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擎盯着端王的眼睛看了一回儿后,慢慢地道:“曲星霜不仅参与反叛,还喂陛下饮了覆蕉。她已被我剜去双眼、削去耳鼻身绑石垩沉入城西南洛河中。”
浮山不曾听过这等酷刑,偏过了身子。
端王将她护在身后,沉默了片刻又对慕容擎道:“虽然惨烈了些,可终究是做错了事……也罢,到时去洛河祭一祭便是。”
慕容擎眼波一转,又问:“人是殿下寻来的,殿下不怕陛下怀疑您?”
端王听后却笑了。
“他是孤的亲兄长,只要他想要的,孤倾尽全力也会替他办到。预谋害他的人,死了更好。”端王说罢,又反问,“倒是足下此刻却有些尴尬
慕容擎听他话里话外带着刺,自己却丝毫不在意,对端王道:“卑下竭忠事君,陛下是胸怀天下之人,自会明辨忠奸。”
“既生于天子之家,许多事情便不是他能够抉择的。只愿你是竭忠之臣,将他意愿奉为最高指令,否则……”
端王听后,身子略略向后收了一些,扬眉对慕容擎笑了笑,“孤不会轻饶你。”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轻,轻到正在咀嚼的韩楚璧都没能听到。
“什么?殿下在说什么?”韩楚璧忙问,“烩什么?芹菜烧?”
慕容擎嘴角一抽,没有理他。
端王哈哈大笑,又对韩楚璧道:“芹菜烧?不错不错……只可惜孤不爱味辛之物,若是研究出这样一道菜来,只怕浮山也不愿意见孤了……”
浮山从他的肩背后探出了小半个身子,摇了摇头。
慕容擎见端王夫妇二人眉来眼去,自己身边则坐了个饕餮,他心中却还惦记着芦花潭,想着无论如何要想个法子进去探一探。
见慕容擎面上像是有什么顾虑,端王又问:“你可是有什么心思?”
慕容擎想了想,还是直说了:“殿下将我们请进来前,我们正准备进芦花潭。”
端王面上有些奇怪:“如今天色这样晚,你们进那里做什么?”
慕容擎又道:“卑下怀疑芦花潭内会藏人。”
“芦花潭内怎么会有人?”端王倒是好整以暇,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鲜卑人水性差众人皆知,且如今已入冬,若是在芦花潭人岂不是要冻死了?”
慕容擎垂眸:“别处也未寻到……碰碰运气罢了。”
端王又是一番唏嘘:“你倒是个有趣的人
慕容擎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韩楚璧吃得虽多,却因为从前常常跟着父亲戍城的缘故吃得极快。
不多时便将桌案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仅仅留了盘向来不爱吃的青笋。
“多谢殿下款待。”韩楚璧摸了摸肚子,感觉还没吃饱。但是上了车便蹭吃蹭喝的他已经不好意思再同端王要食物了。
端王自然也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个披着人皮的饕餮,只当他吃饱了,又和善地问:“不如二位同孤一道回京?”
韩楚璧想着跟着这位殿下回去倒不怕误了宵禁,可心里又不知道慕容擎是怎么打算的,便看向他。
慕容擎却婉拒了:“卑下打算在附近再寻一寻人。”
见他执意要走,端王倒也不多留他,毕竟自己请他们来只是为了曲星霜的下落。
“既然如此,孤也不便多留你们。”端王又道,“外祖的下落便仰仗二位了。”
“哪里,寻找大司空大人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慕容擎说罢,便推了推韩楚璧。二人一道行了礼后退出了车厢。
他们目送着端王一行车马缓缓驶离此处后,便对着那艘已经沉下了一半的小船发呆。
“老天爷的意思就是人不在里边。”韩楚璧先开了口,“要不是刚刚那位和和气气的端王殿下来,咱俩可是都要淹一裤脚了……”
正当他们打算折回元京时,一位虎贲自远处策马而来。
“一里外汜水有一艘船。”虎贲道,“卑下查探过,虽说旧了些,却是能用的。”
慕容擎松了一口气,与韩楚璧一道带着人去了另一艘船。
依然是慕容擎撑篙,韩楚璧划水,不几时这艘小船便摇摇晃晃地进了芦花潭。
两侧芦苇不断向后移,他们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后,终于发现了一座只有三亩左右的小岛。
看着岛上那间孤零零的小屋,二人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慕容擎加快速度划向岸边,将竹篙一撑便跃上岸。
他快步走到屋内,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居然没人?”抛了船锚的韩楚璧随之赶来,见这处无人,不禁有些沮丧,“算了,走吧。”
慕容擎看着桌上的油灯,上手摸了一摸。
“还是温的。”他道,“人刚离开不久。”
李枭坐在马上,远远地看到小船驶入芦花潭后才挥鞭离开。
不过一刻便追上了端王车驾,上车后将那二人进芦花潭一事报上。
“知道了。”拓跋澈道,“陆瓒和宝姿走了?”
