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朕吗?”
“恨过。”
云曦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望着龙椅之上孤寡的帝王:“每个没有爹娘的除夕中秋夜的时刻;奔波判案只能告之‘云曦’而非白筝名讳的时候;江南学子忘记了父亲当年刚正的行事和多年的栽培、反向他泼脏水的时候,都恨过。”
天家薄情,皇恩无常。
“如今呢?”皇上皱眉,脖颈不自觉地往前探了探。
云曦摇摇头,“不恨了。”
当被鄂城主夫妇无条件宠爱的时候;当她沿途跟陆青帆一起见证了贼人经受报应的时候;当知晓胡子越卧薪尝胆数年只为替父亲沉冤、辛先生蛰伏数载手染鲜血的时候……就连已然逝去的贤王,都从未因云曦的身份低微而稍有磋磨、反倒多番照拂,只为惜才之心的时刻。
她终于确认,父亲所推崇的刚正之心从未消弭。
纵然这世上再无父亲之名,可仍有人在以己身践父亲之行。
这便够了。
皇上,才是这世上真正的可怜人。
九五之尊似乎从未听过料想到云曦会这般说,他压下眼底悄然浮现的泪眼,淡声道:“不愧是白琨之女。”
云曦叩首,低声道:“多谢皇上宽宥民女奇欺君之罪。民女和陆大人虽大胆行事、恳请调查,却也怀揣一片爱君之心。”
皇帝扶着额头喟叹道:“你、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云曦再叩首,抬起头来,轻灵的嗓音字句珠玑:“民女想要朗朗乾坤,风清气正。”
要一个真相。
第299章 惊天震撼
御书房门口,陆青帆如夜的墨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大门,时不时地攥紧双拳。
“陆大人莫要害怕,皇上颇欣赏云仵作,不会太过难为她的。”金公公见陆青帆难得流露不安的情绪,悄声安慰道。
陆青帆抿唇后客气地道:“多谢公公。”
身份没被说破之前,陆青帆相信皇上不会轻易为难云曦;现在难说。
御书房看似无人,实则暗中有锦衣卫和宫廷暗卫……龙颜大怒之下,云曦性命难保。
片刻后,大门终于敞开,云曦清丽的容颜从门内探出来。
陆青帆和金公公赶紧起身迎上去。
“没事吧?”他上下打量云曦,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没事。”云曦释然一笑,“皇上让咱们出宫去。”
陆青帆抬眸看了一眼那高坐龙椅之上、疲惫撑头的老者,正欲开口,云曦拽了他一下,二人默契对视一眼、再不提旁的,向金公公客气告别后就离宫了。
回刑部衙门的路上,宫中便传出圣旨:十年前江南科举贪腐之案再出新证,为矫科举之风、肃官场清正,特命陆青帆为巡案使,调查十年前贪腐案真相;特赐云曦为御用一品仵作、允御前自由行走,协三司助刑部破案。
到衙门的时候,刑部众人亦接到圣旨,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几分轻快的笑意。
陆青帆和云曦下了马车,冉杓等人便立刻围了上来:“我们就知道大人定能成功!”
“太好了小姐!”青果也兴奋不已。
云曦莞尔一笑,“皇上好威严,几次都吓得我腿软。”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浑然没有害怕的模样。
任丹青忍不住哈哈大笑,樊志也咧嘴乐了,直言要去地牢里跟阿闪和胡侍卫分享好消息。
回到差房,陆青帆望着众人道:“皇上同意重启调查只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接下来我等要协查十年前旧案……”
“陆大人、云仵作!”
门外响起略显着急的叩门声,陆青帆话头一顿,坐在离门最近的青果即刻打开门,惊讶地望着道:“公子是哪家府上的?”
“安郡王府。”青果不认识那府兵所穿的衣裳,陆青帆却一眼认出叫破,起身淡淡地道:“安郡王寻我?”
“是,安郡王请您和云仵作别院一叙。”府兵说完之后一脸佩服地环顾屋内众人,随即恭敬退去。
“早不来晚不来,皇上一下旨意安郡王就传信儿了,必是有甚要事吧?”云曦歪头问道。
别看安郡王平素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实则大事上从未掉过链子。
“嗯,我们去一趟,回来再叙案情。”陆青帆说完,又补了一句:“现下刑部并非无主之地,诸位莫要单独行事、以免遭遇不测。”
冉杓惊讶地道:“逸王殿下不会胆子大到在刑部动手吧……”说完他自己都有些犯嘀咕。
逸王殿下大胆的手笔,他们也不是没见识过。
“小心无错。”
陆青帆和云曦主仆坐上马车一道离开,冉杓和任丹青留守的时候皆有些醋意。
“得,小青果都蹭上了,咱们两个老家伙还得看顾着等结果。”任丹青叹了口气,拍着冉杓的肩膀:“同病相怜哪!”
