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如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个县太爷呢,至少在这里他就是百姓的天,生活自由自在。
想到这里,知县又重复了自己的问题:“榜下捉婿,哪家大人捉住了咱们状元郎?唉,我说五十多年前的余明函就是太耿直太不知道变通了,他要是像他弟子这样脑子活络,答应高门世家的捉婿,哪还有后来被贬的事情?定然是大权在握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衙役听得脑壳子发晕,却也记得大人的提问。
只是这个答案衙役哪知道,他只是因为老家在上河村附近,听乡里乡亲念叨,才知道的此事。他抹了抹汗,道:“属下不知。”
“那就把你知道的细细说来。”知县说着,看衙役一脸抓耳挠腮的样子,觉得他估计也是一问三不知,于是匆匆打断,对师爷吩咐,“仪礼中单人玉枕改为鸳鸯枕,那套刻了迎春花的镇纸也换成刻着百合的,百合百合,百年好合,这个寓意好!”
师爷听着,连忙照做,却在转过头时,心里头沉了下来——自家知县如此讨好状元郎,那肯定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升迁了。
就算不能升任太守,估计也要去一些比较富饶的县城当县令。
唉,这年头师爷也不好当啊。
知县不知道师爷在想什么,或者说,他知道了但是懒得管,他这辈子就快要干不动了,自然得选个风景宜人、秀丽富饶的地方当差——这辈子他就这点追求了。
当初在余明函回乡的时候,他就想过从‘文风大盛’这点来做文章,以求木沧县城能出几个考中进士、再不济考中秀才的好苗子,到时候他再花点钱疏通疏通,指不定就能去个好地方颐养天年。
如今,何似飞不仅是进士,还是解元、会元、状元!
知县简直要喜出望外,他升迁可真是太有望了!
既然他要借着状元郎的名头升迁,自然得跟对方打好关系。
其实,退一万步,即便知县不升迁,也得尽心去同何家交好,毕竟何似飞三元及第,这就是妥妥的京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官,升官指日可待。日后指不定何似飞再回乡,他还得跪地高呼‘大人’,因此,于情于理,登门拜访一事都得办妥了。
“哎呀,绥州余明函真不愧是帝师,当年随便筛选出一个弟子,这才着手教了几年,就能同他一样三元及第!”在准备仪礼的时候,县官独自一人喃喃自语,“要是我儿也拜在余老座下……不成不成,且不说如今余明函都快耄耋之年,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不复当年的精壮,还能不能有精神教学生都有待商榷,单单说如今有何似飞珠玉在前,动了拜师心思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余老当年能位及人臣,可见其心思缜密,如今定然不会开这个口。因为这个口一旦打开,后面就再难收住了——”
师爷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自家知县念叨,“如今不比当年啊,当时余明函顶撞先帝,从堂堂帝王之师被贬回家种红薯,家里有些薄产的人都在观望,不大敢将孩子送来给他教——毕竟那可是得罪了皇帝的人,即便天子不记仇,难免有底下的官员想要讨好天子,就专门给余明函的弟子使绊子,让他考不中科举,一辈子当不了官。现在不一样了,当今陛下明显没有克待余老及其弟子。再加上还有状元郎这个‘师兄’在,这会儿自然有无数人想把孩子送去给余老教……这种情况,我实在想不出一个能把自家孩子送到余老门下的由头。”
师爷心想,感情您不仅惦记着升迁,还惦记着要把小少爷送到余老门下。
升迁这事儿不出意外定能成,但拜师余老……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拜不了!
