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章抬头看顾怀安,顾怀安麻溜地把手机揣兜里,说:“不用再打电话了吧,反正一会儿就回去了。”
顾怀章没说什么,低下头又继续看文件,淡声吩咐:“把你手头上那几份整理完。”
顾怀安正准备收拾收拾回家吃饭的动作一顿,悻悻点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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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啪的一声被挂断,池鸦握着手机呆呆出神。
老园丁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没事儿吧?”
“嗯?我、我没事啊!”池鸦“咻”地抬起脑袋,猫眼亮晶晶,“顾大哥和、二哥中午都、不回来!”
老园丁心说你老公不回来你为啥看起来这么兴奋,下一秒就听小青年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吃、火锅!”
池鸦吸溜口水:“有好多、海鲜呢!!”
老园丁一愣,就忍不住笑了。
谁说二少爷带回家的这男生脾气差人品坏的?一天天的尽乱嚼舌根。
明明很可爱!
等他俩溜溜达达回主楼把这主意跟张妈一说,张妈就失笑,摇头说不行啊,南湖的厨房二十多年来还从没做过火锅呢,大少爷知道了要生气的,而且她也不怎么会。
池鸦硬是软磨硬泡撒娇卖萌,张妈终于遭不住,一摊手无奈道:“好吧,好吧,就做火锅,你这个小馋鬼,简直磨死个人!”
“那大少爷要责怪人怎么办呢?”张妈说,“还有,我真的不会做火锅啊!”
“没事儿!我让、二哥帮我、跟大哥求情!”池鸦嘻嘻地笑,挽起袖子就转着轮椅冲进厨房:“火锅!我会!我来、给咱们炒底料!”
留下张妈和老园丁在门外,张妈朝老园丁使眼色,悄声问:“老陈,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一个字——好。”老园丁也小声,“……就是配二少爷有点可惜了。”
张妈一惊,慌忙打他:“要死,你敢说这话!”
老园丁哈哈一笑,摇晃着脑袋到院子里抽烟去了。
张妈看着他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二少爷脾气爆,又任性,在外头玩儿得也很花,更不知道怎么疼人,对小青年的态度也总显得太粗暴……她心里也觉得又乖巧又伶俐的池鸦跟二少爷有点儿不搭,可又能怎么样呢。
这世上好女嫁丑汉的事儿多了,又哪儿能事事都完美如意呢,就像池鸦这孩子明明那么乖那么招人疼,还不是家破人亡,现在一无所有,只能靠着二少爷过活。
……都是命啊。
第14章
中午十一点半,顾怀章的车驶进了南湖庄园。
庄园大门口的蔷薇依然开得繁盛,粉红的花朵层层叠叠折射着阳光,有些花瓣已经落了,在栅栏之下积了零碎的一层,而花墙之上,却仍有柔嫩新枝昂扬地伸向天空。
顾怀章侧眸望着窗外,蔷薇花艳红鲜妍的颜色在他浅色的瞳孔上一闪而过,他眸色冰凉,面无表情地偏过了头。
鲜花……是最脆弱虚假的东西,也就只有单纯天真、对生命充满渴望的人才喜欢。
眼前不期然闪过小青年那双清澈溜圆的猫眼,顾怀章薄唇微微一抿,靠在座椅上阖起了眼睛。
车子在主楼的前庭停了下来,司机拉开门,顾怀章俯身而出,一旁台阶上倏地站起了个人:“大、大少爷!”
顾怀章抬眸看去,是家里工作了很多年的老园丁。
稍稍有些驼背的老园丁慌忙捻灭了了烟,站起来有些局促地在脏兮兮的工装裤上搓了搓手,朝他躬身笑说:“大少爷回来啦。”
顾怀章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应了一声,让司机把车开走,问他:“陈叔身体还好么?”
老陈点头:“好着呢,再给南湖种上十年的树都没问题!”
对着家里这位老人顾怀章神色难得和缓几分,朝他点点头,就拿着公文包要进门,不想老陈忽然又叫:“大少爷!”
“嗯?”顾怀章偏头,“怎么?”
“那什么……”老陈有点紧张的样子,又在裤子上搓了下手说,“小孩子有时候就是……贪嘴些,您……”
顾怀章眼底微微浮出些疑惑,然而紧跟着下一秒,他就明白老陈支支吾吾的是什么意思了。
“滋啦——”一声热油爆响,随即一股有些呛鼻的麻辣椒香蓬然炸开,从门厅里飘出来,摇摇晃晃地飘到顾怀章的鼻尖。
男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偏过头就打了个喷嚏。
“……”老陈张了张嘴,“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树根底下的木耳还没摘那啥我就先去摘木耳了哈!”
老陈拍拍屁股溜之大吉,顺便在心里默默替小青年默哀一秒钟。
顾怀章眸色凉凉地看着他跑远,又回过头看向厨房的方向,浅褐色眼瞳中没有一丝温度。
顿了顿,顾怀章慢慢抬脚,迈上台阶,走进了门厅。
一进门,那股牛油大料爆炒的香味更呛鼻,鲜腾腾的麻辣味儿霸道蛮横地席卷了人的味蕾。客厅里空无一人,顾怀章掩了下口鼻,勉强忍下卷土重来的打喷嚏的冲动,随手将公文包放到沙发,转身走向厨房。
这栋楼历史悠久,虽然翻新过,但建筑风格大体上还是偏于传统和保守,没有花里胡哨的西式料理台,只设置了一个传统封闭的中式厨房,门是推拉式的磨砂玻璃门,没有关上,顾怀章就看见了抄着锅铲正忙活的池鸦。
池鸦背对着他站在锅灶前,穿着他的白衬衣和宽松的大短裤,露着一截细长干净的小腿,看背影很有一股青葱学生气,却被围裙细细的带子勒出了一把分外纤柔的腰肢。
那么细,好像男人张开大手,一把就能牢牢地攥在掌心。
第15章
大料爆炒的香味儿混着滚滚白雾不断从锅里翻腾出来,池鸦被蒸得额角沁汗却不亦乐乎,笑着在一片热油滋啦声中冲旁边的张妈喊:“好香啊!我要、流口水啦!”
