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钟斯咏以前说他的话，他其实是有些散漫的，不少时候都是凭着天赋得过且过。
    他不承认自己‘得过且过’，但‘散漫’他是承认的。
    南芝觉得，程程是不想改变现在的状态，只想投入全部的精力到表演上。至于让自己的生活中多一个人，那太难了——对于有目标的人来说，这种会分散精力的事就是这样，就如同霍去病要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一样。
    至于李海伦，南芝就有些把握不准了...程程没有昏了头，能够保持冷静，冷酷一些说，她可能根本没有那么爱他。但李海伦呢？别人或许看不清隐晦之下的昭彰，可以南芝的眼力，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爱她，无法自拔，爱情的热度快要将他烧干了。
    像艺术家深爱着自己永远无法完满、只能梦想的作品。
    关哲随着南芝的视线看着李海伦和程程，忍不住挠了挠脸，表情莫名其妙：“...所以才说奇怪啊，真的搞不懂他们的想法——我是说，就算不是那么重要，也可以在一起吧？他们都是单身，而且郎才女貌，一个是才华横溢的导演，一个是当红女演员，传出去也是佳话啊佳话！”
    “嗯...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有‘爱情’的对吧？”
    南芝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他们两个都是很认真的人。”
    “嗯？”
    “从一开始就抱着这样不认真的心情去恋爱，还不如不开始...李导我不知道，妹妹我了解，应该是这样想的。”
    关哲撇撇嘴，脱口而出：“假如我是海伦，现在肯定出手了——程程其实有点儿被动，只要没有拒绝，我是说想办法不要让她拒绝...之后就能成了。有些事情，过程或许重要，但结果最重要。”
    “至少有结果的话，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吧？”
    南芝以一种‘还可以这样’‘你小子不错啊’‘大力出奇迹也不是假的’这样的目光看向关哲，然后自己先笑了：“可以、可以！看起来小关你比李海伦聪明多了。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说‘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关哲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南哥，我怀疑你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角落里交谈的青年男女是安静的，时不时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但又不会太注意——这只是今夜的威尼斯，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
    第二天...终于到了《周虹》播映，这也是《周虹》的全球首映，还搞了一个简单的首映式。不同于这几天其他时候，程程只是穿的大概得体就好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一天程程盛装打扮的程度不输开幕式的红毯造型。
    进场的时候，这一次程程是和李海伦一起的，李海伦也穿了正装，这边的媒体似乎特别喜欢拍他们同框的照片......
    国内的媒体也拍到了两人的照片，传回到国内之后还引起了小范围议论。
    “讲真的啊，我还蛮喜欢程程和李导这个身高差的...程程是170，那双高跟鞋也有人扒出来了，看官网的数据应该是10厘米高。这样的话，站在李导身边，还能矮半个头诶，李导多高啊？”
    “至少一米九了，而且健身，喜欢摩托，是个风一样的文艺青年......”
    “李导的仪态也很好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他很有男模的感觉。”
    “以导演来说，李导的颜值就是上限了...两个人站在一起确实好看。”
    “哈哈哈哈哈...导演的颜值嘛，毕竟李导人年轻，又身高体长，还会锻炼，没有发胖。这么个条件，只要其他方面不要太差劲，总能收拾出个帅哥的。”
    “说起来，喜欢摩托，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我也好像知道了什么，摩托的话，程程有摩托车驾驶证？他们是爱好相似吗？巧合？”
    “讲真的，娱乐圈最好不要相信巧合...不少人都猜他们是一对，至少曾经是一对。”
    “但也有不少人说他们不是吧，而且都是那种能知道内幕的人说的...总觉得程程和李导就是那种大家怎么看怎么像有关系，但再看看两个人的日常，就会觉得两个人其实没关系的那种。”
    “之前那个特别有名的狗仔，叫什么来着？不是想搞大新闻，认死了他们两个关系不单纯，所以跟踪了很长一段时间吗...结果还一无所获，这算是这个人少见的败北了吧？这应该从侧面证明，程程和李导实际没什么吧。”
    “不，我相信余萌...余萌有一次不是说漏嘴了，大概意思是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好闺蜜和发小是真的？我觉得这个指向就很明显了，发小就是李海伦，闺蜜就是程程吧。有些事别人说不准，她这个和两人都很熟的人应该知道实情。”
    “余萌也不一定说得准，就算说准了，发小和闺蜜是不是指的李海伦和程程还不一定呢。闺蜜没问题，但余萌一直很‘尊敬’李海伦，非常不愿意承认‘发小’‘邻居哥哥’这样的说法，这个时候不少人都知道吧？”
    ......
