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第二天,加急处理完沛县事务的赵不息就急匆匆离开了泗水郡,赶回河内郡,点起了侍卫带上韩信,往上党郡去了。
…………
咸阳宫。
蒙毅揣着怀中的信封,走进了正殿。
嬴政正在垂目批阅着奏折,近来因为修长城和修阿房宫的事情,嬴政又忙了起来,原本偶尔还能挤出一点时间去河内郡看自己小女儿的帝王,现在是彻底挤不出时间了。
“陛下,黑石子送来的信。”蒙毅低声道。
听到是自己的乖女儿送来的信,嬴政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搁下了手中的笔。
“回信倒是很快,朕给她寄信,她必然是一拿到信就回复朕了。”嬴政算了算从沛县到咸阳的距离和快马的速度,确认了赵不息肯定是刚拿到信没考虑就给他回了信然后寄过来才能在这短短数日内送回他手中,嬴政有些得意。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其他公子公主和文武百官接到他的命令后都是诚惶诚恐一刻也不敢怠慢,嬴政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毕竟他是帝王,臣子自然应当将帝王放在第一位。
可赵不息偶尔听他话的时候,嬴政就会有升起由衷的欣慰感,吾女终于长大了,知道体恤老父亲了。
嬴政拆开信,心中正盘算着要带小女儿到咸阳哪里玩,自己的时间虽然很忙,几日的时间腾不出来,可是挤一天的时间陪女儿还是应当能挤出来的。
嬴政读着信,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
等到看完信,嬴政低骂一声:“果真是逆女。”
蒙毅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假装这里没有人一样。
自从陛下某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自己知道了黑石子其实是陛下的亲生女儿以后,陛下每次被黑石子气到了都会找自己抱怨。
蒙毅也不明白,分明陛下一向都是将事情藏在心里,从不向任何人透露他心中所想,可为何不息公主的事情就是例外呢?
明明其他公子公主的事情,陛下也没见这么上心过啊。
果不其然,嬴政心中一股被女儿忤逆的怨气积压的越来越多,下一刻就抬起头和蒙毅抱怨:“这逆女,竟然因为害怕始皇帝而不敢来咸阳,她为何会如此害怕朕呢?分明她先前还多次表现过对朕的崇拜。”
蒙毅心想,你们亲父女的事情,我一个外臣哪里能猜到啊。
可嬴政也正是看中了蒙毅沉默寡言且对自己绝对忠诚才会将这些事情向他抱怨的,也不在意蒙毅会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发泄着自己心底的郁闷。
“那逆女现在身在何处?”嬴政询问。
这个问题是蒙毅唯一知道答案的问题了,他回道:“黑石子又去了上党郡,按照时间算,现在黑石子应当已经到上党郡郡城了吧。”
嬴政更生气了:“这逆女有时间到处游玩,却不愿来咸阳看望自己的生父,朕怎么会有这样不孝顺的女儿啊。”
蒙毅试探回复:“陛下息怒?”
然后挨了嬴政一个无语的白眼。
蒙毅也很冤枉啊,以往这等事情都是赵高那个佞臣来做的,他蒙毅乃是忠臣,能憋出来这半句安慰的话已经是他搜刮了一肚子的话才想出来的安慰。
“这逆女不愿意来就不来吧,朕难道还要求着她来不成?”嬴政轻哼一声。
嬴政垂着头接着批阅奏折。
半刻后,嬴政狠狠皱眉,啪叽一下将手中的奏折扔到了地上:“买两棵树就要一万金?这树是玉石雕的吗?那逆女的龟鹤延年松才卖一千金,这两棵柳树就敢卖一万金?谁审批的钱财,让他上书告诉朕这两棵树哪里值一万金!若是说不出来,就把他给拉到那两棵树下斩首!”
蒙毅连忙领旨出去传令,将事情吩咐给少府负责之人后,蒙毅又匆匆赶回来,接着在嬴政身边当值。
半个时辰后,嬴政又怒气冲冲道:“让五万役夫都到齐了再一并开工?是哪个蠢货想出来的主意?五万役夫是从不同郡县赶过来的,到达骊山的时间必定有早有晚,让他们都到齐了再一并开工,那这些征夫的食宿怎么算?”
“同时准备五万人的食宿?为何不按照距离远近,确保第一批征夫离开的时候第十批征夫正好来到呢?这样只需要准备三万人的食宿就足够了!”
嬴政冷笑:“一帮蠢货,竟然还不如朕十二岁的女儿想的明白。”
于是蒙毅又领了旨,匆匆走出宫殿。
又半个时辰后,嬴政眉毛再次皱了起来,蒙毅的心也又提了起来。
也不知陛下是怎么了,自从上次从怀县回来以后,心思就变了许多。先前已经确定好的三百里阿房宫又下令让墨家工匠改成了一百五十里,而且不情愿的让秦少府采购材料优先河内郡那边的商贾。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只能说是陛下心意改变了,可还有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就让蒙毅有些不太理解了。
先前一向慷慨大方的陛下竟然小气了起来,对一些略有些昂贵的东西斤斤计较,比如那一万金两棵的百年老柳,从来不拿钱当做钱的陛下竟然会觉得贵……区区一万金罢了,陛下的咸阳宫中藏有天下宝物,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如泥土一样遍地都是,陛下也从来没有珍惜过,怎么如今连区区万金都觉得贵了?
还有徭役一事,先前无论是秦国还是其余六国,黔首们服徭役期间不都是只管发点糟糠,给两个大钱,让他们露天而睡吗。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啊,可陛下前段时间,竟然还吩咐秦少府给那些征夫搭建棚子遮风挡雨,陛下还嘀咕什么“收买人心的事又不只是你这逆女会干”。
蒙毅一边在心中嘀咕,一边还在注意陛下的指示,确保陛下再下旨责骂谁自己能够迅速往下穿搭旨意。
可是嬴政却并没有再骂那个大臣,而是又拿起了赵不息给他寄过来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嬴政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逆女,朕还拿捏不了你了?”
