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桃笑道:“这外头的皮正是面所做,所以算在面里。昨日面胜了,这就是新菜。”
“原来如此,我要一份!”那人立刻喊道。
接过碟子后,那客官先就夹起一个烤鸭卷。一口下去,只听咔嚓一声。他定睛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有黄瓜条,难怪脆呢。再一嚼,烤制后的鸭皮变得酥脆,却又连着依旧柔软的肉,这样的搭配反差很大却又觉得应当如此。再加上葱丝,淋上一点儿甜面酱,裹在薄薄的荷叶饼中,只觉得,哪哪都好!
再夹起一块鸭架。他特意选了两块麻辣一块五香的。他先吃了一块麻辣的,这是鸭胸脯上的部分。片过后剩下的肉在炒的过程中变得干干的,一嘬,微微的辣中全是鸭油的香。若是能饮上一杯酒,那可太好了呀。
就在这边众人忙着品尝新菜时,清水澡堂门口,一个人看着这边,下巴都要惊掉了。这人正是王老八。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这,居然是徐三娘子?可是,她上回不是以林家厨子名义参赛的吗?莫非,她被赶出来了?
这个念头转过脑海时,王老八已然迈步往摊子走去。既是如此,他更要弄清楚了。
徐桃刚给完一份,察觉到面前有人,习惯性地问了一句要什么,便听见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徐三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才三娘,你全家都是三娘!徐桃抬起头来,瞧见来人,笑容一敛。这张脸!当初自己穿越过来,正好是徐桃被推搡着摔在玉食外头的时候。她抬起头,看见的第一张脸就是这个人。原主印象里面他叫王老八。
徐桃冷冷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你别误会。”王老八瞧见徐桃满是戒备的模样,忙露出一个笑,“我只是方才从清水澡堂出来,这么巧遇到你在这里,我自然是要来瞧瞧,毕竟这么久没见了是吧。”
一个月来,她和玉食虽都在同一个坊里,却是各安一隅,井水不犯河水。唯独在盼荷宴后,玉食的人就出来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前几日才见过。”徐桃脸上的笑完全消失,“我与你们无话可说,请离开吧。”
她果然心里有鬼,不然怎么急着赶他走。王老八笑道:“你若是有什么困难,不如说出来,就算我不能想出办法,还有大郎三郎呢。我瞧你摆摊也挺辛苦的,这一份我买了。”说着,他便伸手冲着徐桃面前的烤鸭卷而来。
作者有话说:
陆玉珂:劝吃饭也不去,等人也不等,崔兄简直太难说话了。
徐桃:崔郎君真是一个听劝的好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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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玩笑
◎徐娘子,可是玩笑?◎
“我不卖!”徐桃的反应比他还快, 下意识端开面前的盘子。
王老八手拿了一个空。他一愣,察觉到周围的人都看向这边,王老八的脸上挂不住了, 强撑着嚷道:“你这人!诸位可看到了, 我好心好意想要买, 这徐娘子不说不卖, 还赶我走。诸位来评评理,这到底是谁的不是!”
付洛瑶忙赶了过来,扶住徐桃, 低声问怎么了。徐桃摇摇头, 正视王老八:“这是我的摊子, 要做谁的生意,都由我说了算。你的生意我不做, 这里不欢迎你!”
瞧见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王老八挂不住面子:“你说不欢迎就不欢迎?你不卖, 我偏要买!”说着,他竟然伸手冲着旁边的蒸笼去了。
“住手!”徐桃一把抓住菜刀!
她刚一动,一只手赶在她前头,在王老八的手触碰到蒸笼盖前, 捏住了王老八的胳膊!
王老八抬起头,见是一个白面书生, 心下暗暗吃惊:他常年颠锅握刀的手竟被禁锢得动不了分毫, 这书生到底是谁?
崔清晔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看向不远处:“不问而自取,是为窃。别人不同意而自取, 是为抢。这窃与抢的后果, 若是你不懂, 可以让那边的坊丁们送你去牢里好好学习一下。”
顺着崔清晔的视线,王老八这才发现不远处竟然真有坊丁在巡逻。他心里一惊,知道今日这脸自己是丢定了。丢脸归丢脸,毕竟没有少块肉,但是若是被投进了牢里,自己可不光在玉食待不下去,在京城也待不下去了!王老八忙扯出一个笑:“这位郎君,我与小娘子是旧识,方才只不过是与她玩笑,你误会了。”
“玩笑?”崔清晔转头看向摊子后的徐桃,“徐娘子,可是玩笑?”
