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神皇帝心道:可见这些年,真的没有少吃她的粮米,还得耗费人手看着他们,又是一项开支。
总不能一点用处都没有吧?
故而见了突厥也有此意,皇帝就对文成道:“都可。”
调、教一下,还能有点用处的,就送出去和亲。
若是调理都调理不出来的蠢货,就放在神都,拿他们的‘武氏’身份当成鱼饵,钓钓鱼消遣也好。
总之,别想光吃饭不干活,在边关躺平,消耗着国家的税赋和粮食不停制造新后代了。
文成听到陛下这句‘都可’,不由看了一眼圣神皇帝:假如武氏人,跟陛下能有一点血缘的体现,那才能达不到,起码长相会出众。
那样也行叭。
文成这才告退。
临走前,圣神皇帝还忽然想起一事,问了一句:“上阳宫将要开学,晋阳是不是快回来了?”
文成点头:“昨儿才收到信,已然从长安出发了”。
就听皇帝又道:“待她回神都,你代朕去亲接一接。她年节下既未在,就挑几种有趣的烟花给她。毕竟她在这儿的府邸空了个过年,放放烟花也算是避瘟镇邪了。”
以晋阳公主的身份,能离开长安来上阳宫任教,对西京长安的稳定有所裨益,而且晋阳又确实是有本事的,圣神皇帝自然对她也多加以关照。
*
而此时,另一位没有被圣神皇帝提到的李唐的公主,却正在家中给圣神皇帝备礼。
延安大长公主。
这是她的新封号,她自己还是更习惯从年轻时就有的封号:千金公主。
作为李唐高祖李渊的女儿,千金公主在李唐宗亲里辈分是比较大的,但她年纪却只跟自己侄子,先帝高宗相仿。
她的封号还是圣神皇帝改的——
因圣神皇帝登基后,她是最‘识趣’的李唐宗亲,直接上书要求改姓武氏。于是得了这个封号,和五百户的实封。[1]
但除了封号和加食邑,圣神皇帝对她,却再也没有表现出什么额外的照顾恩宠。
千金公主也明白:因为她在政事上不够有用。
比如同为李唐册封过的公主,她在能做实事,助力朝政上,较李文成、晋阳公主都差远了,尤其是从前的文成公主,这是实实在在掌兵练兵的。
可……
千金公主也很委屈:之前也没人教她接触政事啊,她也没有前后眼,能看到将来会有女帝登基。
于是,千金公主就依旧准备在自己擅长的赛道上发挥特长,让圣神皇帝另眼相看,更加重自己身份。
*
“母亲是不是多虑了?哪怕陛下要与吐蕃和亲,也不会动咱们府上的孩子,母亲何必为了此事给陛下备礼?”
千金公主之子郑理回到府上时,听侍女说起公主为了今日朝堂上的吐蕃和亲传闻而担忧,正在给宫中备礼,以求皇帝不要选中公主府的子嗣去和亲。
郑理不由走来劝慰。
他认认真真劝道:陛下已经召真正的武氏宗亲归朝了。哪怕母亲自请改了武氏,也不用担心公主府的孩子们。
然而还没说完,就见母亲千金公主,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了看他。
“这个道理,我难道不知道?”
千金公主直接道:“我只是要寻个由头给陛下‘求情’罢了。”
其实,要拉进两个人的关系,尤其是拉进与上位者的关系,除了送礼讨好外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去求情。
去求一件上位者举手之劳,甚至根本不用一劳的事情。
之后就顺理成章能以‘报恩’‘感谢’的由头,再走的更近些,送礼都送的名正言顺。
郑理:……果然是阿娘,你在第五层。
之后,郑理也热切起来:他虽是公主之子,但因并不擅长读书骑射,如今也没有什么实缺官。
他倒是很清楚自己的本事,不准备弄什么实缺官,但母亲的公主食邑加封以后,他父亲的爵位可没动,还是县侯。
而他自不能承袭公主府,只能承袭父亲的爵位。将来到了他承袭,还又要降等。故而郑理也是挺热切盼望母亲得圣神皇帝青眼,将来能恩及他的爵位。
“那母亲为圣神皇帝备的是什么礼?若有所需,只管吩咐儿子出去搜寻采买就是了。”
千金公主摆手:“用不着你。”
“送礼,要送人所需之物。如今圣神皇帝缺什么,我便送什么。”
郑理疑惑:“陛下如今登基为帝,富有四海,百邦晏服,膝下亦有子女孙辈,有何所缺?”
千金公主道:“陛下后宫空空。”
郑理:……
还好没在喝水,否则郑理只怕要把自己呛到。
他愣了片刻:“母亲!这,这不好吧!”
