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劭也深有体会,同一个屋檐下住着,确实与之前不太一样,每日回来不再冷清,第一眼便能见到热情的小娘子。
许是小娘子一人霸占了大床,心头也觉得愧疚,这段日子对他无微不至,每回下值,都备好了热汤热菜。
他在铜盆里净水,她便立在旁边给他递上布巾,再问几句贴心的话,“今日一场暴雨来得太快,郎君没淋到吧。”
他也会认真地回答她:“周夫人招了幕僚议事,今儿我一直在王府,没出去。”
小娘子点头:“那就好。”
用饭时,小娘子几乎把碟子里的肉都夹给他,“郎君多吃些。”
感受到了小娘子的关怀,日子仿佛越来越像那么回事,甚至让他体会到了几分夫妻的感觉。是以,见今夜的月色尚好,谢劭主动相邀,“要出去走走吗。”
小娘子欣然同意。
两位分居了几个月的主子,终于要往前踏出一步了,身为仆人,都长了眼色,断没有要上前打扰的道理。
祥云把灯盏备好,交到温殊色手里,怕夜里风凉,又拿一件锦帛递过去,小娘子一只手已经提了灯,再拿上锦帛,不就是两手都不空了。
旁边的郎君主动伸手接了过来,横竖也不是头一回了,拿过来自然地搭在胳膊上,陪着小娘子一同出去赏月。
虽说二房破了产,但好在园子还在,春季过去,花香没了往日那般浓烈,树木倒是茂盛了起来。
小娘子走在右侧,提着灯笼与他并肩,银月从头洒下,把两人的影子拉长,照在身前的青石板上,乍一瞧仿佛依偎在了一起。
微风一拂,心神免不得有些荡漾。
细细察觉,两人的袖口确实碰在了一起,掌心莫名一阵空,想起那日握过的一只手,尤还记得甚是细嫩柔软。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浪费了这般好月色,花前月下,不就应该手牵着手。
念头一旦生了出来,越压制越疯狂滋长,余光瞟了一眼小娘子,真乃天赐的良机,挨着他这一侧的手,正好垂着,似是在等着他主动。
连后路都想好了,小娘子要是敢拒绝,他便告诉她,两人已是夫妻,牵手乃天经地义。
不动声色地锦帛换在了右边的胳膊上,手垂下去,往边上一探,还差一点,心跳突然加快,竟然比他和周邝三人在马背上厮杀还刺激,却不知院子里的仆人减了大半,没有人修剪花草,再加上有个湖泊,到了夜里蚊虫尤其多。
还没等到的手碰过去,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嗡嗡~”声,不得不扬手佛开。手一放下,声音又钻入了耳朵,不胜其烦。
再看身旁的小娘子,一只手已经挠上了脖子,如今已是夏季,小娘子上衣穿的是薄纱,蚊虫追着她咬,一会儿胳膊痒,一会儿脖子痒,“嗡嗡~”的蚊叫声,快要把人逼疯了。
突然“啪”一下,巴掌拍在了自己脸颊上,忙转过头来问,“郎君快帮我看看,我脸是不是被咬了。”
说着把灯笼提起来,照在自己的脸上,往身旁郎君跟前凑去。
灯笼的光晕滂沱一团,昏黄暗淡,看得并不清楚,谢劭瞧了好一阵,才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发现了一个豆大的白包。
鼓鼓胀胀,瞧那样子,应该是被咬了好一阵了。
看着小娘子的惨状,心头的涟漪到底被蚊虫扑灭,只能放弃,“回去吧。”
小娘子却不同意,挠着脸上的包块,一脸的不甘心:“不行,咬了我这么多个包,我一只都没拍死,总不能白白让它们吸了我血,还能安然无恙。”
说着把灯笼递给了他,“郎君帮我拿着,我来捉。”
果然是小娘子的个性,有仇必报。
于是他举着灯笼,看着小娘子当场与蚊虫大战,可惜小娘子的手太小,好几回蚊虫都送到她手上了,却还是从她手指缝里溜走。
半天了,一只都没捉到,终于忍不住,把手里的灯笼还给她,“你拿着,我来。”
