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

    刚出侧门,便跟过来一只红毛大狗,凑到卿月边上,好不亲热地撒娇。
    卿月蹲下身子,捧着狗狗的脑袋一顿揉搓,嘴里念叨着:“许久不来,你胖了好多呀,自己是不是上山逮野味吃啦?怎么一下子就变这么大啦?”
    “你认识它呀?”竹影瞧着红毛犬长得可憨,鼻子也红红的,跟只猪一样,觉着好笑。“它怎么长得像只猪。”
    “什么呀,我们赤云可是正正经经的纯血统五红犬。才不像猪呢,赤云可厉害了,最会逮野兔子。”卿月抱着赤云一顿揉亲,“我们赤云最厉害啦,是不是呀。姐姐要去瀑布那里,赤云带路好不好呀。”
    赤云得了夸奖,欢欣鼓舞地走在前面带路,尾巴摇得都要飞起来了。
    “你喜欢狗狗?”竹影牵着她的手走在后面。
    卿月瞧着前面摇头摆尾的赤云,心情很好:“狗狗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
    沿着青阶往上,愈走水汽愈重。云烟缭绕,很是幽静。
    路边的灌木丛到处藏着簇簇拥拥的紫色杜鹃,不缝花期的白色粉色蔷薇,只几朵星星点点的缀在其中,不远处已经能听见飞潇的水声,好似风吹过松林阵阵。
    穿过林间,瀑布全貌豁然入眼。仿佛仙家画卷垂于眼前,落入积潭中升起腾腾水雾。
    赤云伏在积潭旁喝水,那明晃晃,翠幽幽的春天映入潭中,水波荡漾,令人心快神明。
    竹影仰着头,感受着溶溶水雾扑向自己的脸,带着深山的清幽扑进心里。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魅力,以往在阁里,他是最乖顺的,从不反抗从不想着逃跑。反抗会挨打,逃跑也没有意义,因为没有人在等他回家。自由于过往的他来说,无可无不可。
    可今日,他突然好希望自己不是江竹影,不是立璎阁的江竹影。这样,他可以大方的牵起她的手,拥抱她,亲吻她,不是为了讨好她,只因为心悦她。
    可他早就忘记了自己入阁前的名讳,他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我喜欢看你抬起头闭着眼睛的模样,”卿月抬手抚摸他的脑袋,“像只聆听风声的鹿。”
    竹影低下头,幽深的黑色瞳孔如深潭一般醉人,他握住抚摸自己的手,安静地看着她。
    此刻,耳边是烈烈的风声,潇潇的水声,树叶熙攘的簌簌声,寥寥的鸟鸣声,还有赤云喝完水后的吭哧声。
    水雾模糊了彼此的脸,可他却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凝视她,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她脸颊上的绒毛,她眉心的小痣,怪不得她那么温柔。眉间一点痣,怀有慈悲肠。她怜悯他,所以向他伸出了手,对吗?
    “我想亲你。”竹影听见自己这么说到。
    他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她是谁,忘记礼义廉耻,忘记山外俗尘。此刻,他只当自己是只自由的鸟,她是山川中的雾,哪怕一时缱绻只是过眼云烟,他认,他只求这一刻的温柔。
    “为何?”卿月问道。
    竹影愣住了,为何?为她教会他自由的滋味?为她殷红的唇?为她灿烂的双眸?为她眉心一点朱砂?为何?想吻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他不懂,他没有吻过别人。
    卿月抬手抚过他的眉骨,拂过他的唇:“是因为我的眼睛,还是因为我的嘴唇。”
    竹影不懂,这两者间有何区别。
    “都是你,为何有别?”
