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锦鲤那样的灵宠怎么可能将皮蜕成阴物,是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怨鬼皮只能出在坠龙的身上,当年只能眼睁睁看着主人咽气、一家惨死的小泥鳅现在要蜕皮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竹白:准备出去喝个大的!
白龙潭:你不要过来啊……
第205章 【阴】不化骨5
漆黑却柔软的表皮已经开裂,裂口的顶端就在它口部的正下方。原本它腹部中轴线就有一道深刻的伤疤,现在这伤疤便成为了它蜕皮的开始。
没有这道疤痕之前,它还只是一条默默无闻的小泥鳅,而这道疤的存在证明了它为主抵消借运,开始生长为坠龙。如今它又借由这条疤痕蜕皮,因果循环,轮回不断,乃为不灭。然而钟言在看到这条疤痕的瞬间便想起了那天的场景,小妹的奶妈妈看秦翎有了极好的婚运和子女运,便想着偷偷来分上一点。
她虽有错,但也是为了小妹付出一切,不知道萧薇今生的那位姥姥是不是当年的柳妈妈,那个善良的女人仍旧庇护了小妹。
刺啦,刺啦,头顶蜕皮的动静还是那么大,坠龙的外皮看着柔软坚韧实则已经进入了蜕皮期的最后阶段,如同蛇类即将蜕皮之前的种种征兆,最外面那一层已经失去了水分。伴随着那层皮的蜕下,里面崭新的外皮开始显露,那是一张从未受过伤的皮,包裹着它正在复原的伤口。
只不过那条伤口的贯穿痕迹仍旧存在,但是肉眼看去稍微浅了一些。
脚下的泥土开始上下浮动,仿佛地里面所有的蚯蚓都在松土,势必要把这每一寸土壤都经过一遍。那是另外一条小坠龙在呼应同伴,为同伴的蜕皮而欢腾,为重新见到了主人而高兴。
然而潘曲星怎么可能在这个时间里袖手旁观,他是绝对不会空等着坠龙蜕皮。
“不可能!”但他也大为惊奇,甚至可以说是在场最为惊奇的那个人,“这世上怎么会有坠龙!”
当年他顶替了秦家的三公子混入家族,便是和眼前这群人日日相见。他骗过了他们所有,所有人!自己的假死还骗了钟言好几天的眼泪!
他杀了秦守业,杀了何清涟,杀了张炳瑞杀了张开杀了童花杀了秦家那么多人,最后却让钟言跑了。那枚带有强大佛法的卯子将他狠狠重伤,直到最近这几年才好起来,否则他早就动手铲除这些人的转世,还用等到现在?
那时候钟言为了给那不咽气的病秧子续命,在他们屋里像模像样地养起了灵宠,锦鲤和灵龟也就罢了,还弄来了泥鳅。那时候的潘曲星顶着秦泠的面庞站在大缸一旁,表面笑得乖巧听话,是个崇拜大哥和长嫂的孩子,可内里却在暗自嘲笑他们。
养灵宠就想挡灾续命,这长嫂是不是疯了?
也就那只灵龟在隐游寺里时间久,沾了不少佛性,其余的都不成。
他无数次地想要痛下杀手,将泥鳅和鲤鱼用力攥死,只需要抓住它们一握紧,它们那点子血肉皮就会破裂开来,从自己指缝间挤出。然而也不知道元墨和小翠被钟言下了什么迷魂汤药,居然如此衷心,如此细心,哪怕自己在秦翎睡房里出入自如,可从未寻到过机会。
只因为他一回头就能瞧见两个小孩儿在附近,他们用命守着屋里的东西,等于给大少爷守着命数。
如今今非昔比,那时候没死在自己手里的小东西居然成了气候!