“原来你喜欢吃辣的,”张妈好笑地看他,说,“家里饭桌上一直都清淡,真是委屈你了。”
“没事儿!反、反正医生也正好说、我伤好以前要、要吃得清淡些,不过嘛……”池鸦笑得狡黠,圆圆的眼睛弯起来,像偷腥的猫,“今天大哥和、二哥都不、回来,咱们偷偷、吃点好的嘛……”
张妈也被浓郁的麻辣椒香刺激得掩唇咳嗽,笑着咂舌:“顾家的饭桌上二十年没见着麻辣油烟了,要是叫大少爷发现,咱们仨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大哥、发现不了的。”池鸦手底下动作麻利地翻炒着底料,随口胡诌,“要是、大哥生气,我就做点、好吃的,巴结巴结他……”
张妈失笑:“大少爷可不是能被一点好吃的就哄好的人。”
“噢噢,他不是,”池鸦想到什么,就嘻嘻哈哈地笑出来,“他是个、和尚!”
整天板着个脸冷冰冰的,早睡早起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谈个女朋友,不吃辣椒不吃红肉对油炸食物更是不屑一顾,他甚至连荤油都不吃!
这跟严守清规戒律的苦行僧有什么区别?
张妈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出来又赶紧忍住,嗔道:“不许胡说!”
池鸦嘻嘻一笑,拿筷子尖儿蘸了点底料尝味儿,张妈乐呵呵地拿了一筐虾准备去处理,一转身,霎时间脸都白了:“大、大大……”
“啥?张妈您说啥?”池鸦啪的拧灭了燃气灶开关,转过身来,“张妈,帮忙给我拿个……碗。”
“当啷”一声锅铲砸地,厨房内外瞬间一片死寂,只剩灶上锅里炒好的麻辣底料还在很没眼色地滋啦响。
池鸦“咣!”的把锅盖手忙脚乱地扣上,欲盖弥彰地拿身体试图挡住锅,强作镇定:“大、大哥!”
——厨房门外,刚刚被他说是和尚的男人身姿高大而挺拔,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琥珀色眼睛淡淡地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难辨喜怒,却仍然叫人感受到无比沉重的压迫和冰凉砭骨的寒意。
池鸦后背唰的冒出一层细密冷汗,紧张地攥了下手指,勉强露出一个笑:“大哥、回、回来啦……”
顾怀章默默地看着他没说话,令人窒息的沉默肆无忌惮地在充满炒料麻辣香味儿的空气中蔓延。
张妈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半晌,男人终于开口,打破了空气里的沉寂:“在做什么?”
池鸦眼珠一转:“在、在给大哥做、好吃的!”
顾怀章把手插进西装长裤的兜里,说:“是么。”
“嗯啊!”池鸦忙不迭点脑袋,诚恳得不行,掰着指头数,“我要给、大哥做、辣子鸡丁、爆炒鱿鱼、香辣虾……还有、水煮肉片……”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终于在男人凉凉的视线中默默闭嘴,绞着手指垂下了脑袋。
“谢谢,不用。”顾怀章的声音沉而淡,看着他缓缓吐字,“——我吃素。”
“…………”池鸦嗫嚅着狡辩,“我我我、我开、开开……玩笑的……”
说完就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在气势如此吓人的大伯哥面前,开他的玩笑更像是一种无可饶恕的亵渎好吗?!
顾怀章又看了他一眼。小青年蔫头耷脑地站在锅灶边,穿着的碎花围裙还没有摘下来,小脸上吓得雪白一片,嘴唇哆哆嗦嗦的,脑袋上翘起来的那撮毛都战战兢兢地趴下去了。
好像他再多说一句重话,他就要吓得厥过去了一样。
……算了,本就是他先说了中午不回来。
顾怀章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叫:“张妈——”
旁边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张妈赶紧应:“哎!大少爷什么吩咐?”
顾怀章环视一眼厨房,目光在已经处理好的基围虾、鱿鱼、海参、牛肉等等食材上一掠而过,淡声道:“给我煮碗面。”
张妈揪着围裙忙点头:“好好!这就给你做。”
顾怀章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池鸦啪的一下扒住了台沿,不然他就要因为腿软滑到地上去了。
张妈拍拍胸脯,赶紧过来扶住他,小声地笑:“这还说不害怕?”
池鸦心有余悸地探头偷瞄厨房门外,也小声说:“我也不、不知道,他会这么、可怕呀……”
张妈忍不住又笑了,看他站稳当就松了手,说:“那我去给大少爷下碗面。”
池鸦偏头望了望已经空无一人的厨房门口,却还是错觉男人那强大的气势还压在他身上嗖嗖放冷气一样,忽然他灵机一动,赶忙转头叫张妈:“等等,您不用忙……”
张妈抬头:“什么?”
池鸦单脚蹦跶过去,笑嘻嘻地接过张妈手里的面条:“我来给、大哥下面吃……”
张妈要阻拦,池鸦却说:“大哥已经、生我的气了,我、我要讨好讨好他。”
张妈想想也是,从池鸦进门,顾怀章对这个弟媳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但在一个屋檐下,弟媳跟大伯哥的关系太差了也总不是个事儿,总要想办法缓和的。
她就把面条给了池鸦,又叮嘱他:“一定要做清淡啊!”
池鸦点脑袋:“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