀和微长的发梢,心中起了波澜,那一句似不经意间随口而说的一句安心的话,也就是从无办法中求得办法,一边耳朵里似听非听的听着柏油大路上的雨声,她的十五岁,也并非想象中的那般不快乐。他已经给予自己很多,但她很贪心,想要那被世人命名为“爱情”的东西。
她将头埋进他的温暖的胸膛里,小手环住他的腰,谢安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伸出空了的那只手安慰似的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轻声问道,“怎么了。”
“小叔叔,能抱抱我吗。”她闷闷地说道。
未曾得到回应,她有些失落,却忽然感受到腰间的温热,那力度不自觉圈紧了几分,好像在宣誓自己的主权。
听得他在耳边温柔而带着磁性的嗓音:“不要害怕,都过去了,以后一切有我。”
谢禾安的余光看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是从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里裁剪出来的,他们笑得那么灿烂。
什么是记得,什么是纪念,纪念无需记得,是心在偷偷下雪。
他们走后,从旁边的树林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玄色风衣的年轻女子,向墓碑献了一束白玫瑰。
凝视着他们的背影,目光有些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