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瞧瞧!”
苏婼率先进去,只见这地道约摸一间屋子高,通道还是不宽,但两三个人走是没问题的。
韩陌擦亮火折子,火竟然着得好好的,说明这里头连透气孔都备好了。
三人快步往前,约莫走了一里来路,中间拐了两道弯,渐渐地竟然听到了车轱辘声,再走了几丈,连人语声脚步声都依稀可闻了,韩陌举着火折子环视了一圈,苏祈忽然指着左上方道:“那里!那里有个木板!”
韩陌走过去,果见有块木板,他往上顶了顶,有点沉,用了点力,就听匡啷一声,一道耀眼天光蓦地射了进来,苏婼抬手挡住眼睛,视野里又出现了一架木梯,她忙道:“梯子倒在地下,扶起来,我们上去!
说话的功夫韩陌已经跃上去了,这边苏祈把梯子扶好,姐弟俩也前后脚上了来。
韩陌拉了苏婼一把,说道:“你猜这是哪儿?”
苏婼看了看四下:“土地庙?”
第308章 困兽
准确地说这是座废弃的破庙,里外没有一间屋子是完整的。
地道的出口是破庙后巷里的地面,石块下面是木板,木板下就是地道。这条巷子里极窄,或者说只是个夹道,平常并不走人,更不能通车,方才所听到的声音都是外头胡同里传来的。
“常贺一定还在城里。他出不了城门。”韩陌笃定地说,“作为兵部左侍郎的嫡长子,守城的将士哪个不认识他?他逃不出去。”
“但他能去哪儿呢?”
这是最无解的问题。苏婼答不上来,韩陌同样如是。
“世子!”
先前的地道口里又陆续冒出了几个人来,原来是守在井外的护卫等了许久不见他们回转,于是跟着寻过来了。韩陌正好指挥他们:“去把这四面路线摸清楚,排查排查,看有没有人看到疑似常贺的人经过。”
虽然这么做无异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但也不能完全不做努力。
这时候扛着包袱的苏祈说道:“你们为什么不去常家本宅找找?”
苏婼和韩陌双双朝他看过来:“要紧的东西都在这儿,他们本府还能有什么线索?”
“就算没有明白的线索,也可以从别的方面下手啊,上次我在常家,就看到常贺跟他堂哥常赟不太对付,你们光想追常贺,怎么不想从常贺身边人下手?”
俩大人听完,眼里头立刻活泛起来,苏婼腰背瞬间直了:“这话倒是说的没错,我们应该换个思路!常家几房同宗同族,按说应该抱团,为何会关系不好,而且还是默默无闻的常家长房和声名显赫的二房之间有不和?”
韩陌不说二话了:“走,一起去常家看看!”
……
自从事发当天夜里禁卫军包围了常家,与常家有姻亲的各家族也被陆陆续续的被查问了。
这些天常家就成了铁桶,阖府之人没一个逃得出去,各房都被严禁呆在自己院里,也不许串门。每日吃饭就让厨下做好,由婆子们抬到各房院门口。
当然这样只是为了防止出乱子,并不是怕他们串供,他们串不串的,其实问题不大,毕竟作为主犯的常蔚已经在牢里。
可即使是相互之间不给串门,二房院里也不得消停。常夫人和常蔚育有三个子女,常蔚被抓了,常贺已经跑了,剩下两个子女都未成年。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他们,早已被这个阵仗吓得没了主张。
常夫人当然就更难受了,她出身好,是家里兄弟姐妹中的老幺,嫁给常蔚后也还算夫唱妻随,闺闱中没让她操过什么心,反而因为常蔚这几年在仕途顺利,她还跟着风光了不少。虽然跟长房时有磨擦,她也不善争吵,可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了。
但自从常蔚出事之后,全家上下的炮火就全轰到他们二房来了。
无一例外全是指责,女眷们指责他们二房拖累了整个常家,现在要被抄家灭族了,日夜隔着墙头咒骂,要跟她没完。
家里的爷们儿也是隔三差五的差人过来逼问她,问他老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她也不管?明知道她走了歧途,也不规劝?
