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飞练睡在田振屋里,两人一人一张单人床。临睡前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真是搬石头砸脚了。
第二天,久违的日光照在望思山和白龙潭上,虽然不再下雨可水面还是起了一层白雾。
钟言这一夜几乎没怎么睡,因为师兄睡得不好。他不仅睡睡醒醒,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噩梦惊醒。奇怪的是师兄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是噩梦都是从前那些,全部都和沙场有关。
现在才七点多,他已经陪着师兄来泡水了,同时听着师兄碎碎念。
“我也不知道那是谁,可是他穿着行军的铁甲,坐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
钟言心想你最好不要知道他是谁,师兄肯定又梦见将军了。
“他很年轻,说将来打赢了仗,发了银子就回去提亲。”陈竹白在湖水里泡得嘴唇发白,“然后他就骑着马走了。”
“什么什么?”钟言原本都不打算搭话了,可是这段是自己从来没听过的细节。
陈竹白仔细回忆着,梦里那张脸十分模糊,但那人说话的声音显然不是大人,还很青涩。“嗯,他说完就骑着马走了,然后我是不是就惊醒了?”
何止是惊醒,师兄简直是叫了一声什么然后醒来的,将钟言吓了一大跳。
“只是我记不住他的脸,而且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叫什么……”陈竹白摇了摇头,“我怎么忘记了这么多事?”
“这个不急,我以前也忘记了好多事,你瞧,现在我不是什么都想起来了?”钟言轻声安慰,实则已经在心里策划什么时候下墓给将军鞭尸。陈竹白听他这样说也只能点点头,这事急不来,说不定自己哪天就好了。
忽然间屁股底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顶他,陈竹白以为会是锦鲤,下意识伸手去摸,结果摸到了一层冷冰冰的黏液。
一条黑色的坠龙钻出水面,睁着红色的眼睛观察陈竹白。
“这是咱们当年养的泥鳅。”钟言赶紧做介绍,“师兄你别怕,它们也认得你。”
“泥鳅……真不容易啊,能长这样大,也亏得此处有山有水才藏得住你们,若是湖水清浅,这些灵物早就被人发现打杀了。”陈竹白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到层层叠叠的细密鳞片,“想不到你也有鳞片了,往后要好好修行,千万别辜负了。不过你过来做什么?偷听我们说话吗?”
钟言笑而不语,应该不是偷听吧,估计是怕你把潭水喝光,所以帮锦鲤过来瞧瞧发生了什么。
这一夜算是安稳,民宿在早上10点才迎来了今天的早饭,大厨仍旧是飞练一人成军。给白仙留的贡品被吃得一干二净,盘子里连个芝麻和糖渣都不剩,趁着飞练洗碗的功夫钟言也跟着进了厨房,挽起袖口准备再备些点心。
“师祖,你昨天睡好了么?”飞练酸溜溜地问。
“一般吧,师兄他睡不安稳。”钟言丝毫没体会到男朋友的酸意,反而问,“你和小逸睡得如何?”
“他比他小时候睡觉安稳得多,夜里没哭也没想要吃的。”飞练想起那年哄不好的孩子,“也没起夜上厕所。”
“孩子长大了啊。”钟言欣慰地说,“以前他夜里闹起来就只要师兄。”
“那你也不问问我睡得怎么样……”飞练忍不住嘀咕,“唉,果然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恢复记忆之后你是不是觉得和我老夫老妻了,没有新鲜感了?”
钟言无语地看过去,这都什么和什么?
“而且很不公平啊,以前我叫你‘言儿’,后来叫你‘小言’,现在叫你‘师祖’,为何我的辈分越来越小呢?”
“那你想叫我什么?”钟言故意问,他大概知道飞练要说什么。
“现代人的那种叫法,成亲之后的叫法。”飞练给他一个提醒,“你说呢?”
钟言叹了一声:“好吧,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叫我‘老公’。”
“……你是不是故意气我?”飞练伸出一条触手将他拽了过来,三种颜色的瞳仁一起凝视着他。正当他想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厨房门砰一下开了,宋听蓝踉跄地跑了过来:“小泠!小泠他快要醒了!”
“廿廿?”钟言一愣,立马拉着刚准备亲他的飞练朝着一层的卧室跑去。
卧室里已经站了好多人,大家都在为欧阳廿着急。虽说何问灵也还没醒,但大家都知道她醒来后不会有什么大事,而且有听蓝和白芷的帮助,她丝毫不会感觉到疼痛。可欧阳廿目前只能说保命,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
蒋天赐坐在床边,离欧阳廿最近。是他第一个发现廿廿的手指动了,因为一整夜没睡,这会儿眼下挂着乌青。
钟言跑进来后直接蹲在了床边:“怎么样了?”