    讨论都集中在李海伦和程程若隐若现、扑朔迷离的绯闻上，相比之下《周虹》根本没怎么被谈及。由此可知，大家果然还是更喜欢八卦，八卦使人快乐。
    事实上，又何止是华夏这边的吃瓜群众在八卦这件事，事实上威尼斯这边也有的是人八卦呢。
    《周虹》参加威尼斯电影节之后，不少先睹为快的人都在称赞，这已经引起不少电影人和普通观众的兴趣了。所以《周虹》首映，吸引了很多人过来观影。这个时候，普通观众就算了，其他人不是熟人，也能通过七弯八绕的关系搭上，所以过来和李海伦打招呼的电影人很多。
    一个意大利的电影人，过来交谈了几句之后，就和南芝说悄悄话：“你们的导演和女演员非常相配，多浪漫啊。”
    南芝笑笑：“很容易看出来吗？他们并没有恋爱...”
    意大利的电影人的眼睛是深棕色的，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他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爱情是藏不住的，‘恋爱’和‘婚姻’只是一个形式...这很容易看出来。”
    “我现在真的非常好奇《zhouhong》，导演与女主角相爱出来的作品，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不是灾难，那就是杰作了...属于无法复制的那种杰作。”因为两个人相爱的那个阶段就是无法复制的。
    南芝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摸了摸下巴，回忆当初拍《周虹》时的情况，忽然就笑了：“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绝对是杰作。”
    “当然是杰作。”意大利电影人摊了摊手：“能够入围主竞赛单元，获得这么多肯定，电影至少不会差——当然，亲爱的朋友，你会客串这部电影，又为一部客串的电影来参加电影节，这也是我做出判断的原因。”
    双料影帝南芝并没有虚伪地谦虚，而是为这位同行的恭维大笑。
    在寒暄进行的差不多的时候，《周虹》终于要播映了，在全场光线黯淡下来之后，程程与李海伦相邻坐在第一排。当银屏上投下第一缕光时，程程忽然飞快地瞟了李海伦一眼，不为什么，就是忽然想向他确认什么。
    “紧张吗？”程程非常小声地问他。
    她以前从没想过李海伦会不会紧张，因为李海伦一惯给她的就是那种天塌了都能处变不惊的感觉。他会紧张？一下都要ooc了。但是，忽然在这一刻，她就觉得，李海伦也是会紧张的。
    对于她来说，一部电影杀青，自己的表演就结束了，自己的作品就完成了。她知道，有的演员会觉得只有观众看到了自己的表演，才算完成了最后的‘创作’‘塑造’...但她不属于那种演员，对于她来说，表演就是表演。
    这一点，就算她开始学习‘质朴戏剧’的练习法，都没有改变。要知道，质朴戏剧讲究去掉一切元素，最后剩下来的就是演员本身和观众了，最强调演员与观众的反应。
    这或许也是程程一直以来都对话剧兴趣不是那么大的原因之一吧。
    而对于李海伦，他是导演，他完成自己的作品至少得是在后期制作完成之后吧。事实上，大多数的导演，都是要等到自己的电影上映，才会觉得自己的作品完成的——她隐隐约约觉得，李海伦在这上面的想法是主流那一类。
    李海伦似乎是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程程的意思，他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程程的手被握住了...程程眨了眨眼睛，并没有低头去看，而是将视线放在了大银幕上，故事已经开场了。
    总的来说，《周虹》并不是一部很晦涩的电影，叙事的角度来说是很流畅的。据说当时投资人看到成品的时候还很高兴，是觉得这样的片子，哪怕不是商业片，捞票房也容易一些。
    有些电影真的是太‘先锋’了，那样即使真的是神作，也没办法赚钱啊！
    观众很快随着电影镜头进入了剧情...怎么说呢，程程饰演的‘周虹’一出现，观众就有些眼前一亮。特别是在场的电影人们，他们多多少少记得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是怎样的光彩照人，而现在，她出现在大银幕上，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演一个和自身反差很大的角色，这一项是加分项呢。