“不是玩笑。”徐桃一改往日总是微笑的脸,一脸严肃,“我不愿意做他的生意,他竟动手想要抢盘子。我端开了盘子,他居然还来抢蒸笼。这怎么能是玩笑。”
“就是就是!”“我方才也看到了,这人就是动手了。”“我看他根本不是想要抢吃的,他就是想要掀摊子!”“对对对,我觉得也是!”“多亏这位小郎君了。”周围的食客们也纷纷喊了起来。
崔清晔一双耳朵被说得通红,转头看向王老八,手上暗暗使劲:“这下还是玩笑不?”
王老八痛得满头大汗,偏看着坊丁正过来,也不敢喊,只得低声求饶:“这位郎君,我错了。你松松手,我立刻给徐娘子道歉可好?”
崔清晔再次看向徐桃。徐桃咬了咬唇,颔首道:“放了他吧。”
瞧见她松开牙齿时唇微微一动,崔清晔忙移开了视线,松开了手:“道歉吧。”
王老八直起身来,只觉得方才被捏住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龇牙咧嘴地抬头,对上崔清晔的目光时,他浑身一颤,忙冲徐桃抱拳道:“徐娘子,方才我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在众人的目光中,徐桃将刀重重地往案板上一扎,发出咚的一声。刀身轻轻晃动着,雪亮的光让本来嘈杂的众人仿佛被捏住了脖子,也映得王老八脸色煞白一片。
在一片寂静中,徐桃冷冷地开了口:“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与你们无话可说,你回去告诉他们,不要试图来打听什么,我不会让你们如愿。”
王老八听了这话心中更打鼓了。糟了,她该不会以为自己今天过来,是受到大郎三郎的指使过来的吧。他忙道:“徐娘子误会了,今日只是我自己过来,想要关照一下徐娘子,与旁人无关。”
“无所谓。”徐桃一双眼睛冷若冰霜地看着他,一把拔下菜刀,刀尖刷地冲向王老八,“若是我,或者我摊子上出了什么事,我都会算在你们身上,你们尽可以试试。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动作太快了,快得王老八都没反应过来,就瞧见那刀尖对准了自己。他心里咯噔一跳,害怕越描越黑,听到她的末一句,只得夹着屁股飞速走人。
为了不撞上坊丁,王老八专门绕了一条道。跑过一条街,王老八才松了一口气:果然是有长公主和林侍郎撑腰,瞧她现在神气的,竟还有年轻郎君帮她出头。不行,今日这事,他万万不能让玉食的其他人知道,否则自己就完了。他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至于今天的气,有一天他必得找回场子!
王老八走开的那一刻,徐桃吐出一直撑着的一口气,手颓然放下。她身侧的付洛瑶忙抽出她手中的刀,担心地低声道:“要不要歇一会儿?不然,我们打烊回去了?”
徐桃冲付洛瑶摇了摇头:“我没事。你那边还有食客等着盛菜呢,快去吧。”
付洛瑶见徐桃的反应,稍稍松了一口气,走之前还不忘叮嘱:“若是撑不住,定要给我说。”
徐桃点点头,见付洛瑶一步三回头地过去,这才转头看向崔清晔:“崔郎君,今日多谢你。今日不知你想用什么,都算在我的账上。”
崔清晔对上她的眼眸,不自觉地挺直脊背:“不必,都不必。我,就还是素索饼就好。”
话一出口,他立刻想起自己来的主要目的,一股热意顺着他的脖颈蔓延到耳后:他本该推辞的,怎么每次她问话,自己都会顺着她的话回答。只是方才都说了出来,这会儿怎好出尔反尔。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匆匆丢下一句“上回那种就好”便自去桌边坐下。
在桌边坐了一小会儿,他才觉得颈后的热意褪去了不少。他刚抬手想要去摸摸钱袋子还在不在,身侧便投下一个身影。他下意识抬头,在看到徐桃的脸时,登时觉得颈后又滚烫了起来,忙站起来:“徐娘子。“
徐桃双眸重又带上了笑,盈盈的仿佛盛满了柔和的月华。她手中的托盘中放着一只卷好的手巾,还热气腾腾:“崔郎君净净手吧。这是浸泡过热水干净的手巾,毕竟方才碰了脏东西。”
听到她前一句,崔清晔下意识看了下手,瞧见袖口的墨迹,脖颈后的热度又翻了一番。听到她后一句,他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多谢徐娘子。”
徐桃微微一笑,放下托盘:“郎君净完手,将手巾放在托盘里便是。”说罢,她转身去了摊子后。
天气已经很热了,但是那手巾的热度却让他觉得刚刚好,写久了字的疲惫与酸痛,也似乎跟着这热意一并退却了。
崔清晔刚擦到最后一根手指,面前便被放下了一只熟悉的大碗。他抬头,对上徐桃的笑脸:“崔郎君请便。“
直到他吃了第一口面,他才意识到又有辣椒。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日已经吃过一回了,这一次吃起来,他觉得好似没有上回那么辣了,难道是习惯了?
