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关东煮
    ◎爪子上的肉皮糯乎乎的，里头的筋都煮得很软了。◎
    “崔郎君, 陆郎君，明日休沐，听闻西市有百戏, 赵郎君他们也一道, 一道去逛逛吧。下午再一道去打马球, 坐了这许久, 筋骨都僵了。”崔清晔正在藏书室看书，门嘎吱打开，程熙走了进来。
    崔清晔摇摇头：“夫子布置的文章尚无头绪, 家中也还有事, 你们去吧。”
    程熙冲旁边欲言又止的陆玉珂使了个眼色。
    陆玉珂放下书, 清了清嗓子：“崔兄，那个, 这弓也要有松弛的时候, 不然这弦一直绷着, 弓也受不了呀。”
    崔清晔提起笔：“多谢二位好意，我也没有一直读书，每半个时辰都会休息一刻钟，晌午也会休息半个时辰, 下午就看些诗词松散松散。”
    ……你这不是平时在学堂的作息吗？还叫什么松散？不是，你的热血结冰了吗, 你的剑呢？
    崔清晔一脸坦然地回答：“啊, 早上卯初会练半个时辰，下午看完诗词也会再练半个时辰。”
    告辞！休沐还如此自律的学霸，难怪每次考试他都第一。程熙败下阵离开, 徒留陆玉珂轻声叹了口气。
    陆玉珂提起笔, 迟疑了半天终究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崔兄, 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用之前科举的题目练习文章，明年初不是只考制科吗？该不会你想去考？可是那也不必做文章呀。”
    “有备无患嘛。“崔清晔蘸了蘸刚磨好的墨，“倒也不是只有之前科举的题目，我请夫子还从论语中选了一些练练。”
    崔清晔说完，脑海里闪过那日徐桃从他身边经过的场景，嘴角微微扬起些弧度，凝神写下了题目，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陆玉珂：……不是，这是重点吗？等等，这该不会就是你说的夫子布置的文章？这不是你要来的吗，怎么还边写边笑起来，天哪，太可怕了！
    崔清晔想到这一日的事情时，徐桃也正在琢磨这件事。自打上回她跟崔清晔说了这件事后，她就竖起耳朵重点关注，然后，五天过去了，还没有任何的消息。她的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如果这会儿都还没有公布的话，诸位士子恐怕根本来不及到长安，该不会自己记错时间了？
    一只手在她的面前挥了挥，侧着的雪娘脸庞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徐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儿个魂不守舍的？可是太热了？快，喝杯饮子罢。”
    一只瓷杯被塞入了她的手里，因着冰镇过，杯外壁上还凝结成了水珠。冰冰凉凉的触感拉回了徐桃的思绪。她喝了一口，满腹的心思都被压了下去：“是有些热，这荔枝膏水真是不错。”
    雪娘面上高兴了：“这可是我压箱底的方子，又经过我这么多年的增删，才有了如今这一杯水。你说说，这一杯，可能开上一个饮子铺？”
    徐桃一怔。付洛瑶连连点头：“我喝过这许多荔枝膏水，东市上的都比不上雪娘你做的这个饮子。”
    雪娘十分开心地拈起一颗咸水毛豆，冲霜娘一扬眉：“瞧瞧，我就说这饮子果然可以吧。”
    霜娘笑着虚点了下她：“果然厉害，这回你可赢了，回去我那些东西随你挑。行了，快尝尝徐娘子做的这个新菜——红掌拨清波。”
    徐桃笑着揭开了自己带来的一只小砂锅。砂锅打开时，还有薄薄的白雾散开，里头居然还保持着热度。雾气散开后，几人齐齐哇了一声。
    砂锅里是数十支竹签，每一支下头都连着不同的菜，泡在汤汁中，飘出了淡淡的香味。徐桃拿起一支，签子下头连着的，正是一只鸭掌，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着，汤汁顺着外皮滴下，越发显得色泽鲜明。
