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俑者陆山青对周遭人的情绪变动毫无所觉，他只是将纸又还给陆辛夷，目光灼灼地盯着村长，还有他身边的另外三人。
    梁东升是安保队的警官，苏浩轩是村委这边的年轻人，那另一个……
    陆辛夷的目光转到一直没说话的这人身上，再仔细一想，好像从一开始，其他人就没有很注意到他。
    但……
    苏浩轩给大家发放的文件也是从他手里拿过来的。
    梁东升往会议室的角落挪了挪，挨着火盆站到墙角去，努力保持着沉稳的姿态。
    村委会依旧是没有地暖的一天，空调启动半晌，最后还是没动静，暖气也没能供上。
    会议室里为取暖点了个火盆，又为防止中毒，将靠后的窗户打开了。
    梁东升悄悄地从棉大衣里探出两只手，暖融融地烘过去，满足地叹口气。
    要他自己，还是想回老宅！
    可是想大哥梁东明这一个月来毫无消息，大姐在科研所出不来，再想想老爷子年纪大了……
    老爷子当了一辈子兵，不可能让他在家当米虫的。
    梁东升再度叹口气，看向长桌最前方，一群人挤挤挨挨地凑在半段桌子的空间内。
    陆海峰已经让出发言位置，跟着梁东升一起几道火盆边，他还回身挥挥手：“这个让姜秘书来和你们说啊。”
    一直没说话的那人站出来，他看着年轻，眼角却又有皱纹，实际年龄应该比看起来要大一些。
    他先把自己手里合拢得文件夹打开，才推了推眼镜，开口回答到：
    “据相关条例，政府对温室大棚持有者的雇佣会根据各家实际情况来看，每户一到三人不等，上限是三人。”
    “第一，被雇佣者需要熟悉温室操作，能够独立维护大棚内种植日常。”
    “第二，官方将会派送多人进行温室监控管理，另有研究院的同志将……”
    “第三……”
    姜秘书说话时的语速不快，普通话也很标准，每次断句时都会些微停顿，方便大家理解。
    待他将林林总总的诸多条件讲完，在场的人也差不多都听懂了。
    总得来说，便是温室大棚将会作为官方接下来的重点监管项目，除了有人来“协助”种植，还有专门的人负责研究种子和管理，换言之，他们真的就只剩下“雇佣”之用。
    陆辛夷对此接受良好，天灾之下，所有资源将会被管理后统一调配，对她来说是曾经经历过的真实事件。
    只是，上辈子的她是领取救急物资的那一批，这辈子她成为了供给方，两次身份有不同，对她本人的影响却着实有限。
    陆山青却不一样，他只从女儿口中听闻过“末日”未来，也有猜测过自家或许会遇到什么，可真到了跟前，他还是有些踌躇。
    他烦恼地不是财产，而是妻女。
    以自家的温室面积，能有俩人进编制就顶天了吧？
    陆山青心下有些纠结，他很想让晶晶去，可是……
    “爸，你还看吗？”
    陆辛夷的声音把陆山青从纠结中拽出来，他略微侧头，看到女儿手里还是那几张纸。
    陆山青摇摇头：“不看了，我再想想。”
    陆辛夷便把纸张收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周遭还在持续议论的村民，微微思忖，也小声和老爸讨论起来：
    “你觉得咱家能管几个人啊？”
    陆山青：“……”
    这问题的答案他也很想知道！
    诶？陆辛夷敏锐地察觉出老爸的情绪有点异样，她瞄了他一眼，继续小声说话。
    “反正咱也没得选，就多看看有啥福利呗。”
    这话倒也没错，可陆山青他纠结啊！
    “我是担心名额有限，晶晶，你和你妈能去是最好的……”
    陆山青说着，低低叹口气。
    白山屯其实没有格外的重男轻女，他们靠山吃山的，人口都不够了，哪还在乎性别？女孩子也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多的是女孩当家，内外还打理得更精细。
    可人多了就有想法不同的，陆山青很清楚，这些年村里一直有部分人嘲笑他，什么拿闺女当宝，以后不回来照顾他。
    可他自己更知道，老婆女儿才是他最亲近的家人，真出了什么事，其他哔哔赖赖的人可不会帮他。
    只有老婆女儿，现在还多个女婿，会真心实意地为他和他家着想。
    他也知道，他的想法根本没考虑小隋。
    陆山青明白隋安的性格，他可能根本不会对他们的决定有意见……
