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的案子爆发之后,朝廷虽然及时处置,赈灾银粮先行,又定下钦差主事之人去彻查,但朝中并没有松懈下来。
而且出了这么一大笔的银子,户部年初预算上头就花超了一大笔。
这两年朝廷事情太多,又打了一场仗,国库空虚,又要想法子把这个窟窿给补上。
他本来就忙,就更惦记不上皇后那边。
况且见了面也是没话说。
闹僵的久了,几十年的感情消磨的差不多,两个人出现的问题太多,裂痕也太难修复。
皇后自己不肯低头服软,不想着如何能修补一二,还要他绞尽脑汁去想去讨好。
几十年时间都这么过来,他突然就累了。
所以索性也不去。
倒是昭阳殿更让他觉得自在些。
晋和帝沉默,赵行就知道了答案。
“好不容易去一次,虽说也是为了大兄的婚事,但好歹是见着面了。”
赵行几不可闻的叹着:“若是为这个事情,您再同母后争执起来,大兄与儿臣都难以心安的。”
他一面说着,还不忘抬眼去看晋和帝面色:“母后对于大兄也是真的有心弥补,所以即便现在是强撑着精神,也想把大兄的婚事给操持妥当,只是魏大娘子,的确不应该是大兄的正妃人选。
但母后的心,总还是好的。”
晋和帝心下其实是有些无奈的。
曾几何时,他对皇后言听计从,孩子们又怎会有这样的担心和顾虑呢?
他叹着气说了声知道了:“朕心里有数,也不会真的拿你母后如何。”
他一面说着,已经翻身下了榻:“你出宫回府去吧,听说你近些时日连兵部衙门都少去,恨不得天天待在家里陪着王妃。
王妃是头胎,那也是朕的第一个孙儿,朕心中亦很看重,但是你——你在朝中领了职的,多少收敛着点儿,差不多就行了,别真叫御史言官们把参你的奏本堆积成山,摆到朕的御案上来!
知道的说你是心疼王妃,紧张孩子,不知道的只说你是色令智昏,不成体统!还不够丢人的。”
然后也不等赵行开口反驳什么,沉声叫李福:“送他出宫去吧。”
赵行只得把想说的话收回来,咽回肚子里面去。
等出了福宁殿,还没有要下玉阶的时候,赵行驻足停下来。
李福察觉到这是有话要吩咐,便猫着腰站顶住,一动不动等他说。
赵行略想了想,还是先问他:“李内官,父皇近来跟贵妃一切都好?”
李福犹豫了一瞬,竟难以猜得到他到底是想做什么才问的。
但那样的迟疑确实很短暂,毕竟也不好不回话:“贵妃一向都很好。”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看似什么都回答了,又根本上什么都没有回答。
赵行无声笑了下:“内官不必太担心,我没别的意思。”
他虽然这样说,李福却不敢松口气下来。
然后就听赵行又吩咐他:“这大半年以来,父皇和母后之间出了许多问题,我们做晚辈的没法子插手。
过会儿父皇要到含章去见母后,我只恐怕一言不合又要起争执。
倘或这些时日父皇一向肯听贵妃劝上两句,还请内官多留心着些,要是瞧着过会儿父皇与母后之间情况不大对,就派个人到昭阳殿去请贵妃来劝一劝吧。”
“王爷……”
赵行一摆手:“内官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听我的,贵妃是最和善的人,也晓得分寸,要真是有什么,内官派人去请,她一定会去的。
至于母后那里,如今也已经不会为了贵妃而心中不受用。
父皇就更不会在母后面前下了贵妃脸面了。
明日我会再进宫一趟,到含章去给母后请安,就算真的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我明日来开解一二,也没大事。”
可他就是怕今夜父皇与母后再起争执。
偏偏事关大兄婚事,他又不好杵在一旁听。
李福是把这些话都听进了心里去的,也晓得赵行担忧的是什么。
帝后闹成如今这样,已经很是不妥。
要不是这大半年的时间官家都遮掩的好,圣人又确实一直病着,再加上前朝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恐怕朝中那些老臣早就看出了端倪,早就应该上折子来劝谏了。
帝后离心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天知道刚闹起来那几个月,官家身边伺候的这些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素日里脾气那样好的人,成了一触即怒的。
一点儿不顺心便要挨上两句骂。
谁不是提心吊胆的在福宁殿当差呢?
