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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商(双重生) 第4节

    唬一跳,云箫韶当是遭贼,刚想叫起来,看见那人竟好似跪地上一动没动。这一下懵的,谁家贼子这么着行窃?再定睛一看,外头廊下的灯照着鼻子眼儿,不是李怀雍是谁。
    他面向里间长跪,口中翕忽不止,云箫韶心口一跳,心说这是做什么法事,看吓着神儿。
    且看你闹的哪门子幺蛾子。
    侧脸觑着,夫妻俩你也不知我我也不知你。
    觑着觑着,云箫韶神思困顿缓缓睡去,李怀雍跪到几时,她不知,到底看清不曾,或是发梦?她也不知。
    那日说望宫里延医,没来,画晴两个不免忧急,云箫韶浑似没事儿人。
    也是历来的毛病,月信不按日子,再说承那一位的人情还得还,还得进宫谢恩,没病也要烦出病。
    这么想着,不免想一想往后的路。乱糟糟浑噩噩万事没头绪,不过有一样是定的,不能给李怀雍生孩儿。
    这事儿,就不能劳动宫里的御医。
    “画晴,”云箫韶扒摸她袖子,“你家去看母亲哪日得闲,年节上各家走动,再不得要上山烧香,看她哪日清闲,咱下帖儿回家看看。”跟母亲说说,家里相熟的医婆子、太医总也有。
    若是,心头一撮子奢想,长年累月若是落不下一个半个根蒂,七出第一就是无子,说不得真能给她打发到庵里。庵里怎么不好?她上辈子后头几年过的什么日子,比庵里也差不离,伺候菩萨怎么不比伺候负心的人强。
    不过说要家去,一时半刻不得空。一来父亲不在家,母亲年下有的忙,二来云箫韶这头也有事,这日李怀雍过来说,宫里召云箫韶进去。
    他是满怀歉意的:“母后前脚往太医院递话,后脚风声传到慈居殿,太后问是谁不好,说到你,三两句就说既然你身上不好,不如进宫,宣院判、御医都给瞧瞧。”
    慈居殿,如今的慈居殿,还是冯太后当家。
    冯太后,念起这一位云箫韶心里也没个耐烦,当年一手给她捧上太子妃的是谁。却是什么好心,早是看她父亲不是京官儿,家里又没兄弟,没个助力,因指给李怀雍。
    须知冯太后虽然是李怀雍亲祖母,本该千疼万疼,奈何宫里新近添一个九皇子。九皇子的娘冯贵妃是太后的亲侄女,李怀雍只有仁和帝跟太后沾亲,九皇子李怀玄可是爹妈两边儿都沾着,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说起来,云箫韶疑心徐家姑侄是不是就仿的冯太后和冯贵妃的例,真是,上行之,下效之,好的不学。
    “箫娘?”边上李怀雍许是看她不言语,叫一声,犹自愧疚,“你身上不爽利还要进宫奔波,受苦了。”
    云箫韶不吭声,他转问:“到底是怎么着不康健?这好几日你懒懒的,笑模样都见得少。”
    “没大事,”云箫韶强笑答话,“殿下别挂着心。”
    李怀雍眼睛沉着,云箫韶心里突突,听他口中却一派松快:“瞧你脸色尚好,进去罢,求个安心,我陪你进去。”
    啊,那实在也是,不必了。云箫韶推脱:“女眷进宫,哪有汉子陪的,太后又没召你。”李怀雍没言语。
    到日子云箫韶照时辰进宫,再三推谢没用,李怀雍一定要陪着,言道:“是我无能,东宫原该设有良医所,万事不必求人,如今委屈你看人眼色。”
    “殿下那的话,”怎么接茬都不好,可叫云箫韶拿话安慰他?又不愿意,只好捡一句,“是太后借着由头给皇后脸上不好看,妾哪来的委屈。”
    车外轱辘转得吱呀吱呀,车内云箫韶一句话说出去,好似冬日梅树底下烹茶,一抔枝上雪落进滚水的茶瓯里,悄无声息,融得半点水花没有。车内狭窄,云箫韶不愿意挨着人,做得笔挺,没得十成十的紧绷。
    少一刻李怀雍好似闲聊:“你从来唤母后,唤我是二郎,如今怎的生分。”
    这见鬼的辇车,死活到头是到不了慈居殿,云箫韶逃也似搪塞:“在宫里,总要守着规矩。”
    冷不防看见李怀雍眼睛,既轻且沉,听他道:“宫里?箫娘,东宫不是宫里,东宫是你的家。”
    是是是,是你白长的口舌赖说这一句的,云箫韶险些赏他白眼,好歹按捺,敷衍几句,终于外头听太监唱,赶着下车进殿。
    不一时回转,好么情是张狂没个忌讳,躲车上便了,这人怎大喇喇立在宫门口,往来宫女太监谁看不见,也不怕人笑话。
    是冯太后亲信姑姑给好好送出来,乔的笑模笑样:“有三分准验,倒先头恭喜太子。”问何喜之有,云箫韶默立边上没个话,姑姑道,“展转流利,如珠之动,院判大人亲下的脉案,是滑脉,东宫或后继有人。”
    李怀雍脸上乍惊乍喜,也不顾着人,双手搂云箫韶直要打腾给抱起来,唬得云箫韶上手摈他胳膊:“没个一定,看张致的!”