“他刚才动了一下,听蓝和白芷都给他把过脉,说要醒了。”蒋天赐说。他又看了周围人一圈,换上了另外一种语气:“各位,有件事是我的不情之请,还请大家一定要帮我保密。”
“我是这一任的人间记录者,也就是这一任光明道人。上一任曾经警告过我,绝对不能和不知情的人透露以前的身份,一定要严格保守秘密,所以……”蒋天赐顿了顿,“一会儿我弟弟醒了,你们一定不要告诉他我是谁。”
“大家统一口径,就说蒋天赐已经牺牲,牺牲前……最惦记的就是他这个弟弟,很后悔曾经没有好好照顾他。”
“蒋天赐的遗言是,让弟弟好好生活,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希望大家能够帮我。”蒋天赐斟酌一夜,这是光明道人的己任,也是自己被救的交换条件。虽然廿廿会暂时难过一阵,但时光总能平复这些伤痕,以后他可以以光明道人的身份陪伴在弟弟的身边,再也不让他孤单一人。
只不过蒋天赐这个名字就要从世界抹去,再不能提及。
周围一圈鸦雀无声,这也是大家不愿意面对的事,但似乎只剩下这条路了。如果不这样说,等欧阳廿一醒他还是要去找哥哥。与其让他找一个永远找不到的哥哥,不如现在骗过他去。
沉默的两三分钟里每个人都想了很多事,直到欧阳廿的眼皮动了动。
“哥……”还没睁开眼睛,欧阳廿低低哑哑地叫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言言和师兄再就业:可以去当coser逛逛漫展。
飞练:那我也去。
第218章 【合】饿鬼道8(正文完结章)
只是一个字,刺痛的不仅是蒋天赐的心,还有飞练那一颗。
两个人一起抬起手臂去触碰欧阳廿,可飞练抢先一步抓住了弟弟的手。同时他也看了蒋天赐一眼,蒋天赐识趣地放下手臂,坐回了原处。
这是人家的亲弟弟,自己还抢什么?
飞练自然而然地拉起欧阳廿的手,像哄小孩儿一样揉搓着他的虎口。以前他被潘曲星迷惑,白疼了那么多年,现在他只想将那些年的遗憾都补回来。
看着欧阳廿的脸,飞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兄长式的温情,原来小泠长大之后是这个模样?他可算是见到了。
小泠出事那年刚过六岁生辰,而后六年都在家里镇宅,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爹娘和哥哥妹妹。随后自己成了亲,小泠跟着他们过了最后两年,满打满算他去世那年应该是十四岁。
如今廿廿二十多岁,五官长开了些,眉眼还是那般漂亮精致,但在飞练眼里他还是小孩儿,喜欢骑马射箭,总是不好好读书写字。
“哥。”这时欧阳廿又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大了些。他的手掌有不少蹭伤,脸上也有一些细微的伤口,飞练将手压在他的喉咙上去试探,好在已经不发烫了。
“他怎么样了?”钟言心急如焚。
“白仙的药有效,他喉咙里的蛊虫已经消失了。”飞练轻声说,“你还记得那年咱们也去救过一个人灯吧?那时候若是有这种特效药就好了。”
钟言当然记得,那也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虽然被解救下来可是却形同痴傻。后来自己和清游将那男孩子放在寺里,让他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就好,结果又被他亲生爹娘来找,最后被一位好心的公子接下了山。
“廿廿应当不会有事了。”飞练又摸了摸他的脉象,之前他的心一直悬着,现在终于稳稳地落回肚里。
他话音刚落,昏迷许久的欧阳廿终于睁开了眼睛,干燥起皮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咳嗽了两下:“咳咳……哥哥。”
“我在。”飞练第一时间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欧阳廿的记忆是否跟着他一起恢复了,但不管恢复没有他都要当这个唯一的哥。
欧阳廿的脑袋很晕,好像被人装在麻袋里反复抡大圈,到现在还是身体落地、但脑子没跟着落下的飘忽感。喉咙里很干,但是却不想喝水,火烧火燎难受劲儿还没消散。视线也处于一个缓慢修复的过程中,起初看什么都亮堂堂的,慢慢亮度降低,所有人的脸才有了立体的轮廓。
眼前站着好多好多人啊,欧阳廿的手指动了动。“哥哥。”
他叫着哥哥,眼神却看向飞练,而不是面前的光明道人。蒋天赐心里五味杂陈,看来他已经恢复全部记忆了,他终于找回了那个再也不会丢弃他的亲生哥哥,再也不用追着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混蛋哥哥了。
“诶。”飞练揉着他的小手,眼圈刷一下开始泛酸,“小泠长大了。”
欧阳廿笑了笑,这句话他等了好久好久哦。当公鸡的那些年他就在想会不会还有这一天,大哥和二哥对着自己说这句话,然后摸一摸自己的脑袋瓜。
“大哥现在还可以送你一匹小马。”飞练还记得自己的诺言,虽然当年他送了,可是小马却送错了人,“等你养好身体咱们就去骑马,现在大哥的身子也好了,什么病都没有。”
