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方?才看到吴王同她?说话,她?出言为吴王解围,桩桩件件都激发了皇帝心中的嫉妒,妒意?像毒蛇一般扭曲着皇帝的理智,让他?明知?不妥、不能却还是没忍住。
皇帝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子,会因为心上人的拒绝而?神伤,也会因着她?和?旁的男子的接近而?疑心,更何况那男子早与?她?有一段过?往。
可他?亦不忍叫萧沁瓷惶恐受苦。他?握着这姑娘的生死荣辱,却握不住她?的喜怒哀乐,萧沁瓷如今跪在他?身前,强作的冷静也掩不住她?的孱弱。
他?的恐吓与?威势吓不住萧沁瓷,可她?原是那样容易生病的姑娘。
皇帝默了一瞬,道:“既然这么喜欢做宫人,明日起你就到两仪殿当值吧。”
萧沁瓷脑子里懵了一懵,未从皇帝突如其来的旨意?中回过?神来,她?以为皇帝多少会有冷言,未料只等来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
皇帝说完这句竟就抬步走了,倒是梁安觑着皇帝临走时的神色,忙不迭将萧沁瓷扶起来,为她?掸着膝上的浮雪。
“萧娘子大病未愈,受罪了。”
萧沁瓷疑心是自己听错,忍不住问:“陛下方?才说——那是何意??”
梁安赔着笑,含糊道:“陛下的意?思,萧娘子照做便是了,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问一问庞才人。”他?贴身伺候皇帝,不敢擅离,急忙唤来两个内侍嘱咐他?们送萧沁瓷回去,便转身去追皇帝了。
皇帝果然未走远,离了萧沁瓷视线便放缓脚步,待得?梁安追上来也并不问话,只是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睛落在远处的一池雪湖。
梁安知?道皇帝这是等着他?先说:“奴婢已吩咐人送萧娘子回去了。”
皇帝“嗯”了一声,道:“太后那头,让她?罚跪两个时辰,送出宫去吧。”
“至于玉真夫人,”皇帝眼也不眨,沉沉说,“就说她?藐视宫规,禁足清虚观,无诏不得?出。”
……
苏晴被?送回永安殿后其后随行的宫人也一并带来了皇帝的申斥,皇帝并没有为太后、为苏家留颜面的打?算,苏晴被?皇帝斥责目无规矩,即便太后有心保她?,这传言只怕也会传遍长安。
前来的观刑的宫人看着苏晴跪足了两个时辰,又马不停蹄的将苏晴送出了宫,期间太后便是连话也未曾说上两句,待到苏晴被?送走,那宫人这才到太后跟前,是挑不出错处的毕恭毕敬:“娘娘,陛下言他?无意?插手娘娘的家务事,但苏娘子不晓宫规,还请娘娘费心教导,否则陛下如何能放心她?去大长公主膝下尽孝呢?”
这不仅是敲打?了她?,还将苏晴的婚事也一并拿捏住了。
兰芷扶着太后,臂上已能感觉到疼痛,但太后面上仍是雍容慈和?的模样,还能问萧沁瓷的状况。
“陛下有令,玉真夫人藐视宫规,明知?故犯,禁足清虚观,无诏不得?外出。”
送走了皇帝身边的宫人,太后才仿佛泄了力气,被?兰芷扶着坐下。
绿珠忍不住跪下请罪:“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未曾看住四娘子——”
太后摆摆手,她?虽软坐在榻上,但目中仍有精光,硬声说:“不是今日,也会有来日,皇帝已与?哀家图穷匕见,如今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
皇帝要追封生父,太后便把萧沁瓷送到他?跟前,如今前朝僵持,萧沁瓷也被?禁足,皇帝这是铁了心了。
她?喘了一口?气:“送个教养女?官去府上,顺便提一提,阿晴的婚事叫他?们早做打?算,现下这门婚事,只怕是不成了。”
吴王今日被?骇得?心惊肉跳,到了嘉庆宫也坐立不安,左等右等没有等来皇帝的申斥,却在淑太妃处听闻皇帝将苏太后的娘家侄女?送出了宫。他?也是见过?苏晴的,只是被?萧沁瓷牵去了心神,当时未曾想起来,如今细想才觉出其中前因后果,并非是他?与?宫人闲话两句那么简单。
皇帝在前朝因着追封生父的事与?百官僵持,其中反对得?最厉害的人便拿名正言顺论礼,皇帝如今正是厌烦苏家与?太后的时候,他?却正巧撞上了这个档口?。
他?拜别了淑太妃,也不急着离宫,一面惦记着萧沁瓷,一面又担心今日之事会让皇帝对他?生出芥蒂,想了又想,还是在离宫前往两仪殿去求见天子。
皇帝并不耐烦见他?,听说他?执意?求见也不过?淡淡说了一句:“那便等着吧。”
来传口?信的内宦道:“吴王说他?有一道折子想要上表呈陛下御览。”
皇帝头也不抬,知?晓吴王今日应是被?他?吓到了,此时上表许是托辞,又许是急着来表衷心。
“让他?等着。”皇帝冷冷说。
皇帝心中仍有气,他?不忍苛责萧沁瓷,对吴王却没有那些顾忌。
直到掌灯时分,皇帝将一本写满无病呻吟的请安折子扔在一旁,这才想起吴王还在殿外等着。
他?唤来梁安:“吴王还等着?”