尤其是长房那一家,大嫂李氏还差了下人来劈头盖脸的骂她,把常蔚的过错归咎于她引诱教唆,骂她和儿女都不得好死,各种难听的话不绝于耳。
可是在出事之前,他们谁家有事不是来找二房解决?
如今常蔚倒了,就全都成了二房的错了,成了她的错了!
常夫人想不通,日夜泪眼不干,几番要去寻死,都被儿女哭喊着拖了回来。
二房凄凄惨惨,长房这边是又怒又急又气又绝望。李氏性子泼辣,两年多前丈夫常薪因为二房而断了一条腿,常薪因此不能再做官,她就已经与二房撕破脸了。
虽然后来常蔚给常赟谋了个官职,两口子后来又在给他张罗婚事,但李氏觉得这一切都是二房欠她的,是理应给他们的,所以一直以来也心安理得。
没想到一夜之间就翻了天了,常蔚竟然胆敢把黑手伸向了朝廷,伸向了中军都督府,这是要全家人脑袋的事情,要抄家灭族,搞不好还要株连三族九族,这样一来李氏还能饶得了他们吗?当然得没日没夜的冲他们寻死觅活。
可即便是这样,又能带来什么实际用处呢?
今日又跑到窗口冲二房方向闹了一回,自己想想挺没劲的,坐在窗下就一边数落一边抹起眼泪来。
常赟在旁边听得不耐烦,说道:“您就别哭了,还嫌眼下不够烦吗?”
李氏道:“我还不是想着你们可怜?我和你爹活过半辈子了,死了也就死了,你们可还有大好年华!贺哥儿倒是跑成了,他好歹也吱个声给我们啊,这下好了,他们二房造的孽,让我们所有人来给他陪葬!……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说着说着,他又捂脸嚎啕痛哭起来。
常赟更加心烦意乱,心里又止不住的凄惶,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年纪死去,而且还是因罪被株连抄斩……就像李氏说的那样,常蔚犯下的这个罪,不说株连五族七族九族,至少三族逃不了吧?就算不问斩,起码也是发配吧?
像他这样从小到大娇生惯养,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的人,哪里经得住发配之苦?
常赟简直不敢往下想,但他又毫无办法,他逃不出去啊!也没有人能够救他呀!
他像个困兽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看到关着的房门,抬脚狠踹了一脚!
但下一秒这门却从外头打开了,好几个人出现在门口。打头的这个高大而强壮,让人望之而生畏,令常赟的气势瞬间收敛了回去。
“吵什么?!”
韩陌跨步走进门来,脸色阴寒的像笼上了冰霜。
常赟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他身后跟随的人,他两手向后紧抓住身后的桌几:“韩,韩捕头!”
李氏也像是踩着了弹簧一样跳起来,一张脸白到发青:“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第309章 阋墙的缘由
韩陌扫视着他们,然后目光落在常赟身上:“你出来!”
常赟哪里敢动?更像是听到什么噩耗般死抠着桌几不撒手了。李氏害怕得声音都发起颤来:“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要对他动手!”
韩陌不耐烦地睨着他们:“我想动手还会分在哪儿吗?利索点!”
旁边护卫看起来更不耐烦,他话一出来,就冲上去押住了常赟。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一时间常赟挣扎,李氏阻拦,一阵鬼哭狼嗥,活似立刻就要拉去狗头铡下受刑。
韩陌找了间空屋子,常赟被押进去,先前等候在院门外的苏婼这时候也由护卫带领着与苏祈进来了。
常赟看到这阵仗,袍子底下被吓湿了一片,待看到苏祈,他目光才停顿了一下,似发了会儿呆。
苏祈道:“常大爷还认得我么?”
“你,你是苏家人?”
“是啊,那日常贺来迎我,你我不是还在二房院子里见过一面么?”苏祈就近找了个板凳坐下来,面对面看着他,常大爷,那天咱们见了面,你跟你那二弟常弟怎么横眉竖眼的呀?”
常赟看看他又看看周围站着的韩陌和护卫地,往后退缩着没有开腔。
苏祈继续道:“常大爷不说,以为就逃得过去吗?或者你觉得跑了的常贺还有可能回来救了你们?你就做梦吧!常贺自身都难保,他一个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平日往来的都是朝中官户子弟,你看出事后满朝这么多人谁帮你们常家说过话?你们常家心怀不轨铁证如山,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辙!他常贺是死定了!