“嗯。”欧阳廿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将目光落在钟言的脸上,很腼腆地叫了一声,“长嫂。”
钟言朝他笑了笑,一如当年,将手轻轻地搭在他大哥的肩上。
欧阳廿的头还是非常晕,怎么躺都不觉着舒服。他慢慢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然后让飞练扶着自己坐直。坐直后脑袋仿佛没那么眩晕了,欧阳廿喝过两杯温水,再一次抬起头来,视线绕着周围这一圈搜寻。
“大哥,蒋天赐呢?”他终于还是问了,自己这辈子有两个哥哥呢。
“他……”飞练实在不好说这事,主要是他实在不愿意面对弟弟的失落。好在,这场由蒋天赐引发的困局还是有当事人来解决,蒋天赐见大家都不肯出声,便主动往前走了一步。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欧阳廿来来回回地看着大家,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分析出哥哥的去向。
“这件事说来话长。”蒋天赐终于开口了,要亲口去说自己的死讯,然而用的是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和嗓音,“你哥哥蒋天赐他……”
“他怎么了?”欧阳廿追问。
蒋天赐顿了顿:“他在这次行动中……牺牲了。”
“什么?”欧阳廿懵住一刹那。
蒋天赐将视线往上抬,根本不敢看他的表情,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狠下心继续说:“他已经走了,临走之前托付我们照顾好你。他说他很后悔,没有照顾好你这个弟弟,但是希望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落字生根,只能如此,蒋天赐说完这段话便彻底将自己和从前割舍,从此刻往后他只是光明道人。
“我哥他……牺牲了?”欧阳廿喃喃自语,“他死了?”
没有人敢回应他,小小的卧室里安安静静,只剩下白仙在周围走动的脚步声。床褥又一次往下凹陷,白仙这回大胆地跳上了床,趴在了欧阳廿的两腿中间。
钟言见大家都不吭声,只好说:“是,蒋天赐他已经入土为安。临走之前……他托付我们好好照顾你。他是一个英雄。”
蒋天赐感激地看过去,感谢钟言这时候将自己形容为一个好哥哥,而不是一个只会逃避的人。
“英雄……他埋在哪里了?”欧阳廿用手摸着白仙身上的刺,仿佛在摸一团透明的空气。他看钟言,又看飞练,来来回回不停思索,最后又问回面前陌生的男人:“我哥埋在哪里了?”
蒋天赐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却又不得不回答:“就在深山里,他说他不需要别人祭拜,只需要唯一的弟弟好好活下去。”
欧阳廿听完便不再问了,整个身子无力地靠回床头。
他这幅难过的神情让蒋天赐不忍再看,于是找了个理由先出去了。等蒋天赐离开,钟言和飞练面面相觑,两个人用眼神交流着,试图让对方先开口劝一劝。
“对于你那个哥的事……”最后飞练重重地叹气一声,“只能是节哀……”
“刚才走的那个是不是就是我哥啊?”欧阳廿忽然开口。
“啊?”飞练立刻傻眼。
“我哥是不是换了个身体?”欧阳廿还是很虚弱,说话说到最后都是气音,“他是不是……不能告诉我他是谁啊?”
事情朝着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而去,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钟言思索过后又觉着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旁人或许分不出来,但欧阳廿可是从小缠着蒋天赐长大的小孩儿,他哥哥的一举一动他怎么会不清楚?
别说是一举一动了,一个眼神,说话的方式,下意识的肢体语言,这些都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真正熟悉他的人。
“这个,这个嘛。”但钟言也不能一开口就承认,毕竟廿廿的首要任务是养伤,但他也没有否认,“这个以后你自己慢慢琢磨吧,现在先养好身子。咱们会在这里小住一段时日,等你伤好了再走。”
“谢谢长嫂。”欧阳廿心领神会,低头对着白仙说,“好吧,咱俩看他能装多久,哼,跑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隔壁的房间里,何问灵也在同一时间清醒过来,只不过她的身体状况比欧阳廿好很多,一醒过来就喊肚子饿。
“好饿啊好饿啊……我的胳膊真的被听蓝接回来了啊?”她诧异地检查着手臂,时不时看向白芷。
“嗯,接回来了,算你命大。”白芷没好气地叠着被子,臭妹妹就是臭妹妹,醒来就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