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以往的粽子、锦缎、首饰、瓷器外,还有许多宫妃们不曾见过的西洋玩意儿。
四大海关送到京城的新鲜物品加在一起很是繁多,青璃挑了一些自己喜欢的,然后让知秋选一些给两宫太后送去,就趁着年节都赏赐下去,让六宫同乐。
这天宫妃们来坤宁宫请安时就发现了正厅里流光溢彩的金色彩绘雕花落地钟,等皇后娘娘出来后衣襟上也多出一块鸽子蛋大小的银色怀表。
青璃很怀念数字时钟,之前康熙帝的库房也有两座落地钟,但青璃嫌弃它们色彩暗淡花纹老气,一直弃之不用,这次终于找到了合心意的。
而且还有五块小巧的怀表,青璃给乾清宫、慈宁宫、寿康宫各分去一块后,如今也是独拥两块的大户了!
嫔妃们见状纷纷夸赞过落地钟和怀表后,又提及她们收到的节礼,再次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青璃摆了摆手:“不过是些有趣的小玩意儿罢了。”
布嫔急忙说着四公主的欢喜:“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雅尔檀收到水晶球后恨不得顶在脑袋上,吃个饭要抱着,读书时也不肯放下!”
惠妃想到大阿哥没好气道:“臣妾的胤禔眼睛珠子黏在音乐盒上不放,本宫刚转个身,他就把音乐盒拆了!拆完发现装不回去又心痛不已。”
“十一岁的大小伙子,还憋红了眼非要臣妾给他修好。臣妾又不是工匠,哪里做得了这个?”
德嫔听到音乐盒这个话题也加入进来:“嫔妾的胤禛倒是乖巧,却也倔强一根筋。”
“打开音乐盒后听着声音乐了出来,然后就盯着奶嬷嬷,非要一直听这个响,嫔妾在永和宫被吵得头疼,来坤宁宫的路上还觉得脑子里嗡嗡回响着音乐盒的调子。”
其余几位有孩子的嫔妃也都加入进来,说着孩子对西洋玩意儿的爱不释手。
一团和乐中,佟贵人却暗自观察着宜嫔,视线巡视到宜嫔旗服下摆处更是紧盯着不放,掐了掐手心,难掩激动。
今早收到的信笺上果然没说错,宜嫔僭越,竟敢在衣服上绣七尾鸾凤。
后宫规制处处严苛,只有皇后和太后才能用九尾凤凰,贵妃七尾鸾凤,其他主位娘娘顶多只许用五尾绣纹。
佟贵人当然知道今早收到的消息有内情,如今皇后势大,宜嫔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表露出来,必定是有人偷偷动过手脚,以此陷害宜嫔。
那人选中自己揭穿此事,也不过是因为自己降位之后,多次遭遇宜嫔的挑衅和嘲讽,和宜嫔势同水火。
可那又如何呢?自己对背后的龃龉丝毫不清楚,不过是出于对皇后的“忠心”才揭露此事!
而且宜嫔,这个小人得志的贱蹄子,活该她倒霉!
想到这里,佟贵人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青璃行了个深蹲礼。
直到把六宫众人的视线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佟贵人才怒气冲冲地直指宜嫔的旗服下摆处:“禀皇后娘娘,婢妾要告宜嫔僭越之罪,竟敢用七尾纹饰,觊觎贵妃之位!”
嫔妃们顺着佟贵人的手指看去——宜嫔今日一袭宝蓝色织金缎旗服,百鸟登枝纹点缀其上,偏偏衣摆最不起眼的转角处,有一只巴掌大小的鸟雀竟生出了七尾。
宜嫔此时才发现衣衫上的绣纹出了如此大的差错,顾不得恼怒佟贵人,立即跪地告罪,惶恐胆颤。
宜嫔跪在地上心里油煎一般难熬,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嫔妾不是有意的?不管有意无意,衣裳穿在身上,僭越之罪就是事实。
有人陷害嫔妾?可拿不出证据,岂不是肆意攀附他人?
宜嫔迅速转动脑子,余光观察着四周。
除了佟贵人外,自己并未跟其他嫔妃结怨,可若是佟贵人做的,她又站出来检举,岂不是太过明显,若事后皇后娘娘查证她可有把握逃脱?
更何况今日这身衣裳是翊坤宫的宫女们所做,并非出自内务府,佟贵人早已失势,手又怎么伸得到翊坤宫里?