他重重的落下脚步,提醒知县大人身后有人,随后道:“大人,仪礼皆按照您的吩咐备好,现在时辰正好,不如当即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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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似飞陪爷爷和师父在田间散步,今儿个天气很好,日头直直从头顶照下来,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但何爷爷早已习惯了这等天气,精神矍铄,一把年纪的人走得健步如飞。
远处水车哗啦啦的响着,水花被日光照出莹白色。
余明函到底是年纪大了,步子迈的不紧不慢,何似飞跟在他旁边,堤防他一脚没走稳把自己扭伤。
何爷爷时不时便会蹲下身去拾地上掉落的零星谷子,高兴了还要折回到余明函和何似飞面前,说:“这一看就是老李家的谷子,他们家里人口兴旺,务粮食也用心,全村就数他们家的粮食最好——要是城里人来收粮食,就他们家卖得价格高。”
何爷爷说得头头是道,“似飞,往年都是咱们家粮食种的最好,这些年不达成了,不是因为我和你奶种不动,只是因为你有出息、有大出息,我和你奶就不再像以前一样劳神种地了。”
倒不是他自己给自己放松,就是何似飞自从去了县城赚到钱以后,平日里除了给他们送回来银子,还会写信叮嘱他们干农活别太累,不然身体吃不消。
放在以往,若是孙子这么给爷爷说话,作为一家之主的爷爷自然也是不大买账的。因为自古以来都没有孙子指导爷爷做事的道理。
但自从何似飞考中科举后,二老的心思就转变了——自家孙子那是认字的书生,是读书人,说得话自然都是顶顶有道理的,听孙子的准没错。
二老听从何似飞劝说,没有再一心都扑在地里之余,看着别人家谷子种得好,还是不免羡慕一番。
只可惜这种谷子就跟养娃娃没啥大区别,都得用心去养、栽培,才有可能长出喜人的效果。
“老太爷,又来散步啦?”村里人扛着镢头往回走,大老远看到何一年爷爷瘦高的身影,一下就认了出来。
走近了,才发现何一年身后远远还缀着何似飞和余明函,赶紧再次开口:“余老,似飞!似飞也回来了!状元郎!恭喜状元郎!”
何似飞笑着道谢,何一年更开心,在他道谢后说:“似飞说了,能在家小住一个多月,咱们日日都可以见到似飞嘞。”
“这也太好了!”那人道,“那我可不得日日登门拜访,老太爷、余老爷、似飞,您们可别嫌我烦。”
“怎么会,”何爷爷说,“当时似飞考中状元的喜报传回来时,我激动的差点不省人事,要不是你掐我人中灌汤药,哪还有今日!傍晚咱们就在村里简单摆个席,你可一定得来。”
“这事儿您就别放在心上,我是在镇子里的医馆里呆了几年,要是那日有大夫在,肯定不会像我一样手忙脚乱的。”
何似飞还是头一回听到爷爷差点‘不省人事’的事情,在这人走后,立马看向自家爷爷。
何一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余明函。
没办法,孙子可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这一眼看过来,他那还能摆爷爷的谱。
余明函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无非就是绥州道路难走,官差为了方便,走得是海河。不料那几日海浪大,船耽搁了几日,送喜报的日子就比隔壁州晚了不少。
县城里头有人说会元何似飞这回要么没考中进士,要么就是名次不好,总归,何爷爷听了后这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结果第二日何似飞中状元的喜报就来了,大悲大喜之下,整个人当场差点晕过去。
第183章
“海船颠簸, 耽搁了些时日?”在确认过自家爷爷身体健朗后,何似飞才想起来询问这个。
余明函道:“当时那些报喜官差是这么说的。”
“京城到绥州的海线只有一条,从京城出发, 历时二十四日方可抵达绥州。为了避免偏航,每三日都会停靠在临近港口一次,”何似飞思忖着,“也不知道是哪段路不好走。”
余明函听着自家学生的话, 忽然感觉老脸一热。
他真是年纪大了,越活越回来了, 这等随口能打听出的信息送到嘴边都没问,只顾着乐呵了。
——亏他还教似飞无论何时做事都要缜密万分,即便是把握不足的放手一搏,也得有西北风照看, 不然如何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草船借箭?
余明函问:“走海路确实能快些,不过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我听说你那夫郎在最安全的陆路各点都配了镖局和宅院, 一路走陆路十分舒坦。”
何似飞:“……”
何似飞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干巴巴道:“就……打听打听。”
余明函:“……”
好在余明函也知道照顾少年人那些稍微有些敏感的小心思, 并未深究。
三人继续在田垄边走走停停。
正走到一半, 何似飞听见有人高呼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好了!不好了!李十九,你家娘子难产!现在你爹娘正在雇车,要送你娘子去镇上找大夫!”