“是,候着呢。”
皇帝愈发不悦,但没表现出来:“让他?进来吧。”
吴王缓步而?来,他?进殿之后先解氅衣,露出里头靛蓝常服,他?生得?年轻俊秀,行在两侧的捧灯童子之间自有一股温柔从容的意?味。
他?比皇帝小上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来自天子的打?压没有让他?变得?沉闷,反而?将他?磨出了温润光泽,而?皇帝似乎被?那光泽刺了眼,神情一瞬间沉冷下去。
单论年纪与?相?貌,他?同萧沁瓷倒是相?配的。
只有近前服侍的人才能陡然察觉到皇帝瞬息冷酷下去的变化?。皇帝忍不住想,当初怎么就没有让他?一并去和?楚王作伴呢。
“你有折子要呈上来?”皇帝看也不看他?,接过?宫人新换的热茶,茶盖袅出热气。
吴王恭恭敬敬地立着:“是。”
梁安将他?呈上的折子递上来,皇帝翻了翻,知?道他?为什?么要直呈御览了,这上头写的是支持皇帝追封的说辞。
近来反对皇帝追封生父的折子已然少了,朝臣们见识过?皇帝的雷霆手段,不敢正面上书?同他?对着干,都换了迂回婉转的路子,还有不少人打?起了“拖”字决。
吴王初回京就肯献上这样一份礼,皇帝可不信他?无所求。须知?皇帝只是平宗的侄子,吴王才是正经的先帝皇子,他?搞这么一出,对自己可没有好处。
“字写得?不错。”皇帝点?评了一句,就把折子放到一旁,“吴王还有事吗?无事就退下吧。”
两仪殿虽不是禁中,但吴王身份敏感,在此久留终归是不合适。皇帝对先帝留下的几个儿子都是淡淡的,既不亲近也谈不上冷对,皇帝无子也无后妃,朝中都默认他?许是会从宗亲中挑选嗣子,这样的风言风语自然也曾传入几位亲王的耳中,让人心潮浮动。
吴王犹豫了一瞬,先是叩谢皇帝让他?回京以事生母的恩典,又含糊地提起今日之事,再度向皇帝告罪。
“朕都已经按下此事了,你怎么还放在心上?”皇帝高高在上,面庞都融在明烛璀璨中,只有威势愈发冷酷森严。
“臣、臣实在惶恐……”吴王跪倒在地,先帝亦曾杀子,可对他?还算亲厚,而?今吴王跪在明理堂中,知?晓自己的生死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而?这位新帝对他?们这些堂弟可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惶恐什?么,”皇帝忽地笑了一声,堂中不染风雪,却因着皇帝这一声笑生出无尽寒意?,“不如朕将今日那两个宫女?赐给你,以安你心,如何?”
皇帝言语温和?,话音刚落,殿中仿佛连寒意?都静止了。
吴王明知?殿中静得?可怖、静得?古怪,却还是按捺不住随着皇帝言语急剧跳动的心脏。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决不能应。苏家娘子才被?送走,那两名宫人的身份皇帝只怕一清二楚,如今说要将人赐给他?,不过?是皇帝的又一重试探。
“臣愧不敢当。”
“你是不敢,还是不想?”皇帝似是随口?问。
“臣不敢,亦没有此念。”吴王只能回答,还要答得?明明白白。
“既然两个你不敢要,赐你一个也可,”皇帝声音含笑,话里藏了杀人刀,“你是想要苏家娘子,还是——”
“玉真夫人?”
皇帝问得?漫不经心,梁安骇得?胆战心惊。他?立在皇帝身侧,此刻连目光也不敢动,只能从皇帝的声音中辨出他?细微的情绪,温言含笑下潜藏的暴虐之意?让梁安忍不住寒毛直竖。
萧沁瓷面前温柔的体贴人只是伪装,皇帝惯会忍耐,他?能为了皇位忍耐十数年,如今要为着得?到自己想要的女?子伪装成求而?不得?的郎君也并非什?么难事。
吴王不能准确分辨出皇帝言下的嗜杀之意?,但他?不是蠢人:“臣家中已有贤妻,无意?纳美,望陛下明鉴。”
让他?明鉴?
