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卫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放行了。
临去前,陆青帆瞥了那陌生模样的护卫一眼。
悄然隐去眼底的暗芒,陆青帆再度牵住了云曦的手。
“上次我入宫的时候发现宫内多了很多陌生面孔,宫门防的护卫也是新换了的。”云曦小声道:“德妃娘娘主掌后宫,眼线密布;褚大人身负重伤人在刑部,外宫只怕也尽数落在逸王殿下手中了。”
他们二人今日的目的主要是面圣陈情,稍有差池就会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陆青帆略一颔首,这也是他没有继续与之纠缠的原因。
御书房就在眼前,陆青帆二人刚一迈上台阶,便被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拦住了。
“何人胆敢擅闯御书房?”小太监撕厉高昂的声音大得出奇,似是在给御书房内的人传信儿一般。
“下官正三品刑部侍郎陆青帆,有要案求见圣上。”陆青帆沉声道。
“原来是陆侍郎,还请稍后,奴才这就去为大人通禀。”小太监听完陆青帆身份,微微一笑,即刻入了御书房。
片刻后,一上了年岁的中年太监提着拂尘淡淡地道:“圣上龙体欠安,今日不予召见。”
现下,便是再迟钝、云曦也已经觉出宫中不对了。
从进宫门到面圣,接有所阻碍,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不想让他们顺利面圣。
“微臣有惊天大案启禀,务必得即刻面圣。”陆青帆临危不惧,手中举着陈情折子:“内务府总管何在?”
“怎么,奴才还伺候不了陆侍郎了……”那太监脸色一沉,便欲要继续发难。
陆青帆冷脸沉着,眼底寒意迸射,独属于高手的威压悄然散去,惹得那太监蓦地掐断了后面的话。
“丰裕,不得无礼。”御书房侧门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陆青帆口中言之的内务总管太监。”
“金公公。”陆青帆和云曦皆上前见礼。
内务总管金公公忙不迭陪了个笑脸恭敬地道:“陆大人息怒,这小子是才调到御前当差的,诸事不知。二位可是有何要事面圣?”
陆青帆颔首,将折子奉上。
“若皇上看过之后还不愿见微臣,微臣自当带云曦退下。”
“这……”内务总管金公公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应了。
“两位稍候。”
大约过了一会儿,金公公出来了,神色复杂地道:“宣刑部侍郎陆青帆、刑部仵作云曦觐见!”
云曦心中一喜,跟上陆青帆的脚步。
在经过金公公的时候,她客气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塞过去道:“多谢公公。”
“不谢。”金公公对云曦的体贴懂事儿颇为赞赏,暗中将荷包收下后,提点了一句:“皇上近来事忙、心情不好,还望二位小心回话。”
“多谢公公提点。”陆青帆抱拳,记下了这份人情。
御书房内,皇上坐在龙椅之后、神色肃穆地盯着手里的奏折。
见陆青帆二人进来,龙目迸射出灼灼精光,将折子重新丢回陆青帆脚下:“奏折之上所言可真?”
“证据确凿、字句属实。”陆青帆叩首:“还望圣上下旨,彻查此案。”
云曦也低头颔首,眼底涌上两分不忍。
自打太子朱珩重归贤王之位后,皇上日渐老态,竟连脊背都佝偻了不少。
接连失子,原来九五之尊也并非无动于衷啊。
“哼,就凭几个旧人的牵系、古怪的花名册,尔等如何能断定,当年废太子一案和白氏诸案皆含冤情?”
皇帝口吻已多了几分愤怒,冷声呵道:“还是你陆青帆私心泛滥、平冤为得是让云曦恢复白筝的身份,好让你二人修得姻缘!”
“轰”地脑子轰鸣,云曦惊讶抬头,后脊背蓦然冒出无数冷汗来。
皇上竟然早就认出她是白氏遗孤!
第298章 刚正直行
对比云曦内心震动,陆青帆却思绪沉敛,竟是早就已经知晓了。
“皇上耳聪目明,早知云曦身份,却仍愿宽以待之,必然对白氏一案心中存疑。”
陆青帆不卑不亢,随即又取出另外一道陈情折子:“这是微臣和云曦赶往飞鹤峰时经手之案,随后牵涉出中原、北莽势力与褚昭勾结。”
他锐利如刀的墨眸望着皇上,掷地有声地道:“皇上身畔危机四伏、如狼环伺,若不再作准备,只怕……”
“呈上来。”皇帝不等陆青帆说完,便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让金公公递折子。
云曦暗暗松了口气。
赌对了。
在来皇宫的路上,二人就已经商量过,同帝王博弈,必得讲究循序渐进;若圣上对逸王无疑心,陆青帆第二个折子都没有掏出来的必要。
可若皇上早有推论,那这陈情折子就能持续摧毁圣上的心理防线。
陆青帆说了,当今圣上未必在意多年前惨案,但他肯定重视帝位稳固……只要拿捏住圣上的软肋,不愁白氏一族冤案无解。
云曦悄然抬头,望着那迟迟垂暮的老人在看奏折的时候面色逐渐扭曲悲愤,便知今日陈情之事,稳了一半儿。
“哼!”皇帝冷声喝道:“你们倒是拉扯出不少人来!”