    “就算再看一次，也会觉得很厉害，我总觉得程程的演技被低估了...大概是之前一直演电视剧的原因？”关哲忍不住和旁边一个一起来的主创说道。而抬眼看看这次来观影的电影人，发现他们都挺认真、挺入神的，显然都投入到周虹的故事中去了。
    这其实就是对程程演技的肯定了...以她平常明星气质十足的样子，扮丑演一个让人忍不住行注目礼的丑女或许还没那么难，靠特效化妆罢辽。但要这样，容貌没什么变化，但就是眼看去平庸、怯懦，没有一点儿光彩，这才难呢！
    这不只是外貌的问题，更多是气质上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
    程程看着自己的表演，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初饰演周虹的时候，前面一点儿其实挺顺利的，至少看拍摄效率是顺利的。但只有少数人心知肚明，那段时间的她很辛苦。
    她当初为了通过京影的招生考试，特别摸索过一个普通的、平庸的女孩子的状态，那对她演好周虹有一定帮助，但也就是‘一点点’。且不说当初需要应对的只是一场招生考试，和拍一部出色的电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就说‘周虹’和‘余静娅’这个角色相比，也是要复杂的多的。
    事实上，周虹这个角色远超出了当时程程的能力！哪怕在一开始饰演这个角色，她也是像驾驶着一辆随时要失控的车子。她控制不了，只能祈祷车子在车毁人亡之前能够抵达目的地。
    运气还可以，前面一点儿她没出事，虽然横冲直撞，将自己撞的头破血流，但至少任务完成了...大银幕里的‘周虹’，由她演绎的‘周虹’，其实比她想象的更好——这应该是李海伦的功劳。
    在捕捉程程每一帧的动作上，他确实敏锐到了极点。不只是没有浪费她的表演，某种程度上还完善了她的表演。
    《周虹》在继续，场内的气氛有些低落，因为这就不是一个让人振奋的故事。吕诗君在这种情况下左右看了看，忍不住偷偷给蓝洁发信息。
    “电影应该是好电影，但故事有点儿让人难受啊...程程在电影里面的表演棒呆，但，唉！”
    吕诗君就是蓝洁认识的那个白富美姐姐，为了旅游，顺便追星（或者反过来），她才来威尼斯的...这个时候出现在《周虹》的首映式，并且观影位置还比较靠前，前面一排就是一些电影人了，完全就是‘钞能力’的作用。
    有钱的话，这些当然就是洒洒水了。
    她看着电影里的程程，或者说‘周虹’...说实在的，作为文艺片，故事本身不那么让人愉快，这是她早有预见的。不是说文艺片就全都是很悲惨的，但大多数确实是这样。
    不过，有心理准备归有心理准备，真的见到了、投入到剧情中了还是不一样的。
    吕诗君就这样看着故事里少女的生活，其实说不上悲惨，毕竟一开始她的生活称得上‘普通’，没有不幸的家庭，没有意外的深渊，没有巨大的失败...但那就像冰冷的海水，一点点将人吞没，是要让人窒息的。
    别说是故事里的周虹了，就算是作为故事外的看客。吕诗君看到周虹经历的忽视、打击、无意的伤害，都差点儿喘不上气...最让她有同理心的是老师因为周虹被不少男同学喜欢，批评她。
    与其说是批评，不如说是一种人格的践踏。明明只是被人喜欢，而老师的潜台词却是她不是一个规矩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就会卖弄风.情，说的难听一点儿，就是发骚了。
    吕诗君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只不过没这么严重...而且她的爸爸妈妈也没有周虹的爸爸妈妈那样，他们支持她、保护了她，为此还投诉了老师，之后更是给她转学了。
    生活将周虹逼到了墙角，但这个过程是很平静的，周虹几乎不反抗。唯一一次对父母‘激烈’一点儿的反应，也带着不自信，根本没有压抑久了之后的爽感——如果是一部商业片的话，这就很失败了，但作为一部文艺片，接受程度就还好。
    就是这个时候，终于迎来了第一段‘激烈’的剧情，周虹被强奸了。
    第202章 霓虹光影（22）
    废弃的仓库房里, 周虹被一个男人侵犯。