皇帝冷冷想,他?就是看得?太清楚了,看得?明明白白,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实在无须多言。
可以皇帝的骄傲,他?原是根本不屑去为难吴王的。
他?也清楚的知?道,于萧沁瓷而?言,男子的爱慕根本不算什?么,她?如何回应才是关键。
第43章 酒醉
吴王走?后皇帝又重新翻开他呈上来的折子, 一字一句,写得倒是情真意切,可以想见这道折子会在朝中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你说吴王上这么?一道折子, 是想从朕这里求什么呢?”皇帝打压了情敌,心中也不?见得如何欢喜。
吴王若想让沈淑妃随他去封地, 皇帝是断然不?会应允的,吴王要想回长安也是难如登天,他这辈子最好的下场就是做个闲散王爷安稳一生?,荣华富贵不?缺,旁的半点也不?要想。
过了今日,皇帝只怕更不想他留在长安。
“许是想留在宫中多陪淑太妃一些日子。”难道还能说是被皇帝吓住了不?成。
皇帝搁了折子,接过宫人递来的热帕敷面,热气氲进他头脸, 让他因案牍劳累的心神都放松了些许。
“朕看他是被吓破了胆。”皇帝冷嗤一声, 揭下?帕子,面上多了威严。
梁安尴尬一笑, 不?敢接皇帝这话。
皇帝骤然发难,莫说是本就如履薄冰的吴王,谁又能真正泰然自若?
他看得分?明, 不?知吴王同萧沁瓷有过什么?, 能让帝王介意至此。事后他也找为吴王引路的宫人细细盘问过, 确实如萧沁瓷所说不?过是两句闲话。
“他今日同淑太妃都说了什么??”藏在皇帝漫不?经心话语下?的是绝对的掌控, 便连吴王在嘉庆宫同自己的母妃说了什么?他也是要一清二楚的。
梁安道:“只是些闲话家?常。”
吴王报喜不?报忧, 怎么?敢说些旁的惹淑太妃忧心。
“朕记得吴王妃是洛阳崔氏女?”
梁安对长安各世家?的姻亲来往不?如庞才人那般敏感,此时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确实是。
吴王当年娶亲时吴王妃祖父还在朝中任职, 崔氏是清流名臣,可惜子孙后继无力, 这两年朝中已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后辈了。
梁安猜不?出?皇帝心中所想,他今日对吴王的针对来得莫名,便是吴王同玉真夫人多说了两句话,但也实属平常,皇帝先前那番试探,倒像是认定二人——梁安打了个寒颤,不?敢细想。
皇帝像是随口一问,此后便不?再?提了,但梁安瞧着,皇帝心情似乎仍旧不?快。
……
萧沁瓷回去之后才发现掌心磨破了一点皮,膝上也多了青紫,她不?欲惹人眼,自己抹了些药膏,晚膳后便向庞才人讨教御前伺候需要注意的事项。
她不?曾多说,只是道陛下?要她去两仪殿侍奉,但是侍奉笔墨还是茶水就不?得而知了。
庞才人先是被惊住,默了半晌才缓缓说:“御前行走?,陛下?的喜怒最为重要。”
“陛下?喜静,不?喜宫人发出?大?的动静,也不?喜欢宫人在殿中频繁往来;陛下?性热,殿中炭火不?能烧的太足,窗棱必须半开,香炉中燃的香需得是沉水雪翠;陛下?喜喝冷茶,不?喜酽茶……”
她说完了近身伺候的规矩,又要讲女官职责。庞才人犹豫了一下?,道:“每日自中书省呈上的奏折都会先被为陛下?点笔的待诏学士事先归类,陛下?在御前喜用女官而非内宦,所以御前女官还得熟悉朝中各位大?人的行文习惯、职责权属以及上奏传诏等事宜,朝中无小事,奴婢不?知陛下?让您去御前伺候到底是何意,只能尽我所能为夫人解惑。”
萧沁瓷听罢后默然半响,道:“陛下?只是想让我近身伺候,作宫人使唤,不?会让我做女官事宜的。”
她听着庞才人的话心中也无甚期待,皇帝要她去御前无非是想将人放在身侧好好看着罢了,既是惩罚,如何还能按了她心意来,至于要让她同御前女官一般参政,萧沁瓷是不?抱期望的。
饶是如此,她也仔细聆听着庞才人的言语,其中许多细节萧沁瓷恐自己一次记不?住,便写在纸上细细背下?。在极偶然的一个瞬间?,她甚至对庞才人生?起过羡慕,倘若她不?是这样尴尬的身份,做个女官也曾是她想要的。
萧沁瓷将那些都一一记下?:“多谢庞才人。”
“夫人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