小小一个上河村,到底是没有医术精湛的夫子的。
来人是个年轻小伙子, 声音如洪钟,急切地不行。
别说是何似飞了, 就连因为上了年纪稍微有些耳背的何一年跟余明函都听得清清楚楚, 已经走远了的何一年更是赶紧折回来,何似飞听到爷爷嘴巴里念叨着:“似飞, 你、你是不是乘坐马车回来的?马车是不是比牛车要快些?不若将车子借给他们用上一用……”
何似飞也正有此意。
余明函道:“马车比牛车更加宽敞平稳,再配上一个技术好的驾车师傅,那绝对是同阎王爷赛跑。”
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着急,而那喊话中的主角李十九郎却太过于无动于衷了些。
何一年道:“怎么回事,李十九怎么还不放下镢头,现在地里农活儿不多,也不用他天天守在地里头。”
何似飞虽然在村子里呆得不是很久,但有他去年回村温书得一段时间,因此对村里人得名字和长相还是差不多能对得上。他循着爷爷眺望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身量不高,但是颇为壮实的男子正拿着镢头——但绝不是努力种田的样子,好像只是不想听到那来人讲话而做做样子。
不等何一年帮忙叫李十九,叫人的汉子已经跑进,他太过于着急,见着几人连招呼都没打出来。
何一年见他憋得脸红脖子粗,道:“他好像没听见,你快去叫人。”
“是、是。”
约莫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个汉子跟李十九郎争吵的声音就随风传了过来:“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你媳妇儿难产!要命的事情,你居然说就让她在家里生?”
李十九振振有词:“哪个女子不走这一遭?偏偏就她金贵?她以为自己是谁?”
“你、虽说世间女子都得过这关,但你如此说道,难道真要不管你妻儿?”
李十九似乎被说动了些,来人赶忙趁热打铁:“即便你对你媳妇儿多有不满,但她肚子里现在怀着的可是你的儿子,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老李家的头个孙子就……你还不快去借车?”
两人拉扯着走近,那李十九郎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磨磨蹭蹭,来人甚至顾不上礼节,攥着他的手腕就往外拖。
李十九郎似乎是被拉痛了,嚷嚷:“你慢点,别着急,又不是你媳妇儿生孩子,你这么着急作什么?”
“人命、人命关天!”
“我都不着急,”李十九毫不在意,“她挺不过去只能说自己命不好——”
说话间,何似飞已经招呼来远远缀在他们身后准备伺候的石山谷,询问过自家爷爷此女的娘家在何处——确认同是上河村人且对此女颇为重视后,吩咐石山谷将马车借给此女娘家人。
这种时候,有娘家人在,倒比这男人来得更妥帖。
何一年听着何似飞的吩咐,担心此举会惹到此女夫家。
何似飞道:“爷爷,倘若将马车借给此人,由他这么磨蹭下去,还能不能撑到镇子上都未曾可知。”
“可女子既然已经嫁了出去,跟娘家就不该牵连太多……”何一年道,“不然日后再夫家的日子怕不大好过。”
何一年到底活得年岁久远,考虑这种事情更加长远。
何似飞理解爷爷的说法,但可能因为自己曾生活在末世的原因,一直不大能理解这时代的‘女子或者哥儿就该为是夫家的附属品,为夫君奉献所有’的观点。
不过何似飞也明白,这并非单纯是个人的认知问题,而是这个时代所造就的——女子和哥儿嫁人后就该一心为夫家考虑,自己的钱给夫家花,自己为丈夫打理内院,甚至还得为他纳妾。
何似飞想,最压制人性的则是所有人都将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的责任完全归咎于女子和哥儿。他们不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痛苦与难耐,也不管女子和哥儿是不是真的想要生下孩子,只管给对方洗脑“你不生孩子娶你做什么”,以此让她们无力去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好了当人母亲的准备。
这个观念根深蒂固,其中不仅有时代原因,还有自打人出现起就有的性别原因。
这个问题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其平衡点,并非一朝一夕能找到解决之法。
就比如现在,何似飞三人都觉得李十九郎的做法完全不对,但他们仨作为外人,却没有对李十九郎置喙的权利。
这一趟散步,三人高高兴兴的出门,回来时精神头却都不大好。
何奶奶见状连忙走上来询问。
何一年爷爷瞧见院子里的乔影,担心这件事说出来让孙媳妇儿不安,便小声道:“一会儿回房给你说。”
但何爷爷低估了自己的嗓门——他常年耳背,自觉的‘小声’在院内其他人听来,那就已经是大声了。
于是何奶奶眼睁睁看着自家老伴儿自以为隐秘的说了这句话,就准备拉她进房的动作,整个人面色发木——这当真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悄悄话?
却还是由着自家老头子的想法来。
何奶奶心想,俩老大不小的人当着孙儿的面一起折腾。
唉,这老脸以后往哪儿搁。
不过院内大家都是颇有眼色的人,都装作对此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