    对陆山青的复杂情绪似有所感，陆辛夷抬眸，看到光影中父亲的神情惆怅，她沉默片刻，坚定拒绝了他：
    “我不去。”
    陆山青看着她，就听到陆辛夷小声重复了一句：“我不去。”
    她一张张将文件整理好再塞进包里，才说到：
    “那本来就是你和我妈的，我不会去抢你们的东西。”
    隋安也不会。
    他们两个赶回来，只是为了能和亲人一同度过漫长的末日。
    “先听我说，”没等陆山青反对，陆辛夷又补充道，“我不擅长种植，去了也是浪费，别辜负了机会。”
    那边厢，姜秘书过去和陆海峰梁东升聊了两句。
    “你们村是这附近搞温室最多的，其他人已经在路上了，大概明后天能分批过来……”
    得益于下午的救护车通行，除雪车的队伍先挑着一条路清理，很快就打通了白山屯和县城包括市区的道路。
    剩下的其他路，还得这几天继续处理。
    陆海峰摆摆手，语气里说不出是感叹还是什么情绪更多点。
    他说：“这我没什么意见，只要你们也不会放弃老百姓，就行。”
    对于村里的这些人，陆海峰也足够了解，他只是帮忙提了一句，“也不用让他们现在想好，可以等人都来了再下决定。”
    好歹让人回家商量一下吧。
    姜秘书点点头，与他们解释到：
    “我也没准备现在确定情况，这次本就是提前来与你们商量的。”
    不光是白山屯的村民在意这件事，市里面的机关政府也很在意，农事向来无小事，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再有上层的诸多政令……更容不得他马虎。
    梁东升不参与他们的讨论，他的任务就是服从命令和保家卫民。
    而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职责便是保护姜秘书，还有白山屯这边的民生要事。
    姜秘书又和他们随意地谈了些其他事情，待听到会议室内的议论声逐渐消失，才搓搓手，回到发言台。
    望着众多张期待的脸，姜秘书先是道：“今天只是提前与大家沟通一下，大家可以带着文件回家商议，但切记不可外传。”
    “嗯。”
    “好嘞！”
    “我们知道……”不太一致的回答声依次传出。
    须臾，姜秘书又加了一句：
    “此次也非强制征召，大家家中若是有什么异议，也可以提出，或选择拒绝，都是可以的。”
    这回，底下坐着的人倒是真惊讶了。
    原来不是强制的啊？还以为是必须的呢！
    不强制就真的能拒绝吗？那可不见得，陆辛夷在心底叹气，以后个人的力量越发微渺，但又不能完全依靠组织，个人的存在感并不重要，要想好好活下去，还是得增强自己的储备才行。
    先一步总比事事慢一步要好。
    可陆辛夷也没拆台，只是跟着老爸一起起身，去和村长伯伯告别。
    陆海峰正在揣着手烤火，闻言挥挥手：“时间不早了，天黑路滑，你们父女俩也快点回去吧。”
    他身边的梁东升却突然上前一步，说到：“我送他们回去吧。”
    姜秘书恰在此时过来，闻言，疑惑道：“你们认识？”
    他是知晓梁东升来历的，可没听说梁家有人在这村里啊？梁家兄弟俩的大姐，不是在研究“人造太阳”所吗？
    梁东升姿态端正严肃，看不出半点之前的懒散。
    他指了指陆辛夷，言简意赅：“晶晶是我战友的爱人，是认识的。”
    看着陆辛夷年轻的面孔，姜秘书微微讶异：“这么巧？”
    夏国也不小啊，这都能遇见？
    “不算太巧，”梁东升简略地解释了两句，也没多说，“我知道他们在这的，我先把人送回去。”
    姜秘书同样是摆摆手，没再拖着他们。
    陆辛夷和老爸跟着梁东升出来，走出没多远，她小声问到：“你说出来没问题吗？”
    下午隋安和梁东升没表现出过分熟悉，村长也就还不知道他们几个认识，不然刚刚也不至于被惊讶到。
    梁东升摇头：“没事，不影响，这种事提前说了也对你们有好处。”
    人情往来本就是如此，关系甚至都不用提，别人也能考虑周全的。
    陆辛夷没再多问。
    她手里的手电筒拧开，被拉长的光照出老远，入目两侧依旧是一片白晃晃的雪色，只有几条道路被清理了积雪，此时却也不知不觉地又落了一层浅白。
    陆辛夷伸手，看到有雪花晃悠悠地落在她手套上。
    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