但潘曲星还是没有信到最后一步,坠龙只听过,没见过,没人能把泥鳅养成。而就在这个空挡里耳边又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潘曲星立马运掌化掌风为刀,手臂随即明显地一震……
等到他再次低头,自己的左手臂已经被咬了下来。
身躯受损这是他最不害怕的事情,如今离魂诡术已经被他修完,随时随地可以更换更好的。伤口断裂处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而周围这片林子被他布下法阵,每一张符纸上都足足浸满了雄黄酒,不可能是柳仙过来。
柳仙凶险但终归是蛇,但凡是蛇就会惧怕雄黄,此乃亘古不变之道。潘曲星强忍极痛,暂时顾不得那边蜕皮的泥鳅,只因为杂乱的脚步声又一次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好似哪边都有动静。
这是什么?潘曲星顿时运起单只手掌,专注地聆听声响中的细微末节,少顷他突如其来暴起劈掌,小拇指好似锋利的利刃与什么坚硬的东西一触即分。而那攻击他的东西显然不善于猛攻和偷袭,虽然站了地形和隐形的优势却没有短兵相交的上风。
潘曲星的动作稍稍快了一点,就是这样稍快的一点优势就足以分出高下。这一次他的手没再受伤,地上反而出现了几滴血以及……几根坚硬的断刺。刺为白色,显然就是被潘曲星一掌劈断,同时也伤了那东西的皮肉。
“是你?”潘曲星立刻认出这些属于谁,就是他找来的那只白仙。
当年为了假戏真做他找来一只刚成仙不久的小刺猬,将暂时压制蛊毒的药丸给了它。不然就凭钟言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请得来仙家。没想到这只刺猬长久居住在秦翎的院子里,居然和那只大公鸡成为了莫逆之交。
明明……明明那只鸡都不会说话了,秦泠那个小娃娃还能拐带仙家。
“你是来给他报仇的吗?”潘曲星冷冷一笑,“我许你那么多好处你都不要,你非要跟着一只鸡走?”
脚步声虽然离远了可是并未完全撤退,显然白仙还没打算放过他。小孩子天生的童真和灵性本就吸引白仙,这也是为什么小孩更容易被上身的原因,它在院子里吃吃住住,自然早就看清了那只鸡的里子。
它们同吃同睡,每回少奶奶都会在贡品桌上放好小孩子爱吃的甜食,它将那些点心渣分给公鸡,然后再一同回到鸡笼里睡觉。
仙家虽小,却已懂得是非黑白之分,自然向善也不向恶。这些年它就住在秦泠的小墓里头,将墓里的白糖和点心都吃完了,毫不关心山外的风水流转。就这样一日一夜地过去,那年的小白仙也成了几百年修行的仙家。
尽管打不过潘曲星就是了,白仙本来就不是用来打架的。它继续在潘曲星的四周绕行,在地上留下了一串串的血迹。
潘曲星果然没再受到连续的偷袭,只是被白仙的障眼法困住了,眼前起了一片密茫的白色烟雾,深处似有传来孩童的笑声。随即烟雾散去,树林和山石暂时从眼前消失,面前是一座小墓。
墓门雕刻着孩童玩耍的玩具,有绣球,竹马,毛毽子。入口两旁的石雕恢复如新,就是当年秦泠下葬的光景,连石人都是小孩子,陪伴着年龄小小的墓主。而当年前来祭奠的秦瑶早已哭成泪人,要不是徐长韶在旁边扶着她早就站不住。
四个大丫鬟一边抹泪一边往墓前摆贡品,给三少爷的份和给仙家的份一样多。
“我说呢,就那么些点心就把你收买了,果然不通人性。不过你这点本事还想困住我?”然而潘曲星并不会反省自己当初的残忍,更不会觉得秦泠可怜。他只后悔一件事,便是当时为何将秦泠的魂魄放入雏鸡当中,而不是放入猪、牛、羊的身子里。若是放入猪身便可让秦泠永远活在脏污的烂泥当中,到了出栏的日子还能做成菜肴。
他后悔没看着何清涟和秦守业一口口吃下亲生子,然后找个恰当的机会,再让他们知道真相。
这就是和自己抢女人的下场,这就是女人背叛自己的下场。
“破!”潘曲星只是简简单单结了个手印就破了白仙的障眼法,不过半秒便回到现实。然而他眼前刚刚散掉的障眼法立马被泥腥味的腥风代替,刚能看清楚一切就发现一条坠龙朝自己冲了过来。
坠龙有两条,一条在蜕皮,另外一条在保护它。
“早知道就该杀了你们这些畜生,给我继续坠入畜生道去!”潘曲星抽出袖里杀器,纯金的子弹打着旋刺入泥鳅的身体,他本以为到了此处之后不管是钟言还是飞练都会被墓穴里的东西镇住,结果算错了这一招。
仙家不是恶鬼,坠龙自然也不是,墓穴里的东西管不住它们,这些畜生便一股脑儿地朝着自己来了。
受伤的泥鳅发出一阵悲鸣,吃痛潜入泥中土遁,但很快又卷土重来,可白仙前后夹击。不远处,那条蜕皮的泥鳅再一次发出了嘶鸣声,声音于山谷间震荡。