    卿月望着他,眸中温情流转,她低语:“竹影,这不一样。”
    说罢,她搂住他的脖子,双眸垂下盯着他的嘴唇,视线慢慢扫过他的脖颈,锁骨。流连尚久,她突然拉低他的脑袋,凑上去,又急又凶地吻他,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一般激烈。
    良久,她松开了他。给了彼此喘息的时间,她捧住他的脸,抬眸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陷进那池深潭,那样温柔缱绻。脸颊红晕未退,竹影竟未察觉,自己的头一点一点不受控制地探下去,彼此的眼神如弥弥云烟,交融黏合,而后,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只是唇与唇的贴合。却比刚刚那个激烈的吻更让他心动。
    为何?如果你只因我的唇而想吻我,那此刻无论是谁,她都有殷红的唇,你只为情欲。如果你因为我眼睛而想吻我,那么往后人山人海,靡靡众生,独独只有我这一双眼睛,能闯进你的心。
    午后的阳光剥开重重云雾,浇洒在两人身上。
    “了了晴山见,纷纷宿雾空。”卿月微微喘气,靠在他怀中抬头望着远方连绵的山脉,“竹影,晴日终会到来。”
    本来卿月是想陪竹影多玩几日,奈何老宅那边一个电话勒令她立马返京。
    无奈,只能答应竹影秋末带他来看红枫与日出。
    “还知道回来?”一进玄关,便听见客厅里男人的声音。
    卿月不乐意提前回老宅,直接回了城中的别墅。
    “你怎么在家?”卿月脱了鞋,直接赤脚走进来。
    “把拖鞋穿好,天还没那么热。”男人微微蹙眉。
    卿月才不搭理他,走到水台从冰箱里拿果汁喝:“你不去先应付爷爷他们?也在这躲清净?”
    男人拿着拖鞋走过来,蹲下身,拍了拍她白嫩的脚背,示意她抬脚:“不带你一起回去,我回了也是挨骂。你倒是逍遥,去了云雾?带着你的小情人?”
    “什么小情人,”卿月皱眉,“说得真难听。”
    “你既然敢做,还怕人说得难听?”男人站起身,玩味地眯起眼睛,警告似的拍了拍她的屁股,“你那日一掷千金,为博虞姬一笑的事儿,连我都有所耳闻。虽没有明指是你,但是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你该注意还是注意些,现下我都可以给你掩着,别闹大了不好收场。”
    卿月翘着嘴,转而又露出甜甜的笑:“阿沉,这么多年来,唯那日雷鸣暴雨,我竟然可以睡得那样安稳。”
    “比我哄你睡得还要好?”晏沉有些吃味,搂住卿月的腰,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伤透你老公的心了。”
    “你可想好等会怎么应付一大家子人了?”卿月坐在副驾驶,捧着披萨盒子,大口大口吃着,一点形象不顾。“都不消得猜,肯定又是为了要孩子。我多吃点垫垫肚子,等会教育起来又没胃口吃东西。”
    “老爷子把我调回政处了。”晏沉开口,语气有些沉重。
    卿月吃披萨的动作一顿,去年家里催着他俩要孩子,晏沉愣是一个人挡了下来。说自己还在队里,希望趁自己还年轻,多为国家干几年,卿月工作又忙,要是有了孩子,自己不在身边,没办法照拂,长久下来,难免伤害夫妻情分。
    老爷子是最看重家中子孙有奉献情怀的,要不然也不会力排众议把晏沉扔进部队。这些年出任务,晏沉一个没落,年年拿优秀。在家里一众孙辈里,很是得脸。
    老爷子一直自诩高风亮节,没想到这次为了他俩要孩子,会动用私职之便把晏沉调到政处。
    “要不你跟老爷子迂回一下?你就说你想在队里靠自己打拼?”卿月知道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提出了建议。
    “委任书都下来了,市政宣传科副科。”晏沉神色淡淡,似乎已经认命。
    卿月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什么?市政宣传科?还只是个副科?开什么玩笑,老爷子想糟践人,也没这么糟践的吧。”
    “你不明白老爷子的苦衷。”晏沉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什么?!我只知道天下没这样的道理!你堂哥晏潇,去年调任到S市当市委书记,那可是直辖市啊,跟省同级。不满四十岁的省部级干部!你敢说老爷子没有在背后出力?”卿月越说越激动激动,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这些年你在队里抛头颅洒热血地给晏家争光,多少次出生入死,家里倒是秉公职守,一点后门没让进。你靠自己挣到副团了,明后年再怎么也是正团级了。这一句话让你十年白干,调任降级就算了,还是个一点实权不沾的宣传科。你又不是他们传宗接代的工具,为了要孩子,就能这样糟蹋人吗?”
