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出了舞弊案,父亲和兄长一回家就一头扎进书房里,母亲本来就是怕元元心里不受用,才特意吩咐做鱼脍羹,让把元元叫到家里吃饭,不想让她一个人在司隶院中生闷气,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大哥说她没有一块儿出宫,下了朝后往后宫去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见了冯皇后,还是孙贵人,倒生了一肚子的气出宫来。
赵盈反握上宋乐仪的手:“舅舅和表哥在书房吗?你先陪我去见过舅母,我有事情跟舅舅说。”
宋乐仪一面说好,到底免不了担忧,可是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提谁惹了她的事儿,自己就先叹了口气。
赵盈倒愣了下:“我没事儿,下了朝去看了眼皇帝,说了两句朝廷里的事,从清宁殿出来,李寂跟上来回话,说孙贵人想见一见赵濯,让他到我这儿回话的。”
孙贵人要在宫里见赵濯?
开什么玩笑!
宋乐仪乍然听了这个也变了脸:“她什么意思?别不是现如今看着皇上不中用了,赵清兄弟几个死的死伤的伤,她是又想叫赵濯回宫里养着了?”
她如今比从前放肆了不少。
天子不中用,皇子非死即伤,这话也敢脱口而出。
那种沉郁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
赵盈面色稍霁,眉头也舒展不少:“可能只是想孩子了,想见一见,我已经让李寂回绝了她。倒也没有你说的这样。
她也没有不要命到这个地步。
我多半还是为云贵的案子焦心,这点小事你也不要再说给舅母听,免得她替我忧心。”
第347章 去母留子
事实上天子不待见沈殿臣,对于宋昭阳而言,并算不得秘密,也不值得他惊讶一场。
朝中凡是有些脑子的,大抵也都看得出来。
昭宁帝和沈殿臣君臣之间,绝对不只是政见不和那么简单的事。
有哪个皇帝会喜欢一味只肯粉饰太平的权臣呢?
从古至今,一个也没有。
要么就做个直言上谏忠君体国的纯臣诤臣,譬如张承业王琳之流,就像严崇之那样。
要么索性亦忠亦奸,哪怕会有绝对利己的时候,可至少天子眼中,还是有那么些时候是心向朝廷的,就好比姜承德。
唯独不能做沈殿臣之流。
说他利己,他看似一心都是为大齐。
可要说他真的忠君体国,为君分忧,他每每行事,又都是恐怕损了他沈氏一族的利益。
权衡朝中诸士族,才能让他沈家立于不败之地,让他自己稳坐内阁首辅那把交椅。
这算什么?
“沈殿臣这十年的时间,都不过是借着皇上的手,在成就沈家的荣耀罢了。”
宋昭阳提起来显得有些不屑:“其实依着皇上的性子,御极之处,若非诸王叛乱,天下动荡,朝局不稳,沈殿臣那个时候就该死,沈氏一族早就该灰飞烟灭了。
他这种人,骨子里就是那样的德行,皇上虽不是什么明君圣主,但识人总是清明的。
之后这十年时间里,不动他,是帝王权术。
沈殿臣在利用皇上权术士族高门,皇上又何尝不是利用他在稳定朝堂局势。”
他说到这儿,顿了声音,举盏吃了一口茶。
温热的茶水顺着嗓子滑下来,叫人通体舒畅,心头也是暖暖的。
“只不过若非你监国摄政,皇上大概没这么快要对沈殿臣下手。”
赵盈一挑眉:“毕竟他做了十年首辅,不是谋逆大罪,哪有那么轻易把他连根拔起,这道理到今天我都很明白。
不过现在好了,监国摄政的人是我,我要立威,先拿掉姜氏,但毕竟姜氏是弑君谋逆,旨意也多少算是天子明发,同我是没有太大关系的。
拿沈家来立这个威,最合适不过。”
一直没有开口的宋怀雍,此刻才接过赵盈的话,把他心中困惑了好几日的话问了出来:“所以你抓了沈明仁,给他扣上个党附逆王的罪名,就是因为要对沈家出手,以他做那个撕开沈氏的口子?”