而钟言面前的飞练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
坠龙养成,最后蜕掉的那层皮原来就是“怨鬼皮”,从此泥鳅脱离了畜生道,跳出轮回。它最后一层外皮仍旧发黑,然而里头透着淡淡的血红色,如同恶鬼,双眼原本黑得很难找到,现在完全变成了血红,一下就看出在哪里。
而最令钟言没想到的是它居然有鳞片了。
细密的鳞片附着在它的背部和腹部,就连鳃裂的附近都有。它们不像锦鲤的鳞片那么美轮美奂,也没有那么大,它们的大小就像指甲盖一样,但却是货真价实的无中生有。
这一步无中生有便坐实了钟言的猜想,坠龙有龙性,龙有鳞,泥鳅和鲤鱼大为不同。鲤鱼天生有鳞,而泥鳅化龙的最后一步才是长出鳞片来。只不过它们没有龙运,哪怕到了这一步还是无法飞升,永永远远留在这触手可及的大地之上。
“大少爷!”小翠被萧薇护在身后,她感恩戴德又战战兢兢,但又忍不住地看向四小姐那张面孔。从前四小姐是那样柔弱的女子,又因为双足的缺陷而受困良多,如今四小姐的身高足足比从前高了一头,还能保护别人了。柳妈妈若是能瞧见一定高兴。
但大少爷却像沉入困境,那泥鳅的皮一接触到他身上便化成了血水,附着了厚厚的一层。
钟言同样没想到飞练接触到怨鬼皮会有这样的结果,现在他也不敢随意地触碰他了。那层血水浓稠地附着在飞练身上每一寸,似乎要用天下至阴去包裹另外一件天下至阴。血水的表面还能看出流动的痕迹,它不是包住就不动了,相反,它还在飞练的身上流淌。
这是……钟言忽然灵光一现,莫非是在还血?
浓血开始有了变淡的趋势,原本没有透明度但是分秒过后开始转淡,从鲜红变成了淡红色,片刻后又变为了水红。裹着一层水红的血水,飞练闭着眼睛,算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受到影响。
“少爷!大少爷!”元墨哭哭啼啼地站在姑爷身后,主子好不容易活了,这又是怎么了?
不过姑爷也活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若不是水鬼的阴毒姑爷必定不会死那么早,水鬼太狠毒了,最后那几年姑爷每十日就要上山一回,请寺里的和尚做法祛毒。但那时候的隐游寺已经改了名字,叫作心方寺。
如今姑爷和小姐都好好的,这可真是天大万幸……元墨没有小翠那么刚硬坚强,哭得厉害,只想抓紧时间多看看这些人。
血仍旧在变淡,或者说怨鬼皮化作鲜血已经被飞练的身体吸收。当时事发突然,钟言也没来得及问秦翎死前都发生了什么,他被悲痛击倒,痛不欲生,小翠和元墨自然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告诉他秦翎最后又以血饲宠。
以钟言对秦翎的了解,想必他是故意而为之。他知道自己要咽气了,一身血肉迟早要烂在棺材里,所以干脆最后再把两条泥鳅喂饱。而两条泥鳅想必也没有客气,说不定喝干了他半身的血。
如今它将最后一层皮还给了主人,还他滴血养育之恩。
最后那一层鲜血也被飞练的皮肤吸收进去,而潘曲星那边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住脚了。眼下怨鬼皮已经被飞练找到,剩下的就是不化骨……钟言不由地看向树林子里头,潘曲星带来了两具尸骨,一具有金身,一具没有。
不化骨会不会就是它们?不行,得想办法夺过来。钟言想到做到,刚要朝树林方向动手,忽然腕口吃痛,回头一瞧竟然是被飞练牢牢抓住。
飞练还未睁眼,可是胸口的起伏无比剧烈,胸膛仿佛变成了风箱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拉动,牵扯着前胸后背每一块肌肉。
“你放手。”钟言试图轻甩,“如今已经帮你找到了怨鬼皮,只剩下不化骨了,师祖一定要……”
“师祖,便是小言么?”飞练忽然开口。
小雨不知不觉又降临人间,将飞练的耳廓裹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他头发半湿,微皱的眉头因为痛苦而颤抖不安,但即便这样痛苦他还要紧紧地抓住钟言的手。
时隔已久,再见百年。
钟言浑身一震,他今天已经流了太多的泪水,原本以为流干了最后一滴,但是没想到泪腺还是没有哭坏。小言,他多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飞练的双目还是紧闭,然而泪水却将眼睫全部打湿。眼尾忽然抽动了一下,泪水就顺着下眼睑掉了下来,一滴一滴,滴滴落地,像他们说不完的衷肠,诉不完的情愫。他看到师祖盖着红盖头嫁人的样子,看到自己形如枯槁的手拿不起喜秤,想要挑一下红盖头都不行。