“再说了,常大爷,如今你们身陷囹圄可是二房害的,你们原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常大爷年少有为大有前途,可是你二叔造下这么大个孽,他倒是让他的亲儿子跑了,结果连累你们全家被困在这儿,你不恨他吗?不觉得他们二房该不得好死么?你想想清楚啊!你要是不配合,那你们长房就得被判知情同谋了!”
常赟听得前半段犹可,到后半段时已然胸脯起伏,从地下爬了起来:“他们二房干的勾当,我们长房如何知道?他们死有余辜,我们却是无辜的,——韩世子!”他朝韩陌扑通跪下来:“我们是无辜的,您放了我们!常蔚所有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参与!谋反的是他,犯法的是他,您去杀他们二房的人吧!”
韩陌给了他一脚,道:“没参与,没参与就回话!”
这一脚原本是不会给的,但这厮同为常家人,如今二房出事,虽然是事实,但怎么着朝廷都还没判下来呢,他这儿就急着撇清了,这种自私的家伙,连点荣辱与共的道理都不懂,足见是个没品的,韩陌看不惯!
不过这样却也证明了一点,苏祈推测的常家长房二房之间不和实乃空穴来风。
被踢开的常赟伏地愣了一下,扭头看着阴沉脸的韩陌,又转向同样面无表情的苏婼,再回到苏祈脸上,他咽了口唾液,说道:“我们与我二叔家,是有不和。”
“是什么缘故?”
常赟从地上爬起来,咬牙道:“两年多前,我父亲的腿就是因为我二叔而断掉的。”
“他们起了冲突?”
“不是。是意外。但也是因为我二叔而出的意外!”常赟一脸恨意,“那天是我曾祖父八十冥诞,我们家祖上是南边人,有整寿冥诞要上坟祭拜行典的传统,那日我们阖府到了郊外坟地,家父与二叔奉命在墓前筹备祭品祭案之事,原该我二叔回守墓人的砖房取酒器,结果他突然接到了有人传来的什么话,匆匆地交代给了家父,就下山了。家父替他去砖房里取酒器的时候,那之前被暴雨浇淋过数日的砖房忽然倒榻,把家父及几个家丁压在了里面。等到把人救出来时,他的腿就已然废了!可这一切原本应该是由我二叔来承受的!”
常赟越说越激昂,仿佛常蔚就在眼前,而他忍不住就要寻他拚命一般。
苏婼与韩陌对视了一眼,说道:“是什么事情,令他在祭拜祖先的时候都不顾一切地离开了?”
“不知道。”常赟望着地下,恨意犹存,“我只记得他听闻之后脸色都变了,随后就把差事转交给了家父,匆匆忙忙下了山。”
“他去了多久?什么时候回去的?”
“一直到翌日早上才出现。回来只说是去办了些急事,也未明说,因为这个,家祖对二叔也是颇有微词,父亲腿伤之后,家祖还打过二叔。”
苏婼顿了一下,再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前年十月,十月初十。”
苏婼听完,给韩陌使了个眼色。
门口有几个常家下人在生炉子,添水,扫院子。
俩人走到旁侧,苏婼说道:“薛家出事是什么时候?”
“大前年的六月。薛容是八月底问斩的。”
韩陌回答完这一句,神色更凝重了:“十月初十,那已经是薛家这事过去三四个月的事了,我记得在薛容被问斩时,朝廷盖棺定论,民间的舆论也早就压下去了,常蔚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要紧到这种地步?”
苏婼也努力回忆:“当下是七月,我母亲出事是薛家出事的头年八月中,至今已近四年了,也就是说,薛容死去其实有三年了,按理说常蔚的急事跟这两件事都不应相关。”
韩陌点头,随后俩人都没有再说话。
如果不是极其要紧的事情,常蔚不会在那样的场合匆匆离开,那么,那个时候已经被提上兵部左侍郎之位的常蔚又还有什么极其要紧的事情呢?
“……她去哪儿了?”
这边正静默着,屋里头又传来苏祈的问话声。
苏婼回神走进去,只见苏祈面前正站着个仆妇,看模样他正在问话。
“怎么了?”苏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