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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余雪 第30节

    就在众将士们准备押解着邓翰墨离开时,围观的老百姓中却突然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他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眼中似有水光点点,朝着士兵离去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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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傅容带着兵卒来寻崔锦之时,她已经在驿站施施然看起了账本,手边还放着一杯茶,看起来悠然自得极了。
    修长晶莹的手指缓缓翻过一页,脸上还带着温润的笑意,口中赞叹道:“邓翰墨可真是做账的一把好手,每一笔账面都瞧不出什么问题,看来还有一本暗账呢。”
    语气沉稳,丝毫看不出来她手中没有半点证据能够证明邓翰墨有罪。
    祁宥亦坐在她身边,看到穆傅容进来,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穆小将军看到这两人怡然放松的模样,差点气了个仰倒,他忙上忙下地抓人,而这两人却跑到驿站来喝茶了!
    他大踏步地上前,夺过茶杯,仰头喝下,“噗——”
    又尽数吐了出来。
    “呸呸呸,什么烂茶叶,一股子霉味。”
    崔锦之挽袖抬手,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轻轻品了一口,神色正常:“闽州历经大小洪灾,怎么可能有好茶叶。”
    穆傅容被她呛住,暗暗咬牙,又问道:“丞相大人既然这般聪慧,怕是已经找到邓翰墨贪污的证据了?臣可冒着违国法军令的风险把人抓来了。”
    她面上挂着一抹尽在掌握的笑,身形单薄,却带着一股果决锋芒之气。
    “急什么。”丞相轻轻放下茶杯,与石桌碰撞出叮当的声响。“证据,很快就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四十七章 诛杀
    落日熔金,晚霞成绮。
    在穆傅容强压着不耐烦,陪着崔锦之喝完了整整一壶的陈年旧茶时,终于在驿站等来了她口中所说的证据。
    广袖青衫的男子默默地伫立在驿站外,怀中抱着一册账本,身姿淡然,可明明面容年轻,两颊却生了几缕白发。
    崔锦之听见动静,放下茶杯,侧身望向来人,轻笑一声:“周大人。”
    来人正是离京前叶榆提到的学生周景铄。
    他略略上前一步,撩起下摆,恭恭敬敬地准备向崔锦之行一个大礼,刚要叩头,却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随即将他拉了起来。
    周景铄抬头,只见一位玄色锦袍少年扶住了他,见他站稳后,便神色冷淡地抽回了手,又紧挨着崔锦之坐下。
    这般亲密,应该就是崔相教导的四殿下了。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又将怀中的册子放到桌面,看到崔锦之的手中已握着一份账本,眼睫轻颤。
    只听她温文地笑了笑:“如今想来这明暗账本,皆是出自周大人之手?”
    周景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之意,叹道:“……是。”
    “当年臣因得罪吏部尚书,被调离京城,本以为到了闽州,仍有臣施展拳脚的机会,可是……闽州早就积弊极深,贪残无忌、谄笑投欢者数不甚数。”
    他略带痛苦地闭上了眼:“臣也曾怀抱吏治肃清之志,可身在其中,逐渐同流合污,甚至、甚至还协助邓翰墨遮掩罪行……”
    崔锦之却轻轻打断了他,“闽州弊害本就积重难返,周大人孤力难施,又拼死向京城传来消息,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况且若非周大人取得邓翰墨信任,为我们取来账册,他的罪名可不好定下啊。”
    周景铄却有些犹豫地开了口:“可这本账册只能证明,邓翰墨确实贪污过朝廷让他修建水坝的钱财,并不能证明他同其他县令相勾结,还有两月前的那场洪灾……”
    丞相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笑容里是势在必得的自信。
    她没有接周景铄的话,只转头看向祁宥问道:“让你带人去传播邓翰墨的种种罪名,务必让城中和周边各县都接到消息,此事做的怎么样了?”