    雪娘接过便咬了一口，双眸一亮，这鸭掌竟然没有骨头。爪子上的肉皮糯乎乎的，里头的筋都煮得很软了。浸入的汤汁中带着微微的辣，却压掉了鸭子本身的腥味。雪娘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一只鸭掌，还忍不住回味：“在船上游玩时吃这红掌拨清波，可真是太应景了。可惜太阳太晒，只能在这船舱里面待着，不然在船头坐着，吹着风喝着酒，再吃一口这个，不是更好？”
    霜娘拿起一支，上面连着一块方方正正金色的块状吃食。咬的第一口，她就发现那外皮十分柔韧。她用了些力道咬破外皮，一包汁水齐齐涌入嘴里，让人忍不住吸溜一口。再一嚼内里，那嫩嫩的熟悉口感让霜娘瞳孔蓦地放大：这是豆腐？
    等到嘴里的东西咽尽，霜娘迫不及待地问道：“徐娘子，这是豆腐？可是豆腐不是白色的吗，外皮怎么是黄色的，还如此柔韧呢？”
    徐桃笑着看向付洛瑶：“昨儿个晚间，阿洛一个个炸出来的。怎么样，好吃吗？”
    霜娘忙不迭地点头：“我吃过这许多豆腐，就没吃过这种。豆腐也能炸吗？”
    “实不相瞒，她给我说炸豆腐的时候，我和你一样疑惑。”付洛瑶摇摇头，“豆腐这么嫩的东西，怎么可能能炸？可是，炸出来一看，居然这么好吃。下回她给我说水能炸，我都毫不犹豫地动手。”
    徐桃嘴角一勾：“说到水，还真有一样东西能炸。”
    “什么？”三人齐齐问道。
    “牛奶。”
    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什么？”付洛瑶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可别把自己伤了。上回不小心洒了点儿水到油里，噼里啪啦就炸开了！”
    徐桃笑着轻抚她的鬓角：“我说真的就是真的，不必担心。下回炸的时候，一定邀请大家来看。”
    “今晚不可以吗？”雪娘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徐桃唇扬起：“这个得做点儿准备，这么热的天，家里没有冰窖，牛奶也放不住。还是等天气凉快些再来吧。”
    “好吧！”雪娘只得按捺下心底的期待，拿起一根竹签。这回下面是串着两个丸子。第一个是徐桃自己手作的鱼丸，那鲜得哟，舌头都要掉了。第二个是猪肉丸子，筋道而醇香，比平日里煮汤的肉丸子更多了些汤汁的香味。
    霜娘拿起的竹签上是海带结。她好奇地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还第一回 见到这个模样的。”海带厚实的部分已经很软了，中间的结部分还保持着爽脆的口感。
    鸭胗切成了花状，鸭肠裹在竹签上，香菇顶部切出了十字花刀，笋尖切出了根根细丝……这一锅只放了微微辣油的改良关东煮，被四个娘子一扫而空。雪娘吃完最后一颗鹌鹑蛋后，还意犹未尽：“这个可太好了，什么都能吃上一点。摊子上什么时候售卖呀？”
    徐桃就势躺在船舱里，闭着眼感受着船在水波中摇摇晃晃：“这个一直煮着才更入味更好吃，夏日吃太热了，冬日更适合。”
    “又是冬日。”雪娘也躺了下来，与她头碰头，“就没夏日可以吃的吗？”
    “有啊。”付洛瑶将杯中酒饮尽，又拿起酒壶，晃了晃，发现空了只得放下，“前日重新上了炙串，那可是太火了。好些人饭也不吃了，就惦记来晚些来吃炙串。要不是限制了每个人买的数量，后头的人都吃不上。”
    霜娘笑道：“既是如此，今日怎么出来了？”
    徐桃闭眼微笑：“钱要挣，但是日子也不光是挣钱，还有美景美人美食不可辜负嘛！”
    舱内一静，随即发出一片笑声。雪娘翻身起来，伸手去拧徐桃的脸颊：“你个捉狭的，嘴里再没好话。”
    徐桃见状，忙往旁边付洛瑶身后躲去。雪娘扑在了付洛瑶怀中，一个趔趄，被霜娘扶起来，又笑着非要去找徐桃算账。一番玩闹之后，雪娘总算是逮住了徐桃。话虽是说着要狠狠算账，雪娘下手却十分轻，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四人玩闹了一阵，都出了一阵香汗，横七竖八倒在船舱里，吹着微风，好不惬意。
