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蔷没有这样过。
季姝愣了神。
她是高位上头戴冠冕的掌权人,是生来就该绝艳无双的大小姐,谁都要避她三分。如今却被雨浇得狼狈,有些撕心裂肺地质问她。
季姝见她第一面,就觉得她的骄傲不该被阴谋算计,但——
“走错路了,卿卿,”她流下泪,看着她,颤得不成调的声音逐字逐句,“走错路了,覆水难收。”
“好,”卿蔷点了点头,眼前模糊,鼻间酸涩,她躬身,“好一个覆水难收。”
单语畅追着她打伞,还没等伸过去,就见她拽起季姝衣领,拖行她走到不远处的游泳池边。
单语畅还没过去,就被云落拉住,她心急地转头,看见他一脸颓唐愣了下,犹豫片刻,决定不跟过去,和他说一说来龙去脉。
卿蔷拎起季姝,水面映出两人模样,雨滴势如破竹敲开涟漪,季姝看清了自己的脸扭曲。
“你知道的,我没亲自对人动过手,”卿蔷掐在她后颈的手收紧,“你是我第一个恻隐,是我第一个事必躬亲,那处理,也该我来处理。”
“咚”一声,水花炸开,季姝被摁进水里,连挣扎都没挣扎,有几个水泡浮上,须臾,她被提起来,咳嗽的声音刚一半儿,就又入了水。
卿蔷的表情是漠然的。
云落管不了那么多,没再听单语畅的话,病急乱投医向江今赴的人说:“会要命的!”
那人不为所动:“少爷说了,有什么后果他替她担着。”
包括入狱。
但卿蔷显然也不会那么没分寸,连续几次后,她将季姝摔在了地上,季姝额前的伤已经泛白,她呛水止不住。
卿蔷坐在泳池边,仰首淋着雨,觉得她还是得上天偏袒的,不然为仇人哭,太难堪了,也太不知如何面对父亲了。
只是眼尾烫得难受,乌云在压顶,抬眼望去入目青灰,身处现世却像溺与海底,风吹着雨滚动,似浪似波,雷电夹杂,卿蔷想落入水里躲一躲。
“我曾经当你是我此生挚友,”卿蔷为了掩盖哽咽,话语轻到了极致,被雨打得零落,季姝都听在了耳朵里,“你看看,单语畅拦着云落伞都丢了,我们全失了体面,包括你。”
“也因为你。”
“在青藤飙车,在乱鸣喝酒,在听佛阁品茶,你还能想到吗?”她笑得自嘲,平心静气地说,“季姝,你没有心。”
卿蔷弯了下腰,半垂着视线:“你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吗?”
“......没有,”季姝呛咽着,摇了摇头,泪痕带起的红是她身上唯一的颜色,“我只是......从出生就被那么教。”
“十五年,我教你的要远比六年多,你回过一次头吗?”卿蔷起身,自嘲地笑了笑,明白再没什么能让侥幸存在的,“结束吧。”
季姝却也勉强地弯了弯唇,她想,太好了。
“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季姝下线,恩怨的具体原因在后文季春芝那里
———
写这章眼里有泪打转,太心疼卿卿了,季姝走错路了,她看错人了。
第70章chapter 70 他们在接绵长的吻。
骤雨仍未停歇, 地面被染深,乱蓬蓬的树叶湿漉,闪电是绝境里唯一的明亮, 单语畅已经把事儿讲完了,云落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往日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卿蔷在他身前站了会儿, 什么话都没说,各有各的打击, 她对季姝有多上心, 她圈儿里的人对季姝就有多上心,更别提云落还存了分喜欢。
半晌, 她转身要走。
单语畅一愣, 喊着追上去:“卿卿, 去哪儿?我送你!”
卿蔷:“去找江今赴。”
心底的杂乱情绪让她不安, 她不想再自己释怀。
手刚叩在车门上, “砰!”的似落雷声让她怔了怔,单语畅才赶过来,要给她开车门, 却掰不动, 她转头。
卿蔷的不以为意后知后觉地消散,她倏地回身,朝声响的地方:“那是不是季宅?”
单语畅没反应过来, “啊”了两声。
卿蔷声音提高:“那个方向, 是不是季家主宅?!”
单语畅路痴, 她望了望, 分不清, 好在江今赴派来的人跟了上来:“是的,卿小姐。”
单语畅没搞懂:“卿卿,怎么了吗?”
“......”卿蔷后退车上,嗓子涩得发疼,整个人抑制着颤抖,“是枪响。”
她少不更事时,随姜辛北去军区训练过几天,每天日夜不休的就是枪声,听着听着就熟了。
“那位......在季家?”单语畅脑子里的线终于搭上,她小心翼翼的,“没事的卿卿,他比你身手好,不会出事,何况他身边也有人,不一定是朝他来的......”
卿蔷问跟上的人:“你们身上有枪吗?”
那人义正言辞:“没有,在国内是违法的。”
单语畅服了,有没有先把人情绪稳下来不行吗,真是看不懂眼色。
她刚想开口接着安慰,就见卿蔷迈着步子往回走,速度很快,湿重的风衣被她的动作带起,她走到才站起来的季姝身前:“我问你,季天河手里有枪吗?”