    放落地上:“怎是没一定?”
    姑姑说:“太子妃娘娘脉象暗弱,因不敢下定论。”
    说几句吉利话儿,宫里御医都一个样,刀架上脖子准话也没有。说她笑,是皮笑肉不笑,两只眼睛枯瘦瘦、阴历历蜇人。
    两口子当看不见。
    李怀雍好似心终于定下,放开云箫韶,递过赏又谢过。
    回东宫路上,李怀雍又一直摩她手,望她只是笑,唤她小字,又说:“原来你是心烦这个,如今得着准话心里舒畅了?瞧你打慈居殿出来神色就好。”
    怎么不好,云箫韶瞥他一眼。
    进去是是阖宫嫔妃在列的大阵仗,太医院上到院判下到生药员都给传来,冯太后左首徐皇后脸色就不太好。她一个御医也请不动,冯太后呼啦啦能叫个囫囵,还是给她儿媳妇瞧病,谁能脸色好。
    她脸色不好,云箫韶脸色就好了。早是你早年吃的瘪不够,到你上位就一味折辱人,什么人呐。再一个她今日穿拥的大袄,腰间紧就而肩臂宽松,里头使画晴给她绑的衣裳带子。
    在肩臂处系带,一时半刻能拗一个气血不畅的脉象,诊脉这项就难以施展,任是医圣他老人家下凡也摸不出个准儿,这才有的“暗弱”、“说不准”。
    云箫韶要的一个说不准。她自知没身子,却不愿李怀雍立时也知道。
    有身子,名正言顺李怀雍不得近她的身,要央母亲配不出货的药,这之前,云箫韶可不盼着甚喜事。
    种种计较都在她计算之内,脸上自自然松快,李怀雍细看她面上,没看出端倪,只当她是有孕高兴。
    高兴就好。
    有此好消息影儿,晚间李怀雍要宿在梧桐苑,云箫韶没道理拦他。也没拦,有免死金牌怕他的,夫妻两个脱衣解带,画晴点茶与两人吃,打发安置。
    李怀雍问云箫韶好不好睡,要排展手臂与她枕,她装作睡得熟没答话。
    三装两扮的,还真就睡思缠人,熏熏然睡去。
    夜里发梦,梦的是外头一个小人儿,摇摇晃晃打帘子进来,喊她:“母亲,这遭果真不迎要我来?”
    她怔怔,孩儿又说:“母亲要弃儿子,儿子没话,拜愿母亲安康顺遂。”言没罢望地上跪,一跪一叩,一叩祝一句,说母亲安康。
    跪的那寸地上,看不是前儿他爹跪的一个地儿?
    云箫韶惊醒来,枕上妆泪湿透,发着懵喃喃:“成哥儿,成哥儿。”他要跪就跪,你跪甚,你去罢,安心地去。
    猛然身后动静,李怀雍问她:“你叫谁?”
    等闲一身冷汗,云箫韶小衣冷浸浸缚着,喘不上气。
    第5章
    他眼里满满不是别的,恰是云箫韶的脸影进去。
    他喊夫妻间无人处的爱称:“凤儿,你唤的什么哥儿?给孩儿起的名儿么?”
    咚咚咚心口擂鼓相似,云箫韶身上不住打颤,猛然一霎雪光入怀,她道:“是一个成字。妾入梦,菩萨赐字,是一个成字。正该是傍戈起字,合你李家规矩,殿下觉着好么?”