    船头撑船的船娘收回竹篙再入水，一圈一圈漾开的，除了水纹，还有那久久不散的笑声。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申末时分，尽管依依不舍，几人终究是回到了岸上。徐桃和付洛瑶租了马车过来，而霜娘和雪娘赁了另外的马车，重新踏上土地时，就要分离了。
    霜娘最怕这样的分别，强忍着不舍先一步上了马车。雪娘絮絮叨叨念了许多想要吃的东西，见徐桃都应下，这才转过身去。
    她踩着马凳正要上车，扶住她的徐桃低声道：“雪娘，你和霜娘可是想要出来了？”
    雪娘的脚步一顿，看向她的眼眸中流露出惊讶，随即又归于平静：“实不相瞒，有这个打算，可还要慢慢谋划。”
    徐桃轻轻点了点头：“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是这摊子，还能养得起咱们几个。”
    雪娘眨眨眼睛，压下眼中的酸涩：“谁要你养，说不得，我和阿霜的糖水铺子比你的食肆还早开起来呢。”
    “嗯。”徐桃扶着她上了马车，收回手，冲她们笑着挥手，“我拭目以待。”
    回去的路上，徐桃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忽然，马车一个急停，徐桃和付洛瑶差点儿就摔了下去。徐桃忙扶住座，问道：“怎么了？”
    车夫回道：“两位娘子，前头有官兵在张贴告示，许多人围着，不知是怎么了？”
    徐桃掀开车窗帘子，果见许多人围着一个告示栏。马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行驶，终于驶出了这处。至于拥挤的原因，徐桃过后终于知晓——圣人下旨，明年常科制科武举一并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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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烧麦
    ◎一只只小烧麦仿佛一朵朵蘑菇般乖乖蹲好，顶部上露出的米饭染成了酱色，因着水蒸气越发显得晶莹圆润。◎
    徐桃得知这个消息, 是第二日的清晨。
    她和付洛瑶摆好摊，刚将今日新做的饼垒好，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就在摊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上面的人翻身下来, 牵着马过来, 一只手上还提着食盒：“两位娘子, 今日可有什么新吃食？”
    徐桃抬头，看见来人笑道：“喻郎君，许久未见。近日上了烧麦和葱油饼, 可要来一份？”
    “烧麦是什么, 我瞧瞧？”喻进凑上来。
    徐桃揭开了蒸笼, 白色的雾气中，一只只小烧麦仿佛一朵朵蘑菇般乖乖蹲好, 顶部上露出的米饭染成了酱色, 因着水蒸气越发显得晶莹圆润。喻进先就点了下头：“要三笼这个烧麦, 葱油饼再要三个，云朵玉尖面和一口玉尖面各要两笼，再来一张酱香饼切好。”
    徐桃和付洛瑶立刻开始装了起来。徐桃拿起刀，一边切酱香饼一边道：“喻郎君又是帮衙里的人带？”
    喻进揉揉后脖颈：“可别提了, 近儿个忙得不行，他们都想多睡一会儿。但是不吃朝食怎么行, 林公便让我顺路给大家带些。朝食都装在这食盒里吧。”
    徐桃把切好的酱香饼放进纸袋, 一脸好奇：“这不是都忙了一阵了，怎么还这么忙？”
    “昨儿个圣人下旨，常科也要与制科武举一并开。这场地、人员、试卷等等, 各处都得推翻重来, 账目自然也得重新来。若是加得晚, 又只有在衙里睡了。”喻进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双眸一亮，“徐娘子，你这边接不接夜宵？”