嬴政提起笔,沾满墨水,写下一封回信——
【吾女亲启……始皇帝有意去往行宫暂住一月……不在咸阳……吾女可来咸阳……】
始皇帝在咸阳她不敢来,那就让始皇帝不在咸阳就好了。
只要“赵朴”还在咸阳,那始皇帝在不在咸阳有什么区别呢?!
第132章
上党郡,郡守府内。
两杯温水放在桌案上,赵不息正和桌案对面的温润中年男子说着话。
郡守李云正在其他县打猎,要等两天才能赶回来,如今接待赵不息的是李云手下的门客。
“我姓李,算是李云将军的族人,也是李云将军的门客。”温润中年男子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有点像是成熟版的张良,但是眉目长相又比张良要冷硬上一些。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这位李先生从面相上看年纪也就三十岁,可一头黑发中却掺着一半的白丝,竟是有一头奇特的半黑半白交杂的头发。
温润男子向赵不息道歉:“我家将军还要两日才能赶回来,实在是怠慢了贵客,还望贵客见谅。”
这位上党郡的郡守是有多粗心才能把自己在信中定下的会面日子记错啊……
赵不息在内心吐槽,不过从郡守府的门客和下仆对这位郡守的称呼是“将军”而不是“郡守”来看,恐怕这位上党郡郡守的确是武将心大于文官心。
“不知道李先生的名字是什么呢?”赵不息蠢蠢欲动,看着“成熟版张良”,心里起了挖墙脚的心思。
李先生浅笑:“黑石子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名姓了吗?”
赵不息露出了疑惑的眼神,她知道?可是她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他啊。
“我姓李,名先生。黑石子不是一直都如此称呼我吗?”李先生轻轻一笑。
可赵不息愣是从他的笑中听出了逗弄小孩的意味。
看着赵不息扁嘴,李先生才正经了脸色,淡淡道:“无亲无故,无国无家,我乃是无根浮萍,名字是什么,早就已经忘了。”
赵不息知道这是这位李先生婉拒的说辞,但是话到这份上,再问下去就是自己不礼貌了,赵不息很识相的不再向下追问。
两个人便又攀谈起来其他东西,聊一聊各家学问,河内郡和上党郡的不同风俗,各自去游历过的地方,一下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可随着话题越聊越深入,二人竟然都惊奇的发现对方的许多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
尤其是赵不息,总觉得这位李先生的谈吐和对事情的看法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见到天色暗淡,李先生收了话头,“天色已晚,黑石子赶了一天的路,必定已经累了。不如先用晚膳,再稍作歇息,明日再聊如何?”
李先生面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李云将军明日下午应当也就能赶回来了。”
赵不息自然客随主便,欣然接受了这位李先生的安排。
看着李先生忙前忙后安排下仆布宴,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的赵不息微微垂眸,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郡守府的下仆都对这位李先生十分尊敬啊,而且看这位李先生对郡守府下仆安排的有条有理的模样,似乎他时常在郡守府安排这些东西一样。
若是说这位李先生还兼任郡守府的管家,似乎也说不通。虽说的确有门客会兼任管家,替主公管家。
可这些下仆对待这位李先生的态度倒更像是对待主公一样。
这个点在吃饭的时候更加突出了。
李先生自然地坐上首位,歉意一笑:“李云将军不在府中,只能由我代表将军招待黑石子了,还请黑石子见谅。”
可赵不息却注意到了首位上的桌案高度和上面摆放的器具,这位李先生用起来都十分自然。
“李云将军如此喜爱打猎,想必必定十分魁梧吧?”赵不息随口一问。
李先生笑了笑:“李云将军身高八尺,有擒牛之力,的确是十分魁梧。”
赵不息眼中的深意更浓了一分。
那就排除了李云和这位他本家的李先生身材相似的可能了。
这么看来,经常坐在首位吃饭的人不是那位名义上的李云郡守,而是这位有姓无名的李先生啊。
一个身高八尺、身材魁梧的人和一个身高七尺、身材消瘦的人所习惯用的桌案高度和桌案上东西摆放的位置肯定是不一样的。
赵不息自己吃饭桌子上的摆设,随着她身高的迅速蹿高,两年前和现在的位置摆放都不一样。
看来这上党郡虽然名义上的郡守是那位赵国叛将李云,可实际上的郡守十有八九是这位李先生啊。
赵不息心下有了计较。
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李云身为郡守却可以随意离开郡城去远方打猎了。上党郡的大小事务都不用他处理,他自然有时间出远门打猎游玩了。
可那股奇怪的熟悉感赵不息还是没有弄清楚是从何而来的。
上次她有这种莫名亲近感的时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便宜爹……
可是她已经有亲爹了啊?总不能又冒出来一个吧?
而且,赵不息迅速瞥了正在安静吃饭的男人。
这个姓李的男人长得没她爹俊美,个子还矮,长得和自己一点都不像!
可是那股奇怪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的呢?
赵不息想来想去都没能想明白,正想再偷看一眼李先生,说不准他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舅舅或者叔叔呢,偷看的视线却正好和首位上的男人对上。
赵不息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嗯,这地板上的花纹,可真好看啊。
而李先生却没有错过赵不息的小动作,他却并没有点破赵不息的小动作,只是眼中盛满了笑意还混杂着一丝追忆。
真的很像啊……
直到晚上赵不息躺在床上,睡的昏昏沉沉的时候,一道灵光忽然闪过赵不息的脑中,瞬间就让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赵不息刷一下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