饶是如此,他额头上还是冒了些汗。就在他刚抬起衣袖时,眼角余光瞄见徐桃又立在他面前。他忙放下衣袖,只见徐桃放下一碗面汤:“只吃面恐有些干,喝点儿面汤会好很多。”
崔清晔的左手拽紧衣襟,下意识点点头。在徐桃转身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她:“徐娘子。”
徐桃转过身来,只见面前的人面色泛红:“那个,面汤多谢了。”
徐桃正要说话,忽听见一个愉悦的声音道:“崔兄,你居然在这里!”
听到这个声音,崔清晔只觉得浑身一僵。他转头,只见陆玉珂满脸笑容地冲这边奔来。他本来握住钱袋的手立刻松开。
果然,下一瞬陆玉珂已经奔到他面前,将挎着的包往桌上一放,笑道:“我还想寻崔兄一道用暮食,没想到崔兄居然在这里。这个是什么,索饼吗?好吃吗?”
瞧见在这三连中逐渐石化的崔清晔,徐桃方才因为王老八而产生的不开心消失殆尽,扑哧一笑:“陆郎君,可是也想要一碗这个干拌索饼?”
陆玉珂转头,瞧见徐桃,登时认出了她:“咦,你不是这回在盼荷宴上夺魁的小娘子吗?没想到这个食摊是你开的呀!索饼还有干拌的吗?”
徐桃笑道:“是,我与阿姊一道开的食摊,有很多品种,干拌索饼是昨儿个上的新吃食。还有一些其他的菜,陆郎君要不要看看?”
陆玉珂忙不迭地点头:“太好了!我要看!”
徐桃领着陆玉珂往摊前走去。经过崔清晔身边时,徐桃看见崔清晔肩膀一垮,对自己致以抱歉的眼神,她嘴角一勾:一个社恐遇见一个社牛,的确是有些头疼。
好在他们现在是在吃饭,吃食最大的功能就是堵住了陆玉珂那张嘴。陆玉珂看来真的是饿了,一碗下肚,他抬起头来:“咦,崔兄还未吃完啊。这个是面汤吗?怎么我没有?”
崔清晔绷紧了脊背在思索如何回答,便瞧见陆玉珂蹬蹬蹬跑到徐桃面前:“徐娘子,我也想要一碗面汤。”
崔清晔身子缓缓放松下来,心中划过一丝羡慕:若是他也能如此,也不至于还个钱还蹉跎这许久。
陆玉珂喝着面汤,目光随意一扫,便被米那边的菜肴吸引住了视线,下意识走了过去。此时,崔清晔终于吃完了面,瞧见徐桃正好空闲着在收拾东西,便端着托盘大踏步走了过去,定了定神:“徐娘子。”
徐桃抬头,便见崔清晔双手捧着一张手帕和一只钱袋,虽然眼睫微颤却仍旧直视着自己:“徐娘子,三日前说好的另一半钱财,以及上回你救我时落下的手帕。如今,皆物归原主。”
第56章 蛋丝
◎蛋丝又经过与饭一起炒制,细细而蓬松,有一种独特的口感。◎
微风吹过, 灯笼里的火苗微微跳动,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崔清晔脸上,让他的面容有些看不真切。唯独那双眼眸里, 映着跳动的灯火, 仿佛天上的星辰一般, 在漆黑中发出微弱而坚决的光芒。
徐桃的目光落到了他的手上, 尽管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但这是第一次,他面对她时没有移开视线, 没有收回手。她看向他手中的蓝色钱袋以及下面的手帕, 心中仿佛被投入了一枚石子, 漾起一圈涟漪:他这样的家境,连出来吃东西都只吃一碗素面, 竟真的在三天内凑齐了这么多钱?
