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很快恢复常态,凌游已没有了心率太快带来的不适感,神情却还是愣怔着,手里抓着杨亚桐的袖子不肯松开,似乎某个不知名的鬼魅要把他抢走,他正拼了命地对抗。
“对不起,对不起。”他念念有词。
“别道歉,凌游,怪我,我不该让你来等我下班的。”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凌游坦言道:“我以为我已经好了,我很长时间没失聪也没控制不住自己。我有时候很怕,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我还是一个人躺在地上冻得发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在心里狂喊大叫的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这次发病,情况比以前好太多。凌游,你在慢慢好转,你自己也感觉得到,对不对。”
他点头,面色上的痛苦已经看不到了,心里的难过却持久。
第二天早晨,凌游被胖大海啃手指吵醒,睁开眼,身边坐着一个人,杨亚桐抱着一本书写写画画,看到他醒了,笑容一层一层浮现。
“早上好。我还在。”
第五十八章 物候新4
天朗气清,是个户外活动的好时节。开到山脚下的停车场,他们看到了一张通知,说是最近登山道检修,请游客注意安全。
“这么平缓的山,应该问题不大吧。”杨亚桐抬头看了看,颇有自信地说。
“嗯,问题不大。”凌游也点头应和。
坡度确实平缓,登山杖都没用上,被杨亚桐扛在肩膀上,一步一晃地模仿大话西游里的至尊宝,边走边聊他的导师有多厉害。
“怪不得校长说他年轻有为,真的是这样,据说他很早就可以独立完成小儿脐疝修补,上级医生在旁边,也说他做得比自己更好。”杨亚桐举着手,翻过来倒过去地仔细端详,“我有时候看着他的手,就想,同样都是人,怎么人家的手就这么好用呢,不只是开胸,那些腔镜手术也特别精准。新生儿血管那么细,看都看不清,你说我得多长时间才能练成他那样啊?”
“不着急,慢慢来,再厉害的人也都是从你现在这样的状态开始的。”凌游说。
“我们平时闲聊,他说祖上是裁缝,自己会做手术是遗传,我心说完了,我们家做的是进出口贸易,动嘴皮子能行,动手能力肯定都不行。”
“他是跟你开玩笑的吧。”
“是说笑,但我还是觉得某些能力超过常人肯定有遗传因素。你家不也是?”
凌游想了想:“也不完全是,我们家好多人都学中医,我爷爷就没继承他爸爸的西医事业,我爸也没拜我爷爷为师,虽说大家都在同一个医疗系统,但各有各的擅长,都不挨着。”
“哎,说真的,以前在学校里看见老校长的雕塑,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一块需要仰望的石头。后来跟你在一起,没事就去那儿晃悠一圈。”
凌游笑道:“他老人家又不是葬在那儿的,你想去看他本人得去解剖教室。”
“啊?”
“一号教室里站着的那位就是他,保存得很完整的一套骨骼系统,其他器官都在负一楼的陈列室,具体哪个我也不记得了,有些因为时间太久可能也不展出了。”
杨亚桐愣在原地,似乎不可置信:“原来那是你太爷爷啊!”
凌游扯了他一把,示意他继续走:“是啊,学校老师不会轻易透露他的身份,但私下里都知道。以前还有淘气的学生弄断了他的指骨,重新粘上的。”
“那你上系统解剖的时候,觉得伤心么?”
“肯定不会很开心,但真的没有多伤心,毕竟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去世好多年了,我们互相不认识。开学之前,我爸特意提了一下,所以我上课的时候一直在走神,总想看他,也总觉得他在看我,那种感觉很……”
“很温暖?”
“不是,瘆得慌,毛骨悚然。后来听说他雕塑所在的小花园就是咱们学校的情侣园,我也很排斥,别的学生没关系,但我绝对不愿意在他脚底下谈情说爱。”
“哈哈哈,还真是。不过我觉得他是个很伟大的人。”
“那当然,值得崇拜。所以我大一就去学校登记了遗体捐献,身体嘛,烧了也是烧了,还不怎么环保,我希望能有用,用来干嘛都行,有用就好。”
杨亚桐听闻,脸色突然变了:“别说了。别说这个。”
凌游侧过头看他:“怎么啦,外科医生还忌讳谈生死?”
“自己说自己可以,谈别人也可以,就是不想听关于你的。”
“好。”凌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偷笑,声音里的甜却藏不住,“不想听那就不说。”
他们走的路越发陡峭起来,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登山,每隔一段,就有正在修整的路,木质毕竟不太坚固,工人们正在更换成石材,工具断断续续敲在石头上,铿然之声一直回荡在山里。
途经一段窄路,原本的步道已经被拆除,新的还没装上,凌游手脚并用地先爬上去,一手抓着树,一手拉着他,杨亚桐也学着他的样子跨一大步,却没踩稳,脚下一滑,几块石头簌簌滚落,他本人倒是安然无恙,被凌游紧紧揽在怀里。
“在下面看山挺温和的,没想到还挺陡。”杨亚桐急喘着气说,“从这儿滑下去也得摔出个好歹。”
“我怎么可能让你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