他看到院外的梨树枝头朵朵盛开,自己站在树前说做了个梦,梦见和师祖拉手而眠。竹林在不远处摇曳,日头暖暖地晒着他们,然而他们的日子却和岁月静好毫不沾边。转瞬间他看到了鲜血以及窗外徘徊的水鬼,他躲在床下,等着师祖回来。
一日一日地过去,日日在眼前翻飞,他又接连不断地看到了许多人,听到他们那个可望不可即的赏雪心愿,看到了师祖露出的伤口。
金簪能取心头血,也能让人断肠痛。
飞练感受到了疼痛,就仿佛完完全全扎在了自己的身上。最后自己躺在他们的婚床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怎么像样的香囊,用尽了最后的一口气。
“有休书,算作和离,这样你们少奶奶就不能为我守寡了。”
“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往后每过一日都和与你相见更近一日,心里是欢喜的。小言,你我终将相见,我会等。”
飞练最后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风将小雨滴吹到他眼睛里,打湿了他同时拥有两枚瞳仁的眼珠,血红在左,纯黑在右,紧紧相贴,缺一不可。
果然,再次睁眼后便是再相见,自己等到了这一日。飞练含泪地看向钟言,只觉着他这么瘦,这么瘦。师祖在自己死后一定没有好好吃饭,怎么比从前瘦了那么多。越来越细密的雨珠朝着眼珠淋下,四枚瞳仁像浮着一层碎冰,却同时看向了一个人。
“师祖,今年城里的大雪,我已经陪你看过了。”飞练眨了下眼睛,再相见,自己真的等到了。话音未落,他不等钟言反应过来就将他用力拉拽到身后,新仇旧恨齐发,奔着潘曲星的方向去了。
“飞练!”钟言慌忙中想要拽他。
可这股子仇恨怎么能阻拦,飞练的余光瞥向了躲在蒋天赐怀里的欧阳廿。那是自己的弟弟,他最为疼爱的三弟,原来他们之前遇到的小墓是小泠用的,可小棺材里只有公鸡尸骨,现在联想起来便全都明白了,他疼爱的三弟早就不在人身里,而那只日日跟在自己后面要米吃的公鸡才是,他是被人换了身子。
怪不得他要毁掉童花的药草,原来那是小泠最后的报复。潘曲星恐怕就是那时候记恨上了,所以这辈子对他下蛊,害得他成为了人灯,如果不是师祖想到办法写了解忧符,廿廿现在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可能会永远迷失在望思山迷宫一样的地下洞穴中。
秦家到底是被他算计光了。
飞练虽然不知道潘曲星后来对秦家又做了什么,但师祖字字句句带血带恨,说那一世他秦家几乎全部断绝在潘曲星的手里,连师祖都差点折命。元墨和小翠更是说得清楚,自己死后爹和二娘也死了,柳筎、童花、张开这些人也死了,岂不是都断送在潘曲星的手里?
如今自己有手刃仇人的机会,再错过就对不起天地了!飞练照直了朝潘曲星而去,到了跟前才发现他断了一条手臂,正在和一条坠龙缠斗。
一只手拎住潘曲星的领口,上来就是一拳,直接轰掉了潘曲星半张脸。飞练看着飞出去的下巴,手里攥着潘曲星的脖子,恶鬼之力被压制住了不要紧,上辈子体弱没法报仇,这辈子我用肉搏也能将你打得粉身碎骨。
飞练单手抓住潘曲星的头发,指尖深深陷入他的头盖骨,两只手用力地往两个方向撕扯,将他的脑袋生生揪了下来。
而地面的晃动也传递到了地下,田振两只手抱着陈竹白,正在寻找出去的路。
火焰枪只能背在后头,但匕首还在袖子里,虽然打横抱人这姿势有点不方便,但田振也不想选择背着他。因为陈竹白到底是鬼,背着他就会让自己陷入被动,万一他在自己后头鬼化或者直接抹自己脖子呢……
还是放在前头比较安全。不过田振现在算是抱着一个烫手山芋,拿着不行,不拿着更不行,不带着他根本出不去。
“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了,前头是死路。”走到分叉路的底端,田振怀疑陈竹白在骗他。
陈竹白缩在他怀抱中,指了指他脚下的地砖。
踩上去?倒不是没想过,只是特殊处理小组的生存守则和这背道而驰,其中一条便是墓穴或鬼煞里看上去像是机关的东西都不要碰。
现在只能踩了,田振抱着他一脚上去,正前方的土墙忽然开始往下掉落土块儿,显然这土里头藏着一道暗门。等土块儿掉得差不多了他才抱着陈竹白过去:“现在要过门了,不过另一头有动静。”
陈竹白勉强睁眼,确定他们顺利到了另外一边才动了动嘴唇:“谢……”
只是说一个字他就说不动了,全身没有不疼的地方,特别是肩胛骨。他小心翼翼地转动手腕,然而手腕上的伤口太过深刻,注定是要留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