    祁宥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见从驿站外匆忙走进一个军卒,单膝跪在众人面前,朗声道:“按照崔相的吩咐,在闽州与各县交界的大道小路上皆布下了我们的人,抓到了两位收拾软细包袱逃跑的官员了……”
    他顿了顿,又开口道:“还有古田县的县令已在家中上吊自缢了,他的妻儿在出城的小路上被我们抓获了。”
    穆傅容满脸诧异地看了眼崔锦之,他们俩不是在这里游手好闲地喝了一下午烂茶叶吗?
    还有,他不过是客套性地说了句“他的人随便用”,她还真是毫不客气地用上了,还用的这么得心应手!
    穆傅容忿忿地瞪了一眼他的手下,没骨气的东西!
    崔锦之施施然抬袖,品尽了最后一口茶水,轻叹一声:“古田县县令,畏罪自杀,死前仍将妻儿送走,谁看了不赞一句情比金坚呢?只可惜他爱妻儿,百姓亦恋家人,他爱财货金银,百姓亦慕求温饱。”
    她站起身来,缓缓抚平衣袖上的皱褶,轻飘飘丢下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转身看向驿所庭院中的众人,抿唇一笑,眼眸中却是秋霜般的冷寂:“那便从今日抓获的两位官员,和这位畏罪自戕的县令大人家中搜查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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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傅容的手下效率极高,很快便将抓到的人带了回来,还从他们的住所翻出了数十箱白花花的银子,除此之外,各县县令同邓翰墨互通书信,密谈如何欺瞒朝中,勾结山匪,皆清清楚楚地写在信中。
    其实这些信件遇上谨慎之人,应该全部焚烧处理了才好,只可惜这些党朋之间虽都溺志货财,其实都对彼此抱有怀疑,将信件留了下来,以便日后东窗事发,好多拉一个人下水。
    这倒是方便了崔锦之他们查案。
    先是雷厉风行地将人直接缉拿下狱,细细审问,又加之证据确凿,甚至没坚持到第二日破晓,这些人就吐了个干净。
    闽州同其附属四县,倒了一大片的官员,种种罪行悉数白纸黑字的贡于纸上。
    崔锦之直接将御赐的尚方剑挂于郡守府前,无论是贪暴恣行、恃威逼弱的官员,还是倚势害民、暴横敛财的豪强富户通通被处以极刑。
    整整三日,军卒每每从河道取来水冲刷,郡守府外的地面上仍是一片暗红。
    可城中的百姓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暴骨收,哭声绝,闽州平定。
    整个东南一带的官场纷纷接到消息,胆颤心惊地上下修治,一时间修举纲纪,奉公守法,风气一片清明。
    崔锦之随即放发下本该有的赈灾粮,命令军卒重建河堤,若有百姓愿意参与进来,均付以正常的口粮与工钱。
    不仅挖建用来疏通积水的河道,还在两岸种植上垂柳、落羽杉等树种。
    至于田间劳作,周景铄带人查看一番,才知道原先邓翰墨发放的是玉米种子,玉米怕涝耐旱,根本不适宜在多雨的闽州种植。
    百姓们这才明白邓翰墨是想做戏给朝廷派来的人看,纷纷唾弃咒骂,又欢欢喜喜地捧着高粱、黑豆等作物重新耕作去了。
    崔锦之立于筑坝不远处,同周景铄并肩而立,看着无数个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百姓们捧起一块又一块的条石砌体往上搭建。
    此时正值夏季,地面的沙砾都被晒得炙热滚烫。
    可百姓们脸上却都是真挚的笑意与轻松。
    周景铄同她沉默地看了好一会,才郑重道:“拯溺救危,百姓感念,燕有崔相,实乃大幸。”
    崔锦之微微一笑,墨玉长发半散身后,清冷如月。
    “治生民之弊,诛贪贼之官,都不过是为人臣的本分罢了。”
    第四十八章 过往
    崔锦之掩唇轻咳,周景铄问道:“丞相的身子要不要紧?”