李福深吸一口气,猫着腰福礼下来:“奴才记下了,王爷放心。”
他这样说,赵行心里就有了数,也确实稍稍放宽了心下来。
对于李福,他还是信得过的。
就算请不动贵妃,真吵起来,李福也有法子调停一二。
赵行略略颔首,只让李福不必再送,其余的没多说什么,背着手提步下了玉阶,一路往宫门口方向而去。
第413章 极端
含章女官掖着手匆匆进了内室,面上尽是欢喜颜色。
含章殿的宫人们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欢愉时候了。
素日里气氛都凝重。
各人办各自的差去,低头做事,别的一概不多说,连笑都要背着郑皇后。
这会儿郑皇后见了她脸上的笑,眼皮一沉,还没等她开口,郑皇后已经深吸口气,翻身下了罗汉床。
她精神虽然不好,但这半年时间养的其实还算好的,最起码能下地走动,只不过是胃口总不好,一时吃得多,一时连饭都不想吃半口的,故而才显得时好时坏,总没能痊愈。
御医院也束手无策。
“官家来就来吧,也用不着你高兴成这副样子。”
那女官连话都没来得及说,面容上的喜色已经被郑皇后这样一句话给冲散了。
她收敛起来,又恢复成了往日里的模样,上前去,搀扶着郑皇后:“官家御驾正往含章殿来,奴婢先伺候圣人梳妆……”
“很用不着。”
郑皇后拨开她的手:“还没到宫门口?”
女官迟疑了一瞬摇了下头。
郑皇后哦了一声,又踱回到罗汉床上坐了下去:“等官家来了,再回我,出门迎驾就是了。”
她还不至于是披头散发,仪容不整。
只是没有那样隆重,也没有那么正式罢了。
后妃接驾,谁也不敢像她这样。
郑皇后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却忽而笑了一声,上扬的唇角满是自嘲意味。
曾几何时,官家往来含章殿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哪里值得宫人们欢喜高兴?
还要梳妆打扮认认真真的接驾。
她知道后宫里那些人。
就算是贞贵妃,往日接驾都很小心谨慎,唯恐有半点错漏之处,冲撞了官家,叫官家心中不快。
只有她是想怎样便怎样的。
如今也沦落到了与她们一样的境地。
晋和帝至于宫门那会儿,郑皇后的确是从殿中应了出来。
如今这时节已经很暖和了,不过她还是罩了一件披风在身上。
“你身上不爽利,也不用这样出来迎。”
晋和帝虚扶了她一把,却再没有像从前那样去握郑皇后的手。
郑皇后似乎也习惯了,掖着手往旁边退半步,把路让开来:“官家既来了,妾不好不来迎你的。”
晋和帝抿了下唇角,没有再接郑皇后这个话,背着手提步上了垂带踏跺,一路往殿中而去。
郑皇后的殿中如今一直都熏着很浓的檀香,是为了遮她屋中的苦涩药味的。
晋和帝还记得她从前的那些习惯。
不喜欢药味儿,也未必多喜欢檀香的香气。
总觉得太沉重了些,闷得很,不是那样活泼的。
是以过去几十年的时间,她有个病痛时候要吃药,屋里若是药味儿太浓郁,便总爱弄那些新鲜瓜果在屋里,要不就是每日早起叫人去摘了鲜花,一日能换上两三次,也是摆在屋里,能把屋中的药味儿给压一压,散去不少。
看来现在是实在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样的心气儿了。
晋和帝入了内室去,女官扶着郑皇后跟在他身后进门,送了人往罗汉床上坐下去后,接触到晋和帝的眼神,立时会意,对抄着手恭恭敬敬做完了礼,先叫小宫娥奉茶水点心上来之后,就带着人一起退了出去。
“官家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事儿同妾说的吧?”
郑皇后靠着软枕歪了歪,都没等晋和帝开口,径直问道。
晋和帝微怔。
有数月没见着面儿了,含章殿中的情况虽然每天都有人到福宁殿去回禀,可没见过人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