想及此,宜嫔瞳孔紧缩,锐利含恨的眼神直直朝下首的郭络罗贵人射去。
姐姐,是你吗?
你住在翊坤宫东偏殿,收买翊坤宫的宫女很是容易。而且只有把我拉下去,你才有可能更进一步。
十八年的年底你就盼着我出宫,半月前家里又刚抬旗,若是我此时被打落泥底,皇上为了安阿玛的心有很大可能会提拔你坐上嫔位。
宜嫔狠狠咬住舌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酸涩,一双妙目凤眸里满含热泪。
青璃高座凤位,把底下人的眉眼官司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没有错过郭络罗姐妹的眼神交锋。
青璃身为皇后,对郭络罗姐妹间别扭复杂的关系也略知一二,再加上刚刚的观察,青璃心中有数,此事应当是郭络罗贵人所做。
至于宜嫔为何不把她的猜想说出来?
其一,宜嫔也没有万分的把握能查到证据。
其二,宜嫔失察僭越已是事实,若是再把郭络罗贵人咬出来,姐妹失和以致互相攻讦的名头就焊死在郭络罗一族身上。
宜嫔可能还会担心,若确为郭络罗贵人所做,康熙帝迁怒盛京的郭络罗一家。
宜嫔也确实想及此处,纠结犹豫了一瞬,便泄气地收回目光,一动不动地低头跪在地上,一副认命的模样。
宜嫔此时所期待的也不过是皇后娘娘能看在年节的份上从轻处置。
郭络罗贵人也清楚这个庶妹看似张扬任性,实则重情重义,所以才敢兵行险招。
郭络罗贵人眯了眯眼睛,就算不能升位也没关系,只要庶妹不压在自己头上,那这番心思就没有白费。
郭络罗贵人觉得皇后也不喜宜嫔,毕竟宫中人人都知皇后在畅春园守孝的一年里,宜嫔多次试图邀宠。
就算如今皇后看似对后宫一视同仁,对宜嫔宽厚温和,郭络罗贵人也认为那是皇后故意展现出来的贤惠大度——此事一出,皇后定不会放过这个敲打宜嫔的机会。
郭络罗贵人千算万算,却算漏了青璃的反应,青璃既然知晓内情,又怎么会吝啬于给宜嫔搭把手呢。
僭越是大罪,可对青璃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
青璃打开银色怀表的盖子又合上,指腹抚着上面的花纹,漫不经心地开口:“宜嫔身上的旗服是本宫赏赐的。”
青璃抬眼对上宜嫔不可置信却又满怀感激的神情,微微一笑:“好了,宜嫔快起来吧!”
“平日里看着胆大,今日怎么这么不经事,本宫送旗服的时候没注意看,多大点事啊!”
语罢,青璃又扫了眼佟贵人和郭络罗贵人。
轻飘飘的眼神却仿佛重逾千斤,让她们不敢再有只言片语,也生怕脸上的表情不够温和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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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对于青璃来说不过顺手施为,可对于宜嫔来说却是大恩大德。
知恩图报的宜嫔牢记在心,得知皇后娘娘喜欢精妙的绣活,原本不擅女工的宜嫔花了整整一个多月,才绣出一方看得过眼的竹纹绣帕。
这方绣帕跟青璃平日里用的帕子比起来,实在当得起一句“拙劣之作”。跟精致繁复的花鸟绣纹比起来,笔直单调的竹纹也只占个好意头。
但青璃看着宜嫔泛红指尖上的针眼,却发自内心地称赞了几句。
听出青璃的真心失意,一向大大方方的宜嫔竟双颊飞霞,从来直言直语的她也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嫔妾的绣活……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青璃自曝其短:“本宫也不擅女工,你跟本宫比起来强多了,好歹还能绣出一张帕子,本宫连打个平安结也不能保证次次齐整。”
青璃继续安慰:“咱们也不用跟旁人比,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宜嫔你骑马射箭就很是精通,以后本宫想跑马了自会唤你相陪。”
宜嫔听得此言果然又神采飞扬起来:“娘娘可不要忘了!”