    周虹的故事进展到现在，就像一盆冷水忽然泼到了每个人头顶。这当然是个不好的事, 和之前周虹遇到的生活琐碎一样，都属于是‘打击’。但是，很奇怪的是，这很大程度上吸引了有些不能专心于电影的观众。
    《周虹》的叙事并不晦涩，甚至于倒叙增加了悬疑感，算是比较吸引人的故事了。但不得不承认, 他始终不可能像商业片一样，紧紧吊住观众的胃口，将挑逗观众的注意力当作第一要义, 重要性远超于一部电影的其他部分。
    吕诗君并不属于不专心的, 她对‘周虹’有同理心，已经完全代入她了。但看到这一场戏，她一样一个激灵, 状态更加清醒——非要说的话，一方面是这个剧情本身就很‘刺激’，另一方面, 大概是镜头里的程程足够美丽。
    这是《周虹》这部电影放映以来, 她最美的一个镜头了。
    当初程程拍《周虹》的时候, 就是到了这场戏才卡住的。当时的她反复拍摄，最后被李海伦推了一把, 这才放纵自己, 完全投入到了周虹的痛苦与绝望，最终完成了这场戏，得到认可...但就在她得到认可后，进入回档中了。
    那是一段很长的回档时间, 在回档中她学了很多很多，算是好好补了一次课，学了‘质朴戏剧’的练习法。除此之外，她还为了演好‘周虹’做了很多努力，去做了外卖员，去观察生活，一点一点磨损掉自己身上的闪光、自信什么的，最后回归成‘周虹’。
    等到她决心结束回档，返回剧组去拍这场戏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吕诗君就像当初差点儿惊掉下巴的关哲一样，一会儿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并不是特别懂这些东西的文艺青年，也没有电影上的爱好，有专业的品味。但就作为一个普通的观众，那一刻她感到了‘羞愧’。
    这个女孩子因为这个世界的罪恶与丑陋而被侮辱，世上的一切都在摧毁她，而自己其实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当时的程程受到了‘质朴戏剧’中宗教情结的影响，全情投入，仿佛自己是献祭的牺牲。
    程程的表演能够打动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审团，这一场戏非常重要...从这里开始，《周虹》这个故事越来越凝重、端庄，本来不算宏大的叙事都受程程的表演影响，仿佛是一个会出现在《希腊神话》《北欧神话》里的故事。
    让人联想到《俄狄浦斯》什么的。
    从‘外貌’来说，这个时候的周虹其实不美，更多是狼狈、绝望，有的时候还有点儿狰狞。但从‘美学’来说，这个事后的她太美了，没有了日常生活中周虹的怯懦、平庸、压抑，她呈现出惊人的吸引力。
    她在燃烧自己，即使会把自己烧成渣滓，也要放出白亮的光。这种强烈的存在感，几乎要让旁观者们下意识躲开了。
    吕诗君几乎是屏住呼吸看完这一场的，然后才能慢慢吐出气...之后几个镜头，蒙太奇手法让观众很快理解了事情的后续——这件事不是秘密，很快就在这个小地方，周家的亲朋圈子里传遍了。
    家里人觉得丢脸，周虹也走不出这个巨大的打击，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天一夜。
    等到周虹从房间里走出来，家人们正好吃完晚饭。这个时候的周虹状态很糟糕，说是活着，更接近死了。头发有些油腻，穿着一件旧衣服改的家居服，松垮垮的。拖沓着鞋子走出来，外面只有母亲正准备收拾桌子。
    饰演母亲的女演员叶梦，很好的演出了冷淡，她不是不想刺激到女儿，而是真的不在意她，只是觉得当下这件事很丢脸——这样的母亲当然是非常糟糕的，但观众其实早有预料，因为之前的几场戏已经让大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母亲了。
    周虹没精打采，游魂一样去了厨房盛饭，等到她端着饭碗重回餐厅，桌上的剩菜或者被倒掉，或者收进了冰箱，桌面甚至都擦的干干净净了。
    这个时候的周虹，甚至不敢妨碍到母亲，或者弄脏已经整理好的餐桌。就这样捧着碗，站在一边扒碗里的白米饭。
    白米饭的热气扑上来，眼前有一点点模糊，眼睛有一些热，不知道是因为热气，还是因为已经流泪了...作为观众，当然一眼看到了周虹的眼泪。
    没有啜泣声，甚至因为饭碗和热气，看不太清，但就是知道她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