“有啥可怜的啊……”冉杓将任丹青的手抖开,没好气地道:“赶紧的吧,咱们去翻一翻十年前刑部的结案。”
刑部接连遭受重创、逸王入住刑部,安郡王都不曾露面。
如今突然寻二人在别院而非安郡王府相见必是有其深意。
云曦不明所以、陆青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三人揣着一肚子疑问到了别院。
小厮引领三人直接往后院去了。
绕过一处雅致的凉亭,就能清楚地瞧见一处布置清雅的小书房。
书房内,一个少年正一板一眼地谈论一篇策论。
安郡王难得衣衫整齐、素雅天青蓝的水雾长衫将人衬托得越发英俊潇洒。
“……故而天下之大义皆在人心、而非口舌,行其长远而非朝令夕改。”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侃侃而谈,颇有大家风范。
看到陆青帆他们走进来,少年住了口,站起身来行礼。
陆青帆等人还了礼。
“你来指点指点,我们小义方才说得如何?”安郡王顾长卿笑着起身指了指少年。
“下官才疏学浅,当不得‘指点’二字。”陆青帆声音听不出丝毫起伏,墨眸望着小郡王顾义的神色隐隐有几分暗芒闪烁。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青帆看顾义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行了,在小叔叔这还装呢?”安郡王正经了没半刻,m.l.z.l.就狡黠地冲云曦眨眨眼:“对不,侄媳妇儿?”
云曦闻言耳根微红,“安郡王这话,民女可没法接。”
陆青帆有心试探,上前两步,看到桌上放着一篇策论题目,字迹十分眼熟,他惊讶地问道:“这是白学政的字迹?”
“自然。”
安郡王好笑地看着一脸期盼的云曦,说道:“云姑娘可愿去瞧瞧?”
“多谢小叔叔。”云曦从善如流,这般一唤惹得安郡王笑得是见牙不见眼。
她走到小郡王顾义身边,顾义展颜一笑、向后方让了让,方便云曦瞧得更清楚。
“确实是爹……白学政的字迹。”这么多年,云曦连父亲的容貌都想不起来,却对他那一手好字印象深刻。
“小郡王经常研学白学政的策论文章吗?”云曦心中十分好奇,不禁脱口问道。
小郡王看了一眼安郡王,见他点头之后才道:“白学政心有丘壑、文章锦绣绝伦还蕴藏深刻的做人道理,我最喜研读白学政的书。”
少年宛如一个小大人儿般,肃着脸认真地道:“虽天下人言白学政科举贪腐,但见识过他的文章述论后……”
小郡王顾义摇摇头:“白学政必不会纵容科举贪腐。他是冤枉的。”
许是太久不曾有人这样坦然为父亲说好话,云曦的眼底涌上几分感动。
“这世上道貌岸然者居多,小郡王怎知白学政不是康满一流?”陆青帆听到后面越发饶有兴趣,抱着双臂继续追问。
顾义摇头晃脑地颂了几篇简短的文章,随即道:“康学士和牛学士实乃一脉相承,这般花里胡哨、毫无意义的词句堆砌,于时政策论毫无用处,只余靡靡享乐、不见为民分忧。”
“小家伙倒是心怀大义。”陆青帆赞许道:“不愧其名。”
安郡王似笑非笑地望着陆青帆:“难得你这般评价。”
“行了,你好好读书,为父同客人出去说话。”安郡王说完一挥手,示意陆青帆和云曦跟他走。
临去前,云曦转身朝着小郡王屈膝行礼:“若白学政在天有灵,定会欣慰有小郡王这般忘年之交。”
“愧不敢当。”小郡王顾义忙不迭还礼:“姐姐慢走。”
陆青帆去而复返:“我呢?”
“叔叔慢走。”小郡王立刻补了一礼。
陆青帆:“……”他黑沉着脸从小书房出来,心道还不如不回头。
安郡王顾长卿毫不顾及地哈哈大笑,指着陆青帆道:“小家伙唤你叔叔、却唤云曦姐姐,哈哈,你平白又长了一辈儿!”
“滚蛋。”陆青帆没好气地道。
云曦主仆跟在后面悄然抿唇偷笑。
进了后院花园,安郡王屏退左右,青果见状立刻表示自个儿在花园外守着,也识趣地没跟进去。
三人走到花园中央、四处情况纵览,安郡王这才收敛了嬉皮笑脸,“陆青帆,我儿子如何?”
这话问得当真古怪,安郡王的儿子让陆青帆评价什么?又不是他的儿子。
云曦秀眉微蹙,看看安郡王、又瞧瞧陆青帆。
“不错。”陆青帆沉吟片刻,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你究竟何意?”
“他像不像朱翌?”
安郡王此言一问,云曦心跳声瞬间如雷鼓。
前一晚才从芷安姑姑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朱翌是皇后嫡子、十年前被废黜的先太子名讳!
陆青帆亦是一怔。
他少时同先废太子朱翌见面不多、对其风华无双的姿容虽有印象、却不深矣;安郡王则常在宫中行走,同太子情如亲兄弟,对先废太子的少年模样更为熟悉。
此刻被安郡王提醒,他越回想越觉得像。
“你是说……”先废太子亦有血脉遗留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