见青璃点头,宜嫔又跟青璃汇报“衣衫逾矩”的后续处理。
“嫔妾已查明是郭络罗贵人收买了嫔妾的贴身宫女,指使她收到绣娘做的旗服后又私自添了两尾,也是因为有她的配合嫔妾才能恰好在请安日穿上那身旗服。”
宜嫔身陷囹圄的时候毫无证据,又出于为家族打算,故而没有指责嫡姐。
可如今在青璃的援手之下,宜嫔已经洗清污水、找出证据,有她这个嫔娘娘在宫中屹立不倒,一个贵人受罚对于郭络罗家而言并无多大影响。
更重要的是皇后娘娘的态度,宜嫔清楚皇后对此事有所察觉,是万万不敢瞒着皇后揭过此事的。
青璃对此并不意外:“宜嫔打算如何处置?”
宜嫔来坤宁宫之前就已有了决定:“背主的奴婢,嫔妾打算送去慎刑司。”
“至于郭络罗贵人,嫔妾不敢擅专,还请娘娘示下。”
青璃却没有立即给出定论,反而兴致勃勃地打听:“你跟郭络罗贵人到底怎么回事?”
关系竟如此别扭,互相仇恨有,但就宜嫔的表现也不像毫无感情似的。
宜嫔忽地攥紧手中的帕子,青璃见她心烦意乱了起来,抬起手摸摸脸颊:“本宫也不是很想知道,你不愿提及就算了。”
宜嫔却又松了松帕子:“嫔妾愿意跟娘娘说,嫔妾也憋在心里好久了。”
随着宜嫔的讲述,青璃只觉得好大一盆惊天狗血啊!
宜嫔跟郭络罗贵人幼时一同长大,有过关系亲密、情谊深重的时候,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是因为她们的额娘。
郭络罗贵人的额娘是嫡福晋,宜嫔的额娘虽是妾室,却为阿玛三官保的心爱之人。姐妹俩长大后,三官保在爱妾的痴缠下,许诺她会亲自帮宜嫔相看一个好儿郎。
不料此事被嫡福晋察觉,嫡福晋暗恨之下找到体弱多病的娘家侄子,打算行龌龊之事把宜嫔嫁去自己的娘家,以后也能用宜嫔牵制家中宠妾。
嫡福晋自以为神机妙算,谁知宜嫔的额娘技高一筹,事情发生后竟是郭络罗贵人“私会表哥”被逮个正着。
姐妹二人自此之后形同陌路。
再后来就是郭络罗贵人短命的病秧子夫君早早死了,嫡福晋看着在宫中步步高升的庶女心有不甘,想了个法子把嫡女也送进宫来。
宜嫔叹了口气补充道:“其实姐姐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就算当年的事情发生后,姐姐也只是叹息她命不好,反而安慰嫔妾说是嫡母先起了坏心思才报应到她的身上。”
“可姐姐嫁人后就变了,每次回家都会咄咄逼人,想方设法压嫔妾一头。后来姐姐入宫,碍于位份在嫔妾面前低眉浅笑,可嫔妾知道,她心里更难受了。”
宜嫔身在其中所以有此一问,青璃对郭络罗贵人的心理却一清二楚。
婚事定下的时候还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嫁人后才明白夫君身子不好而且品行不端有多么可怕——能配合姑母算计小姑娘的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婚后生活的抑郁不顺,早已把当年那个天真端方的小姑娘变得面目全非。回到家中看着庶妹快活自在、无忧无虑,只会加重她的愤愤不平,久而久之可不就心理扭曲了么。
青璃听完姐妹俩的故事,知道宜嫔对郭络罗贵人尚有一分不忍,没有直接决断,反而询问受害人的想法。
“宜嫔你想本宫怎么替你做主?让她迁出翊坤宫?降她位份?”
宜嫔沉吟再三,还是起身行了大礼:“嫔妾想替姐姐求情……”
青璃早有所料,指尖敲在桌几上,有了定论:“那就以郭络罗贵人不敬主位为由罚她闭门思过三个月抄写佛经吧。”
宜嫔惊喜连连:“多谢皇后娘娘宽和!”
也立马保证道:“嫔妾会好好跟姐姐谈一谈,也会看好姐姐,绝不会让她再做出糊涂事!”
青璃也不会一味宽和:“本宫记住宜嫔的话了,郭络罗贵人若再敢肆意妄为,本宫不仅罚她,还会你罚你这个主位教导不善,甚至可能去信盛京问罪你的阿玛!”
宜嫔郑重应下,心里打定主意要管好嫡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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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完此事,宜嫔放下心来,又说起教公主们骑射课的趣事,把青璃逗得乐不可支。
青璃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墨竹突然走进内间,俯身在青璃耳旁通禀:“主子,惠妃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