郎君的大手果然不一样,一出手便有了收获,掌心一捂,蚊虫已经半死不活,小娘子却丝毫不放过,将其尖端的一根刺拔掉,再扔进草丛里让其自生自灭,回头赞赏地看着郎君,“再来。”
好好的赏月,变成了一场人蚊打仗,且结果还是两败俱伤。
半个时辰后,方嬷嬷和祥云看着两位主子一边挠着脸和脖子,一边走了进来,脸色都不太好,不由一愣。
还没来得及问这是怎么了,便听自家公子咬牙吩咐:“明儿把园子里的草都拔了,再买些烟熏,院子里都熏一遍。”
温殊色已经数不清自己的身上被咬了多少个包,对蚊虫是恨之入骨,点头符合:“对,一只蚊虫都不能留。”
沐浴更衣完,彼此躺在床上,还在数着身上的包块。
第一次约会就这么被蚊虫搅黄,宣告失败,简直惨不忍睹,为了弥补,谢劭又提议:“明日我们换个地方赏月。”
温殊色:……
两人身上那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死也不服输的劲头,倒是莫名相似。
要是因为区区几只蚊虫,便灭了兴致,从此以后再也不赏月了,岂不是损失更大。
身上抹了药膏,也没那么难受了,温殊色便道:“郎君要赏月,我倒知道一个地方,等明日郎君回来,我带你去。”
第二日夜里再出来,两人便准备充分,身上各自带了好几个驱蚊的香包。
一路上蚊虫没了,月色也如小娘子所说,确实亮堂。
可抬头一瞧,怎么看都不对劲,望了一眼墙角的那颗杏树,再回头扫了一圈地形,终于知道小娘子平日那些消息是从哪儿来的了。
突然怀疑起了小娘子的用心,她到底是来赏月的,还是来听墙根的。
小娘子却冲她一笑,倒也毫不掩饰,悄声道:“郎君,来都来了,咱们就听听呗,万一他们背着咱们密谋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这等行为终究非君子所为,无法与小娘子苟同,她也最好别听,听到不该听的,尴尬的还是自己。
他把她往外拽,小娘子死死托着他胳膊不走,拉扯之间,对面墙内突然有了动静,似是有人走了出来。
两人动作一顿,齐齐屏住呼吸。
“公公请留步。”是谢大爷的声音。
“谢副使还有何疑问?”
“这消息实在是让臣惶恐。”
“圣旨上盖有陛下的玉印,谢大爷莫非还怀疑真假。”被唤为公公的人一笑,“河西河北的两位王爷便是前例,谢副使还看不出来吗,陛下削藩的心意已决,谢副使就等着立了这一大功,封官加爵吧。”
第47章
今日夜里的风比昨夜要大,从墙头上刮过,把墙内仆人手里的灯盏吹得“咯吱”乱晃,头顶上的杏树也一阵“哗啦啦”直响。
两人竖起耳朵,顺着风尖隐约听到了谢大爷一声:“我送公公。”
墙内的光影移动,往门口走去,光线陡然一暗,墙角下的两人眼前跟着一黑,惊雷压顶,齐齐没了反应。
温殊色本以为今儿听来的消息,不外乎又是大夫人在清点她的家产,或是骂她和谢三两人败家,不知好歹云云。
殊不知还真是一件天大的事。
能被唤为公公,必然是东都朝堂的人,圣旨削藩,不就是要对靖王下手了吗……
以往并非没有听过削藩的传言,尤其是河西河北两个王爷相继出事后,靖王迟早要被削藩的说法更加猖獗,但她总觉得是骇人所闻。
河西和河北的局势她不清楚,中州她知道。靖王设王府于凤城后,锐减兵力,大兴贸易,心思都花在了治理民生上。
城中百姓的日子看得见的在变化,其中温家便是例子。
可富了百姓穷了自己,就凭谢三拿回来的那二十两俸禄便能看出来,王府的口袋比脸还干净,他有何把柄能让朝廷对其动手。
且这么些年,凤城也并非没出过事,就拿上次兵器库的事来说,最后不也化险为夷了吗。