李枭垂首答:“陆国舅打算换个地方安置大小姐,还说,此次多谢您襄助。”
“慕容擎他们寻的是外祖,不是宝姿。见到陆瓒后只会让二人误会是他下手。”拓跋澈瞧了一眼伏在他膝上睡着的浮山,蜷起身子贴了上去,轻轻一笑。
“珠玉金珍算什么,赚人情才是不亏的买卖。”
第四百三十五章
六道
慕容擎与韩楚璧等人在宵禁来临的最后一刻前赶回各自家中。
看着家中厅堂内的煌煌灯火,韩楚璧就觉得头痛
若是像自家父母或是老丈人、丈母娘那般明事理的还好,可一碰上这老夫人……
算了,为了珍珍,他忍了。
韩楚璧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后,硬着头皮进了正厅。
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让他窒了一瞬,便见夏老夫人依然是坐在上首。
因天色晚了,她只穿着件黛色镶金嘉禾纹的交领襦裙,旁边站着的婢女则杵了一根半人多高的木头,正喜笑颜开地看着这两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外孙好一通夸赞。
“我道这两日陛下不在京中,你不用去宫中,怎么还早出晚归,原来是惦记我没有手杖用着不方便。”
夏老夫人笑吟吟道,“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要直到这六道木最是难寻,只有母山中才有,最是有价无市,也不知你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到这一根呢……”
韩楚璧搭眼一瞧,见婢女扶着的果然是根通体笔直、隐隐有数条脊凸出的木头。
陆瓒瞥了一眼韩楚璧,对夏老夫人微笑道:“孙儿前些日子便打听到母山有降龙树,这六道木便是降龙树的枝干,因切面有六道纹路凹槽,又名「六道木」。
六道木不仅观赏性佳,常用此木按摩又可通经活血,外祖母上了年岁,前头那根手杖又折断,所以孙儿便想着为您寻根六道木来。只是此木极为珍贵,降龙树又难寻,这才耽搁了几日。”
夏老夫人本就喜欢这个稳重踏实的外孙,见他时时惦记着自己,便更高兴了,连带着看到韩楚璧也和颜悦色起来。
“这两日楚壁也忙坏了吧。”她又对韩楚璧道,“哪有你们这样一日两日不着家的?珍珍等了你一日,像是有事要同你商量,去吧。”
韩楚璧点了点头,算是同她见过,便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陆瓒瞧他掀开门帘走出去,又对夏老夫人道:“孙儿去同他们说几句话便回。”
眼下夏老夫人怎么瞧他怎么顺眼,温和地允了:“你去吧……”
韩楚璧挪了没两步,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偏头一看是陆瓒。
他伸手捶了一下陆瓒的肩头,笑道:“我说你这两日去了哪儿呢,原来是找那么跟木头去了。”
陆瓒不动声色地稍稍避开了他,同他一道向陆珍的院子走。
韩楚璧是个心大的,自然没有发现陆瓒的身上也带了些水汽,随后一道与他进了陆珍的院内。
陆珍琢磨了许久,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同韩楚璧说上一说
毕竟大哥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眼下活着的恐怕只有自己一个了。她的夫婿虽然有时候有些笨,但绝对是个靠得住的人。
听到敲门声后,也不说请进,陆珍忙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依旧是她的夫婿韩楚璧,还有……
最近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大哥。
“又累又饿,现在只想吃饱了泡个热水澡。珍珍,让他们做点吃的吧……”
韩楚璧边说边揉着肩膀向里走,好一会儿不见陆珍应声,疑惑地回头,见陆珍站在门口看着陆瓒,气氛有些微妙。
“怎么了?看见大舅哥你抖什么?”韩楚璧只觉得稀奇
这兄妹俩今日不知怎么的,看着实在奇怪,就好像头回见似的。陆珍更像是耗子见了猫,拳头都捏得死紧,不知道为何有这样大的抵触。
陆珍刚刚还在心里夸他是个靠得住的,这会儿却只想掐死他。
陆瓒似笑非笑地看了陆珍一阵儿,道:“兴许是这几日有些冷。”随后迈步走了进来。
韩楚璧没多想,瘫坐在床边,撒娇似的对陆珍喊:“珍珍……”
陆珍终于反应过来,定了定神后道:“知道了!别叫魂了,这就让厨房给你做。”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见妹妹一走,陆瓒便将目光移向累得半躺在床上像死尸一样直挺挺的韩楚璧。
“你看起来很累。”他端坐着道,“大司空找到没有?”
韩楚璧闭着眼睛,听他问话后随口答了:“没有,已经没日没夜地寻了两三日了,就是不见人……”
陆瓒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心里盘算着如何避过韩楚璧等人的搜寻。
宇文宝姿那一头发色实在显眼,不宜安置在闹市,否则早晚会被人发现。
纵然对宇文馥他们下手的人并非是他,若是被慕容擎找到也难以说清自己是救人的那个。
那日他抵达时只见一片狼藉,宇文宝姿被人敲晕,而贺兰问情已是奄奄一息。
他本想丢下贺兰问情不管,又担心宝姿因此埋怨他,为此废了不少的心思将人一道救回来。
只是,宇文馥当时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