    当年成这个字是仁和帝赐下,说是高祖皇帝还在时给嫡长孙择好的,封在匣中,直留到那日她诞下麟儿。没得她云箫韶是擅自翻闯过清心殿?还是未卜先知?能今日就知道这个字。
    她赔一嘴:“若得闺女,闺女好在不拘你家排行,徽字好不好。”
    李怀雍深深瞧她:“你果真盼与我的孩子。”
    “殿下那的话,”云箫韶镇定答话,“哪有不盼的。”
    瞧着镇定,被窝里手掐在胳膊皮儿上。
    李怀雍,怎好似为人更深沉,极不好糊弄模样。屋内烛火俱灭,谁想,知道他由来的好皮相,没想到这幽夜窗下细看眼睛这深,人像倒进去要叫吞没似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云箫韶气喘不上。
    良久,李怀雍长臂伸来揽她:“甚好,成字和徽字,果真都是好名字。”
    又说:“凤儿,睡罢。”
    无法,踅过去,时隔多年她再入他怀,螓首只沾枕小臂,手脚蜷着不挨碰,他叹息一声,也没非贴着抱着,只道睡罢。
    后头好似又说得什么,没听详尽。他身上怪熏的香,把人呛得头昏,云箫韶昏昏沉沉,蜇到三更天才睡熟。
    第二日画晴给箅头发。
    先头说起昨儿太医判的药案,冯太后面子做得周全,一应药材分拨好赐下来,画晴只当是有身子,欢天喜地说娘烹着吃,云箫韶摇摇头,悄默声儿:“假的。”又说,“回家请母亲举荐相熟的太医,我再瞧。这药悄悄收着罢了。”
    见她主意拿得定,画晴只是应,又说:“打发门上问过,太太过后日二十七得空,娘那日回门儿?”好极,云箫韶教下帖。
    由来旁的不念着,就念着母亲和筝流。喔,还有玞姐姐和宫里温娘娘,从前好照拂她,温娘娘的儿子又……哎,一向没想起来这个人罢了,这一想起来,李怀商伏在她没气儿的冷身子上哭,这情景兜头撞进云箫韶眼底。
    有心当面问一句。
    奈何实在顾不上。
    王母娘娘开蟠桃会,赶着趟望她面前亮相的人太多。要说都不相干,可是不费神料理还不行。她刚挽头发,正琢磨回门备礼,外头小丫鬟进来说徐姑娘来了。
    “云姐姐,”一阵香风旋起帘子刮进屋,“姐姐好调性儿人,这等喜事要瞒着我们。”
    进来的这名女娘,窄脸儿、尖俏下颏,细眉长眼,正是徐茜蓉。这会子身量还没长成,十四五的小丫头,只是颜色已经显出来,眼看将来好一个美人。
    她身上穿裹讲究,貂鼠皮氅袄扦?的大红遍地金鹤袖,打扮得满头珠翠玉树银花,坐在家里半养身子闲话的云箫韶哪比得!身上半新不旧白绫袄罢了,打横坐下,徐茜蓉真个比主人家鲜妍。
    她似乎得意,满面堆笑,奉一只盒子,画晴接过,云箫韶看都没看,把头儿低了。
    倒不是自惭形秽,只是埋怨。
    也怨不着别人,只怨自己没长着眼。
    家里姑娘穿戴这齐整,怎么就没钱给宫里娘娘贴补?每每要寻她支用。从前她也是,可怜徐茜蓉年幼失怙,兄弟又不争气,常常给她银子使,什么好的不想着。真是,都喂的狗。
    再一个,上一面儿见着,这人戳着她的眼珠子肺管子三句不离子息,妹妹的遗物又塞到她鼻子底下,如今这一面,再大度的人也没个好脸色。
    那厢徐茜蓉说:“姐姐,你的好事儿要捂着,也不请姐妹们来贺贺,他二姐姐也叫来,咱们姐妹一齐乐一乐?”
    又好似不经心白说一嘴:“有身子表哥也不来陪你?姐姐,你是贤惠人,你不好说他的,搁我可不依。”
    这一声声的,一口一个表哥一口一个姐姐,还你要不依,谁听着不晕乎。云箫韶以往只当她年少,不知事,如今知道她是什么人,这哪还听不出来。把嘴抿着微微笑:“你这个丫头,你表哥是谁?你腆脸喊我姐姐,他不是你姐夫?”
    “姐姐这话看说,”徐茜蓉将愣住,又讪讪,“我自小在家喊表哥惯的。”
    云箫韶脸色淡了:“那我是你表嫂。”
    “姐姐,”徐茜蓉眉尖儿皱了,“姐姐是要与我生分么?”
    楚楚可怜,眼瞅是要落泪,得,不知道还当咱们怎么欺负你。云箫韶镇日在李怀雍面前憋屈,正不耐烦,她情是撞上来,云箫韶说:“我不说你。一个娘生的该管我叫姐姐的,不是你。”
    这话,怪重,边上画晴和徐茜蓉身边丫鬟如意儿齐齐噤声,徐茜蓉脸上惨白。
    半晌憋道:“云氏,给你脸我叫你姐姐,你——”
    她猛然住嘴,外间画晚打帘子,李怀雍大步流星进来,一壁问:“你说什么?”
    哎,云箫韶越懒,就她的梧桐苑热闹。要起身见礼,李怀雍一步拦她:“你今日心里觉着怎样?舒坦些么?”
    呃,舒坦不舒坦,殿下您要不瞅一眼一旁你表妹?两只眼睛看喷出火来。云箫韶头皮发麻,坚持起来屈膝行礼,完事方答:“舒坦些了。”
    又见礼,李怀雍在上首坐,她打横,徐茜蓉只有望凳儿上坐了:“表哥,我今日说捎新得的红绡梨来瞧瞧云姐姐,瞧她脸色是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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