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掂量了一下背后的人。
“于鹰,你好像长高了。”若秋望着眼前的视野,“在濑户内海背我的那一次好像还没这么高。”
“我这个年纪还能长高?”
“听说到30岁还能长。”
“你呢?30 多岁了,长高没?”
“没有……”若秋的声音又弱了下去,他趴在于鹰耳朵边,有些悻悻地问他,“你是不是嫌我老啊……”
“还是你嫌我年轻?”于鹰很快就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经过了这一轮无厘头的插科打诨,在加上自己使劲眨巴眼,想哭的情绪都憋了回去了。
若秋在心里松了口气,他不想自己在于鹰面前总是一副矫情无助的样子。
“其实当年你不只是腿,腰椎胸椎都有严重骨折,那些事你可能不记得了。”
于鹰背着他继续缓缓往上走,“我下飞机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拦着我,不想让我看到你坠楼后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在想,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你一面,我差点以为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若秋无奈地说了一句,“你不要咒我死啊……”
“我很怕你离开我。”于鹰的语气却很认真,“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最差的情况是你精神失常再也恢复不了,就算到了那个程度,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觉得还会有希望。”
“我会好好吃药,不让自己到那个地步的。”若秋向他保证,就跟之前每一次他所保证的一样,他知道于鹰不会问他当年为什么跳楼。
正常的人有喜怒哀乐,有感情的释放,精神病人却是无序的,他们能做出一切常人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即便是他精神失常,于鹰也从来都把自己当一个正常人来看待。
而自己能做到的,就是保证自己好好养病,以此来赎罪。
如若他继续放纵自己的病情,最后难过的只会剩下于鹰一个人。
眼前又开始变得模糊。
若秋低下头,反复地告诫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哭。
于鹰一步步往上走,在一个片区边上停了下来。
那里是若夏,还有舅舅舅妈的墓地,自己家人的丧事,果然是于鹰一手操办的。
若秋从他身上跳下,两人一起握着一把伞,走到了墓碑前。
“如果若夏还活着,她应该会很欣赏你。”若秋把花束摆在墓前,“但是我舅舅舅妈就难说了,他们是很挑剔的人,他们对我跟若夏都不太好,说我们几个是来坑他们钱的。”
“你别在墓前说坏话啊。”于鹰无奈地笑了。
“但是他们去世后,我又觉得很后悔。”若秋把两束花依次摆了上去,“就算不是绝对的好人,在我养母去世后,他们还是照顾了我。”
“这算是亲情吗?可能算吧。”若秋转过头,对着于鹰笑了笑,“我刚想起来徐榛杀了他们的那件事的时候,差点就不想活了,他因为我一个人可以残害三条生命,这对我来说是无法承受的,但后来我又想,如果我没法从徐榛手下逃离,可能我们的死就会被徐榛掩盖过去。”
“徐榛需要接受他应该要有的制裁。”
若秋把花束整理完,站起身。
于鹰的手上还有一束花,那是留给他母亲的。
于鹰母亲的墓地,跟自己的姐姐和舅舅舅妈是在同一个区域。
于鹰显然已经很熟悉整个流程了,他将花束放在墓碑前,把香点燃,一缕青烟向上,混在了雨丝里。
“我以前不信,但时间真的有治愈功能,时间越久,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越淡薄,所以每次开庭之后,我都会到这里来。”于鹰将一只手搭在周柠夕的墓碑上,“然后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一切。”
于鹰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盒子,在花束的边摆上。
“这里面是什么?”
“红糖糍粑,她说她就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东西。”于鹰看着盒子里的一小块糍粑,嘴角弯起,“但她说自己是演员,要控制体重,不敢放开吃,我要是给她准备一大盒,指不定她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怪我。”
照片上的人是相似的眉眼。
“周柠……阿姨真是一个可爱的人。”若秋躲在于鹰的伞下,也不知道于鹰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一块袖珍大小的糍粑。
“话说你妈妈,嗯……阿姨跟你长得真的好像。”
“大家都这么说。”于鹰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也可以叫妈,反正她不介意。”
“啊?”若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忘了,我们是在新西兰结过婚的人。”
于鹰回过头,雨水把他们两人都浇灌得身子发冷,于鹰的眼神却是灼灼的。
“我们的协议……”
“中止的只是协议……”于鹰扬起嘴角,举起那只没有戒指却留下了戒痕的手,“就算没有戒指,我也从来都没觉得我们断过关系。”
若秋怔住,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他跟于鹰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关系。
他想过几个可行性,他甚至想过,自己可以跟于鹰永远保持不清不楚的关系,只要他们两个可以彼此接受,他可以妥协。
“我……”若秋也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手,他已经千百次,无数次地习惯性地去摸那只带着戒指的手指,即便那里空了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