千金公主道:“陛下是皇帝,如你所说富有四海。古往今来,有皇帝中宫故去后,皇后之位空悬,却无后宫空无一人的先例。”
郑理长到三十岁,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结巴:“可,可母亲,先帝,先帝他。”
千金公主闻言,拿起帕子优雅抹了抹眼泪,哭了两声自己的侄子:“可怜先帝多病,去的早。”
然后放下帕子认真道:“所以我这回给陛下选的人,体格是极好的。”
郑理再次呆住,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母亲,可俱儿子所知,先帝与陛下夫妻情分甚佳。”
“母亲要送的话,是不是提前探探陛下的意思,可别弄巧成拙。”怎么说呢,到底也是千金公主的儿子,很快底线就灵活了起来,接受了母亲要送人后,就开始转头操心送的对不对。
可别想讨好,结果戳到了龙之逆鳞。
千金公主这才换掉了看傻子的目光,用看正常人的目光对儿子点了点头,开始交流道:“我自然知道,先帝与陛下夫妻情分是深的。但这与后宫多几个伺候的人,也无甚冲突,于陛下而言,不过是解闷——譬如我与你父亲,情分也不错。”
郑理:哦……啊??!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而且,他父亲可不是先帝,他爹郑县侯还活着呢!
郑理开始重塑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千金公主也不等儿子重塑完成,继续指点他道:“而且还有一事,你不懂。便是我送的这个人,陛下瞧不上,也没关系。”
毕竟审美这种事,实在难以吃的准。
千金公主到底跟圣神皇帝不熟,说不得陛下还就喜欢病美人呢?但她送人,总不能送个病秧子进去,所以还是打保险牌。
其实重点也不在一个面首,而在于她的态度。
她是第一个提起陛下哪怕是女帝,后宫也该与历代皇帝相同的人。
故而她选的人,千金公主拿不准陛下喜不喜欢,但她颇为拿的准,她这份态度,陛下起码不会厌恶。
郑理在思维废墟上,勉强运转问道:“那母亲要不要儿子从礼部请个礼官来教教规矩?”
礼部的礼官,就是从前教导准驸马宫廷规矩的。
千金公主想了想:“罢了,这种事赶早不赶晚。过去一年朝上事多,没什么人想到这里,或是想到了也不及办。”
“一教规矩少说也得一两个月,还走漏了风声,万一让别人抢先倒不好了。”
“就这么送吧。”说不定陛下喜欢天然无添加的。
要是不喜欢,就由着陛下自己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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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千金公主的雷厉风行,是次日就把人送了进去,还特意挑了黄昏时分,道不愿扰陛下白日公务。
而姜握,也是当晚就知道了。
倒不是她为臣子要窥探圣踪,而是圣神皇帝收了这份特殊的‘礼’,大约也觉得有趣,当即就让殿前亲卫去姜宅说与大司徒也听听。
而且点的还是个颇为活泼的女亲卫。
把千金公主送人的情形说的活灵活现。
作为御前得用的亲卫,说起一个面首,自然无甚敬意,直接道:“大长公主还说是什么良家子冯公子,陛下令人出宫一查就知道了,原是在坊间鬻台货的小贩,估计因体貌出众,才被大长公主相中了送来吧。”*
“大长公主还说,若是陛下觉得面儿上不好看,或者不愿意留在宫中,也可以让他出家当成僧人,常召进宫讲经就是了。”
女亲卫都摇了摇头:“陛下是皇帝,何须如此。”
“
大长公主的一片心意,陛下就先选了个后宫空置的殿宇,将人放进去了。说是让殿中省先教一教规矩。”
女亲卫伶伶俐俐说完,又行礼道:“下官这就回宫,大司徒有无旁的吩咐?或是有话要下官奏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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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握听完此事,也不由扶额一笑。
是千金公主能干出来的事儿。
虽然接触不多,但姜握相人准,还是颇为了解千金公主的。
如果说有的公主,女官,鼎力拥护圣神皇帝,是有维护女帝与自身女子为官的抱负和立场在里面。
那么千金公主则是另一类人,完全不在意性别:如果现在的皇帝是男人喜欢女人,她就会送美女;如果现在的皇帝是女人,她就送美男。
实实在在的三观完全跟着权力跑。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是个非常‘单线’的人:谁掌天下大权,我就好好奉承谁。
故而,千金公主作为李唐宗亲,还是辈分颇高的宗亲,做出这事儿来,旁人惊讶,姜握倒是一点不惊讶。
但,不惊讶是一回事,完全不理会却又是不行的。
主要是,若按史册来,千金公主送来的这位冯姓面首,应当就是后来颇有名气的薛怀义。
这位面首……姜握蹙眉,可是曾经因为争宠,一把火烧了明堂(相当于烧了如今上朝的正殿)更有其余对宰相不敬、争道,令官员对他行礼等种种恶劣行径。当然,最后也把自己折腾没了。
想想他折腾的‘事故’,姜握就起身与女亲卫道:“等等,我换官袍,与你一并进宫。”
陛下如今是皇帝,后宫之事如何也不当由人置喙。但她作为宰相,还是得去与陛下约法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