陛下真想削藩,怎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自己买粮时,便存了想法,暗里堵上一把,富贵险中求,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要把握机会。
那日她对父亲说的话并非全是诓人,换做平日以靖王的秉性怎可能同意卖官,要能轻易买卖,这些年崔家早就成了员外大户。
趁靖王不在,再有东都杨将军的外孙魏督监作证,她才能一口气从周夫人那拿来三份官职。
本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眼看着三位冤主子成功摆脱了被压榨的命运,走上了官途,还没捂热呢,便要发生变故。
且还是要谢家去削藩。
这不是让谢家背叛主子,同靖王府反目成仇吗。
温殊色这回是真被吓到了,转过头惊慌地看向身旁的郎君,谢劭的面色沉静得可怕。
沉默片刻,突然疾步往外走去,手还握在小娘子的胳膊上,一并拉着她离开了墙角,走上长廊,方才松开,“你先回去。”
刀都悬在头上了,这时候她回去也安不了心,知道他是要去谢大爷问个清楚,温殊色当下跟上,“我同郎君一道去吧。”
不容他拒绝,也不拖他后腿,脚步匆匆追上与其并肩,“我的命也被捏住了,郎君不能拦着我。”
心头着实害怕,叨叨道:“都怪那日郎君说什么共患难,这不立马就来了,你应该只说有福同享。”
嗓音都发了颤。
意外地看过去,便见小娘子一张脸苍白无色,稀奇了,似乎还是头一回见她害怕成这样,局势分明严峻,却又觉得好笑。
有了个比自己还紧张的人,心头的紧绷反而轻松了不少,“还不至于。”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郎君不用安慰我,就算是只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真要削藩靖王就能坐以待毙了吗?”摇头道,“不能的,王府必然会反抗,谢副使手里有兵,咱们没有,真动起手来,不是我挑拨离间,周世子和郎君的兄弟之情恐怕也就到头了,到时候头一个便会把郎君捉去当人质,接着便是你的岳丈、大舅子……”
再是谢家和温家的家眷,虽说他们的命不足以要挟到谢副使,但拿来泄恨还是可以的。
终于体会到了诛连的可怕,果然成了亲,便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命运悬在刀尖上,似乎只能靠跟前的郎君扭转乾坤,博得一线生机。
淡淡的月色铺在长廊上,再也没了半点芳华,抬头一瞧,俨然成了一轮冷月。
一双腿到底是没有郎君的长,有些跟不上,伸出手攥住了他长袖一角。
前面的郎君感觉到了袖口一沉,并没有回头,袖口下的手却抬了起来,手腕一翻,把那只手捏在掌心,轻轻握了握,温声道:“不会有事。”
吹了半天的夜风,手脚不知何时已发了凉,冷不防被一只手握住,方才觉得凉得慌。
掌心里的暖意一股脑儿地往她身上传来,心头一跳,转过头去。银月下郎君的侧脸,坚毅沉静,哪儿还有半点纨绔之色。
这般一看,个头当真是高大,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仗着自己的个头,身旁的郎君突然就伟岸了起来。
握住她的那只手,像是在她跟前盾了一道城堡,忐忑和不安一下驱散了个干净,心里的浮躁也如同抽丝一般,慢慢趋于安稳。
终究是冷静了下来。
凤城没了,大不了去东都,但愿谢副使没那么快行动。
身旁的郎君见她没挣脱,也没松手,一路牵着手往门前走去。
—
谢大爷刚送完人回来便见到影壁前站着的郎君和小娘子,先是一愣,神色突然紧张起来,“你们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