    徐桃还震惊在他那句常科也要一并开的话里，听见喻进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夜宵？”
    喻进忙道：“不会耽误你的生意。就是一些生的馄饨、大偃月馄饨、索饼之类的，我们煮煮就能吃的。你可是不知道，我们晚间，都是饿着肚子的，不然就只有公厨的馒头吃。那馒头，都能给这路砸一个坑来。”
    付洛瑶扑哧一声笑了。徐桃也笑道：“可是可以，但是我这边没法送。”
    “不必你送。下衙我就骑马过来拿。”喻进越说眼睛越亮，“近日你先准备五人，不，十人份的吧。每日一结，到时候我直接来摊子上寻你便是。这是定金！”说着，他就取出一小串钱放下。
    徐桃点头应了下来。喻进接过食盒，说了一句下午见，便翻身上马，匆匆离开。
    付洛瑶看着他的背影，笑道：“喻郎君还是如此雷厉风行，这就定下了夜宵吗？”
    徐桃将那串钱单独放下：“等会儿要多买一些肉了。对了，面粉和米也不多了，这回各多买三十斤吧。”
    付洛瑶笑道：“我觉得，羊肉再多买十斤，恐都会卖光。只是，哪能干得了那么多。”
    是啊。徐桃将新做好的烧麦重新放入蒸笼：如今这已经是两人的极限了，所以她们限制了菜品数量。除了定制宴和户部的夜宵之外，她决定不再接什么大单了，实在是忙不过来。
    朝食又是早早卖完。徐桃和付洛瑶推着车轻车熟路去了集市，米面行的老板一见到两人便笑开了花，立刻迎了上来：“两位娘子，可又要多少米面？”
    “还是一样的价格？”徐桃看了一圈，伸手捧起一小捧米看了看，“新米面还没上？”
    “南方的麦应是在慢慢收了，咱们这边新米面还得一个月呢。”老板笑道，“虽是去年的，但是看看这成色，都是上好的，所以这价格嘛，比之前要高上一文。”
    粮食已经开始成熟了，但是米面还涨了。徐桃忽然想到清明后长长的晴天：“可是今年收成不如意？”
    老板左右看了看，凑近徐桃道：“若是别人我就不提这事了，但是两位娘子是老主顾了，我便实话说了吧。今年的米面收成恐都不太好，庄稼人们拿出来卖的也会少。若是娘子家中有空处，不妨略存些。后头，恐是一天一个价格。”
    付洛瑶听了这话，立刻紧张地看向徐桃。徐桃面不改色：“多谢老板，今日要五十斤米，五十斤面，黄豆也要五十斤。”
    “好嘞！”老板喜上眉梢，忙喊小二出来搬货，他自己拿着算盘算了许久，又大方地抹了零头，表示徐桃下次来，他依旧会给最优惠的价格。
    从米面行出来，付洛瑶忙压低声音道：“阿桃，这五十斤可够不够？”
    “我们家中都没地方存，天气又热，又恐招虫暑，多买放不住。”徐桃低声宽慰道，“再者，还有常平仓呢。去年可是个大丰收年。”
    付洛瑶想了一想，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若是真的米面太贵，咱们就多卖些菜肉吧。”
    米面是稳定物价的基准物，若是米面都稳不住，菜肉价格也是稳不住的。不过，兴许鱼肉还能稳住？徐桃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而是和她一并去看油了。天塌下来有朝廷先顶着，大不了，她的食肆再往后推一个月嘛。
    喻进下衙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霞遍地了。清水澡堂门口的十字路口，早已是烟雾缭绕。徐桃的小扇子摇得飞起，几张方桌尚有空位，但是桌子旁边的空地上，两棵大垂柳树的下面，三三两两坐了一大片人。
    这些人都是坐的小胡椅，两三个人围着一两张小方凳，方凳上放着一只盘子，里面是烤好的串，还有些放着一碟咸水毛豆花生。方凳旁边放着一坛酒，每个人手上端了一只酒碗，正一边聊天一边喝酒。
    喻进一看到这场面，就觉得心里痒痒，一边取夜宵一边忍不住问道：“桌边不是还有空位，为何大家都坐小胡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