陆青帆恭敬抱拳:“微臣不敢。微臣奉命督办刑部血案,主掌大明刑狱。遇冤不察失职、遇事不决失心,臣不愿当那不臣不心之人,只能纠察真相。谁知越查越心惊……”
陆青帆从青州大案有幕后势力冒头开始说起,直到京城承郡王蓦然遭了毒手被灭口,易铎勾结北莽、褚昭为逸王办了两件颠覆大事、胡子越隐匿多年调查出翰林院猫腻,甚至牛敬源等人与康满勾结、康满同中原秘密势力互通有无……
皇帝越听越心惊,终于知晓今日陆青帆和云曦分明是有备而来!
“你、你二人是胁迫朕的?什么褚昭勾结皇子、大臣勾结外患,连牛敬源、康满这等翰林院学士都利欲熏心,闹出了科举舞弊。依你们所言,朕的身边全是蛀虫,哪有栋梁?!”
陆青帆抱拳追问道:“微臣不过三品侍郎,如何逼迫皇上?皇上若细思便能发现,废太子殿下惊才绝艳、百年难遇,若非被冠之谋逆大罪,何人能抵挡他继承大统?贤王殿下身份尊贵、母族强盛,为人又傲气凌然,若非被误会‘逼宫忤逆’,又怎会气绝身死?”
这一切谋算之下,父子失心、君臣失义,可一个人却占尽了好处。
那便是如今被重用的逸王。
有些话不必明说,皇上也能听懂了。
“放肆!”皇上猛地站起身来,怒拍桌案,将所有奏折都扫落在地,痛斥道:“陆青帆,你大胆!”
云曦有生之年,从未见当今圣上发这么大的火气。
但此刻正是皇上和陆青帆对峙的重要时刻,她除了沉默、半句都插不得。
“皇上息怒啊!”金公公见状赶紧上来打圆场,还不住地从陆青帆和云曦使眼色:“陆大人、云仵作,圣上龙体欠安,您二位就悠着点儿吧!”
实在不行告退得了!
陆青帆岿然不动,云曦亦直挺挺地跪着,没有半分退意。
金公公见状心里越发后悔,早知如此方才还不如打发了这两位呢!
“好,好好!”皇帝被金公公扶着,原也想给二人个台阶,岂料今日这厮势要不死不休了!
重新被搀扶着坐下,皇帝瞥了一眼金公公,淡淡地道:“都下去。”
“是。”金公公招呼所有宫女太监退下,临去前神色忧虑地看了一眼云曦。
小姑娘微不可察地冲金公公点点头,表示不会有事的。
金公公无声叹息,将房门掩住。
“你等可知,朕只有逸王这一个合适的继位人选了。”皇帝端着茶盏,难得露出了几分为人父的脆弱:“再折腾下去,大明老祖宗的基业都将在朕手中毁于一旦。”
陆青帆抱拳启禀道:“皇上为父之仁,为何此前不愿给贤王和废太子一些慈爱?”
不到山穷水尽,怎会回头悔恨。
云曦瞟了陆青帆一眼,心说陆青帆这张嘴皮不说则以、一鸣惊人,是个连圣上都敢回怼的刚直之人哪!
皇帝脸色再度变得铁青,踌躇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火候差不多了,陆青帆终于退了一步:“皇上转念想想,万一是这起子贼人联合污蔑、让皇上再失储君、又当如何?”
虽然殿内三人都知晓,逸王清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皇帝讥讽撇嘴,“哼,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陆青帆借坡下驴,“圣上英明,自能裁决。”
今日时局不如往日,皇上气血两亏、眼看着身子骨不大好了。越到这种时候,皇上就越惜命。
逸王眼看帝位唾手可得,必然破绽百出。皇上此刻不防、便是放任狼子野心之人。
其中利害,不言自明。
皇上指了指地上,示意陆青帆将奏折拿上来。
陆青帆立刻会意,不仅奉上两份奏折,还将几个重要人证的口供掏了出来。
对比之下,皇上便瞧出了些猫腻。
方才的怒火比对此刻的心凉,皇帝眼中悲意更甚。
“你先退下。”
云曦以为皇上在说她,还想着这一趟自个儿除了被皇上爆出了真实身份,压根没起到什么作用,起身便要告退。
“愣着作甚?说你呢!”此言一出,云曦已经抬起的膝盖又默默地跪了回去。
“皇上……”陆青帆关心则乱,抱拳欲求情,就被皇上龙目一瞪。
“朕还不至于为难一个死里逃生的小丫头。”
陆青帆薄唇紧抿,挣扎片刻后,恭敬抱拳道:“下官告退。”
临去前,陆青帆经过云曦身畔顿了顿足,云曦抬眸冲他点点头,表示无碍,陆青帆这才转身离去。
“这般紧张你,今日这般凶险就不该让你一道来。”
云曦恭敬低头:“事涉白氏一族满门性命,民女不得不来。”
说及当年之事,皇帝罕见地沉默了。
面对白琨唯一的血脉,皇帝到底难硬下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