    瞧见卿月这个样子,晏沉赶忙找个了地方靠边停车。
    “别哭别哭,我话没说完呢,你就这么义愤填膺的,搞得跟你被调任降级了一样。”晏沉抽了两张纸给她擦眼泪,打趣她到。
    卿月哭得更凶了:“我是为了我自己吗?这要是别人我屁都不放一个。当年把你丢进部队的是他们,你受了那么多苦,现下没得商量,直接就调任,呜呜呜……凭什么呀,太欺负人了……”
    “好了,乖月月不哭了,一会哭得又头疼。”晏沉搂着她,轻拍她的背。“老爷子这样安排你还不懂吗?官官相护是最忌讳的,尤其是军政有私。堂哥仕途已然风生水起,我在部队是走不远的。家里既然主力想培养他,自然要让我及时止损了。再加上晏泞和许晏是个扶不起的,老爷子想让我从商,所以这么急着把我调下来,放个闲职,等过段时间,我便好打报告辞职,把家里的事情接下手,比从政要稳妥平安得多。”
    “让你接手,你三叔和小姑姑能同意?他们把着财政大权能松手?”卿月吸了吸鼻子,有些担心。
    “老爷子还在呢,他们敢造次?”晏沉捏了捏她的脸,“别苦着脸了,待会到老宅他们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这马上就到了,你披萨还不赶紧吃。”
    卿月鼓着脸,擦干眼泪,继续啃披萨。
    晏家老宅。
    停好车,卿月瞧着旁边停着的几辆车,冷哼:“又是一场鸿门宴。”
    晏沉把带的补品递给她,牵着她的手,像给猫咪顺毛一样安抚她:“好啦好啦,反正一年就一两次。”
    “老首长可念叨了一天啦,说想你们俩。快进来快进来。”老爷子身边的警卫员开门,瞧见两人,很是热情。
    老爷子正跟晏沉的大伯他们喝茶,瞧见两人走进来,眼睛立马笑眯起来了:“月月和小沉回来啦,快来快来,给爷爷好好看看。”
    卿月立马跟变脸似的,露出花儿一样的笑容,用甜的腻人的声音喊到:“爷爷!我好想你呀,爷爷有没有好好吃降压药呀,等会吃完饭我给爷爷检查一下。”
    “乖乖,你是最贴心的。”老爷子拉着卿月的手,对着几个儿子就是数落。“你们一个个谁有月月一半乖就好了,成天就只会让我头疼。”
    卿月挽着老爷子的胳膊继续献宝:“爷爷,常吃西药对肝不好,我去翻了古籍,给您配了些中药,已经找纪老师看过了,很温补,对降血压也有好处。我给您配好了每天的量,今天我带了一个月的量来。之后每个月我都让人给您送来。怕你嫌苦,我还给您带了糖圆子,我自己做的。医院比较忙,您也知道最近流感多,我天天接触病人,怕身上带了病气,过给您,就没来看您,我都好想好想您,爷爷。”
    “乖月月,你有这份心就好。在医院累不累啊,感觉你都瘦了。爷爷让人给你调去办公科吧,天天在临床,还是不安全。”晏老爷子摸摸卿月的头。
    卿月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都已经把晏沉调回来了,既然着手准备让两个人要孩子,肯定不会让自己在临床待着了。
    “爷爷,阿沉在外面保家卫国,我虽然不像他那样能做大事。但是我也是有一份为民之心的,救死扶伤也是我的理想。”卿月义正言辞地说到,“何况为了我,让爷爷去找关系,那不是坏了爷爷的风纪吗?爷爷对我好,我知道。”
    晏老爷子很是满意这个孙媳妇,卿月也算是他从小瞧着长大的,家世干净漂亮,母亲做生意,父亲是有名的大学教授。长得标致,性格又乖顺,还做了医生,不管晏沉从政还是从商,都是很好的助益。
    “爷爷舍不得你辛苦。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和小沉和和美美,生个宝宝,让我这个老头能放心的去见你们奶奶。”晏老爷子拍拍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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