    她轻缓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陈年顽疾罢了,每每操劳过久便是这样,周大人不必担心。”
    正在河坝上同百姓们一同运送条石的祁宥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向崔锦之望来。
    察觉到遥遥投射而来的目光,崔锦之放下衣袖,冲他轻笑。
    周景铄也看到了,他叹道:“四殿下……是个好孩子。”
    “虽为天潢贵胄,可却无半点骄矜之气,整个人沉稳有度,丞相将他教导的很好。”
    “殿下天生心性如此,臣不过是教之以德罢了。”崔锦之仍面带微笑。
    这些日以来,祁宥和百姓们同吃同睡,每日风雨无阻地修建水坝,穿粗麻,吃淡饭,可眉宇间从无一丝一毫的不耐之情。
    更有一次,在他褪去外衣搬运东西时,露出背后那条狰狞可怖的伤疤时,有混得相熟的百姓壮着胆子问他。
    少年只轻描淡写道:“那日剿匪留下的。”
    百姓们这才知道原来除了狮山祸害的恩人是祁宥,如今闽州城上下,除去膜拜丞相赈赡孤寡,肃清风气之恩,亦纷纷感念佩服祁宥仁德勇敢的品行。
    崔锦之看着少年有力内敛的背脊,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骄傲,但很快又收敛好情绪,同周景铄往驿站方向走去:“我已写信向陛下禀明闽州的情况,并且举荐周大人为闽州新任郡守,相信任令很快就会下来了。”
    “但此番清洗牵连甚广,空缺的职位太多,周大人要尽快提拔信赖的人,否则只能由吏部调派官员了。”
    周景铄眸色一暗,答道:“多谢丞相提点,臣在闽州也有几位不愿同邓翰墨之流为伍的同僚。不过……萧薛两党如今插手政事颇多,丞相此番回京,怕是还有一场大动作。”
    她不急不缓地走着,淡然道:“工部、吏部都与闽州脱不了干系,只怕陛下那边已经查出来了。”
    不过离京一月,却半点风声也不听见,只能说明当今圣上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周大人也想起了皇帝优柔寡断的性子,才致奸佞横行,小人谄媚,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说话间已行至驿站,二人由于庭院中谈论了好一会政事,崔锦之才缓缓引起另一个话题。
    “离京前,叶老曾对锦之说,周大人含章未曜,襟怀坦荡,锦之如今才知道叶老所言不虚。”
    她悠然地笑了笑,“如今闽州风气清正,周大人一身抱负尽可施展,待几年后做出一番成就,锦之亦可举荐周大人回京。”
    周景铄脸上感动之情立现,可激动之后却苦笑着摇摇头:“臣曾经以为,若想建功立业,必须削尖了脑袋往京城去,如今被贬两年,臣终于明白,于闽州做一城父母官,兴利除害,安乐百姓,才是臣此生所求。”
    他似是感悟又似悲伤道:“丞相宦海沉浮,亦能秉持忠于百姓之心,而我……”
    话未说完,便见一女子捧着茶水向这边走来,正是荣娘。
    这些时日崔锦之忙于大清洗,就将荣娘交给了医官好好诊治嗓子,今日才见到了她,刚想笑着开口。
    周景铄却神色惊讶,失声道:“……荣娘!你为何会在这儿?你不是离开闽州了吗?”
    荣娘亦怔楞在原地,手中的茶盘都略微颤抖起来,她很快低下头,将东西往崔锦之面前一放,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崔锦之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开口问道:“周大人同荣娘相识?”
    他神色怔忪地站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颤声说:“……是。”
    “荣娘……是闽州一位猎户的女儿,他们二人相依为命,就住在城外不远的猎屋里。两个月前,荣娘拿了猎物去别的郡县贩卖还钱,回来时……”周景铄痛苦地闭了闭眼,“闽州爆发洪灾,死伤无数,她爹也……”
    “当时邓翰墨在闽州城一手遮天,百姓孤苦无依,被他压榨得走投无路,荣娘想为爹爹报仇,甚至要亲手宰了邓翰墨。可她哪里斗得过邓翰墨,我怕她出事,将她拦了下来。”
    他苦笑一声:“是我没用,不能替她报仇。荣娘当即就离开了闽州,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了。”
    周景铄又抬头望向崔锦之,“不知丞相是在何处遇见荣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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