那倒不是。
沈明仁是该死,该死上千次万次,同沈殿臣又不大相干。
对沈家出手,拉下沈殿臣,是为了她今后的朝堂有清明正气。
昭宁帝带着头把朝堂搅浑,用了十几年时间也没能还以清明,那问题就多半出在了朝臣身上,尤其是沈殿臣这个内阁首辅。
她可不想以后她坐拥天下,还要看沈殿臣这种粉饰太平的货色来恶心她。
所以一码归一码,根本就是两回事。
一个是报私仇,一个是为江山。
她抿了下唇角:“也有私仇吧。”
宋怀雍眼角登时抽了两下,连宋昭阳也猛地咳嗽,差点儿叫茶水给呛着。
赵盈却把两手一摊:“他追在我身后那么久,叫我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几次做事出格,实在僭越,不成体统。
他无非仗着沈殿臣和沈家,昭宁帝彼时都不曾严加苛责。
这些事儿我都没忘。
自然是早晚都要同他清算回来的。”
这话倒小孩子脾气上来似的。
那会儿她不也是要利用人家,还上赶着跟沈明仁走动过一阵子,后来才渐次丢开手,反倒弄得沈明仁不上不下,越发对她“神魂颠倒”。
这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欲擒故纵。
宋昭阳父子两个对视一眼,皆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她到底是个女孩儿,这样的行为举止实在有些不妥当,只是小女儿情情爱爱的事情,他们两个大男人能跟她说什么?
宋昭阳只是在心中暗暗记下,总要叫云氏寻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说说她才行。
单是在沈明仁的事儿上如此也就罢了,反正沈明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今后要总是这样子,可怎么办才好。
赵盈并不知道她舅舅心里想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一时又想起赵濯的事情。
那件事同她舅母不提便罢,横竖说了也只是叫她跟着白操心担忧一场,可是同舅舅和表哥,该提还是要提的。
“我今日从清宁殿出来,李寂说,孙贵人想让我把赵濯带进宫,让她见一见。”
果然此话一出,父子两个脸色都变了。
宋怀雍眉头紧锁:“她这是想干什么?”
“我倒不怕她现在想做什么,困坐宫城,她什么也干不了。”
赵盈揉了把眉心,淡淡开口:“连昭宁帝都被我软禁在清宁殿中,冯皇后置身事外,守着凤仁宫清清静静过日子,她又能做什么呢?
我担心的,是以后。”
她抬眼,正与宋昭阳四目相对。
宋昭阳声儿是清冷的:“世子总会长大,你有心栽培,少不得带他宫中行走。
只要孙贵人在宫中一日,就难保旁人不会说漏了嘴。
即便宫里头没有,宫外呢?
倘或真是走漏了风声,终究血浓于水,母子情分如何割得断?
他有心认母,只怕不是你能阻止得了的。
我晓得你未必真是一心向着至尊之位才走到今天,但终究是辛辛苦苦这一场,难道将来为他人做嫁衣不成?”
他点着桌案,定了定心神:“何况你非赵家女。他是赵家的儿子,骨子里跟你就不会是一路人。
燕王把他拉扯大,你看顾着他,可今后的事情谁都预料不到的。
现如今你大张旗鼓的为虞氏平反,万一——我是说万一。
有一天赵濯他知道了你的出身,再回顾前尘往事,莫说是你,就连宋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况且赵濯的生母之所以能承天子宠幸,还是因为肖似她母亲的一张脸。
宫中浮沉数年,再度承宠,也少不了她周全筹谋。
她可不想看着赵濯变成下一个赵澈。
她再亲手养出个白眼狼来。
最好的办法——
“去母留子。”宋昭阳一咬牙,竟在赵盈之前,先开了这个口。
宋怀雍眼皮突突的跳起来:“父亲?”
宋昭阳横去一眼:“这种事情,有什么可妇人之仁的?
只是此事不能经元元的手。”
当然不能算在她的头上。
现如今做的一切都是防患于未然,那就要把最坏的情况都考虑进去。
往后平稳度日,一概不发生自是最好。
可要真是发生了,也省的她束手无策,一时乱了章法。
终究提前都有了预料和筹谋。
“昭宁帝宠爱孙贵人到这般地步,等到龙驭上宾,舍不下孙贵人,遗诏令她殉葬,自是合情合理。”赵盈深吸口气,“孙氏一族虽得隆恩,好在朝中却无根基,也不会有人为孙贵人强出头,违拗先帝遗愿。
便是将来赵濯长大了,知晓此事,也算不到咱们头上。”
宋昭阳喉咙滚了两下:“对旁人一概都不要再提起,哪怕是薛闲亭他们,只唯独不能瞒着燕王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