季姝没有回话。
卿蔷掐上她的脖子:“有还是没有?!”
季姝艰难地从喉咙里滚出个字:“有。”
她被放下,手捂在脖子上不停咳嗽。
卿蔷没再管她,她大步上车,像把即将离弦的箭,痩薄清影穿梭在雨中,长发被风刮起层,透过光,是浅淡的雾。
路过单语畅,她说:“上车。”
卿蔷发动车子,油门一踩到底,轰鸣声猛地作响,单语畅在副驾驶,听她的声线格外清晰:“给他打电话......给江今赴打电话。”
她的理性到了极限。
在第一次响起无人接听后,她深呼吸:“我的手机在后面,拿我的给他打。”
结果却还是一样的。
卿蔷逐渐看不清眼前了,路上灯光模糊,“啪嗒”一声,她眨眼求看得清楚,眼角的泪也没有准备地融在雨声里。
“卿卿,你别着急,”单语畅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接着拨打电话,嘴里还胡言乱语地安慰,“那位是跟你比肩的存在,他命不该绝!”
卿蔷泪已决堤。
哽声涩调再难收回,她堪堪维持了一天的理智在遽然间坍塌,绝望来袭得太突然,她像灵魂出窍,附在她耳边重复低语——
你被压垮了,卿蔷。
她唇缝露出声呜咽,呼吸变得困难,紧握着方向盘,借力平复颤抖,只为了说出的话能了然:“我很爱他。”
泪在卿蔷眼眶不停地蓄满又坠:“我不能没有他。”
她还欠他一个纯粹的开始。
南附他见她不知情,北附她见他不知情,兜兜转转太多年了,她让他等了太多年了。
仇恨绊住了她的脚,却拦不住他的心。
江今赴爱意滔天,替她当下多年虞诈。
她不敢去想害怕的后果,她没办法承受了,那年北城风月一眼生情,耽误的代价不该是他的性命。而今日一场,还是他为她而去。
“我爱了他好久,”卿蔷认清了心迹,喉咙滚了又滚,她绷不住了,泪成串儿地往下掉,她再也看不清眼前的路,踩了刹车,靠在路边,哽咽闭眼,“却欠他良多。”
“......”单语畅恨自己词汇匮乏,到了关键时刻只干巴巴地重复“没事、没事”。
不知收到了什么,她疯狂发消息问相识的人季家情况的动作猛然一顿:“卿卿!任邹行回我了!他说他在去警局的路上,二哥没事——”
正激动的话语被一道车光打断,骤然大亮,她下意识抬手遮挡,适应几秒后放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
是江今赴。
他形态几分倦念,大概是赶着来的,背靠风雨显得人更阴刻,狭长眼眸还有未收起的戾气,额前漆黑的碎发沾了雨珠,闪雷将夜色打得四分五裂,他身上拢着淡淡车光。
卿蔷怔怔地看着他,无力垂落的手碰到车窗开关。
江今赴没有犹豫,躬身伏在窗棂,薄唇缓缓地吐出她的名字:“卿卿。”
卿蔷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她还在诉着:“是我把你拉下水。”
“不,”江今赴抬手摩挲她的泪,勾起的唇角是怜惜之意,“是我上了你这条船。”
他的手指有凛冽冷意,卿蔷颤了下,回神:“......江今赴。”
江今赴认真地回应:“是我。”他探到她的细手,握起按在自己的心口,哄着她,“在跳。”
卿蔷红唇微张,话未出,身先动,她没有半分拖延地收回手下车,江今赴退了两步,还没看清她,人就扑进了他怀里。
“你吓死我了。”她泪只停了一瞬,就再不回转。
江今赴修长的手摁在她后颈,另只手揽着她,无奈而柔和:“还不如恨死我了。”
“我怕,”卿蔷鼻腔泛酸,从看见他起,她摇摇欲坠的情绪就轰然坍塌,“我好怕啊。”
“所以我赶来了,”江今赴微微低头,看着她,“手机被打穿了,没能给你发消息,抱歉。”
“季天河想鱼死网破,”他细致地给她解释,“但江礼让前不久送了我个模型,除了枪膛封死与真.枪无异,唬了他段儿时间,手机是扔给别人跟警察联系时他示威打的,我没受伤。”
“涉嫌盈利赌博,跨国交易,高利转贷,私藏军火,”他低低地汇报,口吻缠绕安抚,“他会罪有应得,卿卿。”
卿蔷眼泪不断,抵在他胸腔给不出回应,她积攒了太多绝望,从季阮到卿余再到沈封,崩溃循序渐进地来,直到一声枪响,彻底将她的世界打翻,让她失守颠沛。
江今赴衣服被雨与她的泪打湿,冷热交织汹涌,他心脏发紧,疼得密麻,想说些什么,她却先仰起了头。
四目相对,风雨声渐息。
她说:“我爱你。”
随后吻了上来。
于暴雨鼎沸,乌云偶闪里。
他们在接绵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