崔清晔见徐桃久久没有说话, 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他心一颤, 下意识想要收回手,但是理智阻止了他。不知是不是由于太过紧张,他的大脑竟快速转动起来:上次自己说过三天后要还另一半钱,所以应该不会是钱的问题, 那就是,手帕。
想到这里, 崔清晔登时觉得自己的掌心仿佛捧着一团火一样, 腾地就滚烫起来:“那个,手帕我阿娘洗了一遍,昨日我又洗了一遍。手帕我并没敢使用过, 也没敢示旁人。”
听到他的话, 徐桃重新看向了他的丹凤眼。她当初在医馆拿出手帕, 并没有打算过可以拿回来,想着诊金都给了,一张手帕拿来救人丢了也就丢了,本也就是随意买的,绣了些面点也没绣名字。作为一个新时代过来的女性,这个真算不上大事。而且这也是大唐,这会儿的娘子连幕篱也不必用了,手帕算得了什么。
她见过程熙与雪娘的相处,就连常照顾生意的赵鹏程几人也是自诩风流倜傥,她本来以为这时候的文人都是如此,所以当初在程宅门口瞧见崔清晔看到她还会害羞耳朵红,才会那么惊讶。如今看来,这位似乎是一位少见的正人君子。
此时摊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两人对立的场景并没有什么食客注意到。只有陆玉珂看了一圈菜,兴致勃勃地转头,遥遥看见这个场面,他刚心中闪过问号,便听见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陆郎君,可是想要用哪一道?”
陆玉珂下意识循声看去,撞进一双微笑的美目,他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平日里灵巧的唇舌这会儿仿佛也失去了灵巧,微微张着嘴,面上缓缓浮上一朵红云。待到付洛瑶问第二遍,他才陡然回过神来,匆忙点了点头。
就在崔清晔心中惴惴时,感到手中一空,面前的人露出微笑:“多谢。”
徐桃轻巧地拿起钱袋子和手帕放进怀中,转身去放碗时,瞧见那边正悄悄红着脸看付洛瑶打菜的陆玉珂:咦,这里还有一位正人君子?
崔清晔松了一口气,走回桌前背起包。察觉到熟悉的身影过来,他下意识道:“陆兄,我们走……你没吃饱吗?”
端着菜的陆玉珂耳根都红了,胡乱应了一声:“嗯,是啊,没吃饱。”对上崔清晔探究的目光,陆玉珂心中一咯噔,脑子一抽:“那个,我中午就没吃饱。”
察觉到崔清晔目光一顿,陆玉珂脑子忽然恢复了清醒:“那个,不是说省给你吃了,而是我今早就用得很少,中午也没什么胃口,这会儿终于有点儿饿了。这个金风玉露看着不错,崔兄,一道用些吧。”
崔清晔重新又坐下:“不必,陆兄自用便是。”
“崔兄,真不用客气。”陆玉珂也坐下,将蒜泥白肉放到两人中间,“你晌午还没吃饭呢,两个米糕抵什么,只管用便是。”
崔清晔笑道:“我真是吃得很饱,这会儿实在吃不下了。陆兄用吧,我回忆下今日夫子教授的课。”这一碗面,是真的让他吃得很饱,一点儿也不馋。
陆玉珂还想再劝,见崔清晔真的闭上眼开始默念起了文章,他才闭上嘴,悄悄将盘子挪到了自己面前,开始默默地吃了起来,耳后的红许久也没消退下去。
徐桃忙完手中的活,转头便瞧见桌旁的神奇场景:一个吃得香甜,一个居然在认认真真背书。她不禁在心里感叹:不愧是状元男主啊,这份专注,真是非常人可比啊。
两人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将碗筷交还。崔清晔刚欲走,便被徐桃叫住。他默念得很流利的课文骤然卡了壳:“不知徐娘子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